《断肠崖（GL）》夜苍茫

66、【四目】

　　霍致风斜倚着楼栏，远远瞧着晟琢从火鹤楼出去，拐进斜对街一家风筝铺，不一会一辆双辕马车过来，一位盛装打扮的女子被送上车，想必就是那宁王妃了罢。只见晟琢前后嘱咐了几句，又隔着车帘对里面女子做揖道别，待马车拐入正街了，她还立着目送了一阵，才撩起衣摆快步往回走来。霍致风心道：这人其他都是没得说的，就是这礼数繁琐，真真登峰造极，无人能及，这般拘礼着过日子，不知道她烦不烦，恼不恼的？

　　小二端来了女儿红，霍致风便自斟了一杯，浅酌一口，犹自思忖。慕容芷心想着等会儿有要事相商，便打发巫少良出去买药，话才说了一半，巫少良便板了脸色，道：
　　“知道啦，又是买药是不是？！每回都是这么着，实在生分了去！下回我可再不依的。”

　　言毕狠狠瞪了霍致风两眼，悻悻然下了楼。慕容芷见他离了座，才对霍致风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注意那位瑰衫女子。刚巧晟琢快步迈上楼来，慕容芷道：
　　“你快瞧！注意那女子的脸色！”

　　霍致风定睛一看，只见那女子一发现晟琢上楼，视线就似乎粘上她一般，再不曾移开，脸颊上更是赤潮涌现，羞颜无加。霍致风这么一看，也觉得奇了。晟琢却不知情，兴冲冲走过来，后头还领着一位素衣女子，边走边笑道：
　　“今儿可巧了，遇上晟某外姓姊姊。”

　　领着那女子落座，才压低声音，道：
　　“姊姊也是来同晟某商议大会之事，是以将她带上楼来，大家共商一番。”

　　慕容芷见那素衣女子面色极不自然，穿的衣衫又不合身，便猜出她也同自己一般易容而来，因道：
　　“若是此地不大方便，不如换个地头再谈正事。”

　　晟琢颔首称是，正要领众人回别府，那素衣女子却拉住她衣袖，沉声道：
　　“上人，您瞧瞧那桌正点菜的瑰衫女子，可要小心了，她是段浮生门下弟子尤姬，也是上次伪装成心桃，意欲加害于你的那人。”

　　三人闻言一震，便都往那瑰衫女子望去。晟琢见那尤姬肤色白皙，眸清目朗，下巴收得极尖，勾出一条月牙般光滑的弧线，看起来极为入眼，并不似险恶嗜杀之人。又听她正在点菜，说起话来却是极不流利，一个单字一个单字的说着，对那小二比划道：
　　“漏！漏！大多，大多大多漏！”

　　那小二瞠目结舌，呆了半日才试探着猜了一回，问她是不是要点肉，尤姬连忙点了点头。晟琢听那尤姬口音，便知她绝非大陈国人士，再看她身上服饰，花纹坠饰亦非大陈国百姓常用之物，竟有些像撒克孜女子穿着打扮，不由一惊，心道：段浮生收得这番邦女子为徒，到底是何居心？

　　慕容芷听说那尤姬曾经行刺晟琢，便也凝下脸色细瞧。霍致风却不像其他三人一般神情沉重，看着那小二与尤姬鸡同鸭讲，心觉逗乐，不由笑出声来。尤姬乍闻笑声，便陡然抬起眼帘，目中精光射向霍致风。一望之下，似乎立即确定了霍致风是在取笑自己，只见她面色陡然一寒，右臂微抖，带起衣袖中寒芒一闪。霍致风一眼就瞧出尤姬方才正是抖出袖中兵器，悄悄握在掌中，准备伺机对自己下手，不由一惊，心道：这姑娘好生霸道，我不过笑她一笑，她竟生出杀心！

　　晟琢见尤姬脸色大变，也是一震，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因顾忌她是段浮生手下，不想正面冲突，便故意指责了霍致风一句，好让那女子不再动怒。果然尤姬见晟琢开口，便脸色一缓，原先紧绷的身子放松了许多，袖中寒芒也缩了回去。晟琢正自松了口气，却见尤姬方才气得发白的俏脸霎时间红晕弥漫，眼神也闪烁着往自己身上扫过，一副颇为羞赧的样子，不禁疑惑起来。却听素衣女子低声道：
　　“上人无须疑惑，回府之后，我再细细将个中缘由说与您知晓。”

　　霍致风一听这话，便着了急，憋了一肚子疑问，只想快些听到解答，连女儿红也不喝了，连声催促着众人速速启程。拖她的福，一行人行速加快许多，只消半炷香时间便回了宁王别府。下人的茶还没端上几案，她便三催四促，晟琢无奈，只好对那素衣女子道：
　　“本王这朋友性子急燥些，就劳请钟姐姐快些揭秘罢。”

　　一面又向霍致风二人介绍了那素衣女子身份，原来她正是灵岳派弟子，陆寻真同门师妹，钟若缇。她见到霍致风黑皮黑面，慕容芷灰头灰脸，仔细看去便能察觉出来他们二人亦易了容。心忖道：他们既然不便露出样貌，定是同自己一般怀有苦衷，需隐匿行藏免被他人知晓，便也不追问。

　　霍致风听完晟琢介绍，却反应剧烈，一听钟若缇芳名，便跳将起来，叫道：
　　“原来是姐姐你啊！”

　　望着惑然相望的钟若缇，又道：
　　“如此一来，我的疑惑就更多了去了，少不得都跟姐姐讨个明白理儿。”

　　慕容芷见她说得含糊，因霍致风只跟她说了大概，未曾提及鹅黄绸衫女子这一细节，便也是莫名其妙，因向钟若缇道：
　　“姐姐莫要理她，一件归一件，先将那尤姬的来龙去脉理清了才好。”

　　晟琢微笑颔首，钟若缇便正了神色，道：
　　“那时发现心桃有异的，先是柳大哥，他禀报老太妃之后，才指了我易容成芳兰，暗中查探一二。”

　　她说的柳大哥正是柳清风，晟琢一听，便记起自己与陆寻真那番过节，不由抬眼瞧了钟若缇几眼，见她神色如常，才暂时放下心来。只听钟若缇又道：

　　“那心桃原本就被下人们称为天聋地哑，是顶顶不喜言谈之人，以她为易容对象，实在是最为妥当之举。我观察了她几日，都不能确定她是否真为伪装奸细，直到那天，她为上人暖身之时，我看到她臂上有一点朱红色血痣，这才确定她绝非心桃，实乃敌方奸细！”

　　慕容芷历年来四方游医，见闻颇广，听钟若缇这么一说，再联想那尤姬为撒克孜人士，不由立即明白了那朱红血痣是何物什，登时面红如赤。幸而诸人都未在意，继续听钟若缇解释。

　　“那血痣，其实是撒克孜女子惯点的守宫砂。我大陈国女子，并不常用此物，是以心桃也未曾点过。若不是这微小的一点血痣，让我瞧出破绽，恐怕她早已得手。”

　　晟琢闻言不语，似乎也听过守宫砂此物，脸上微微发烫，心道：原来那尤姑娘未经人事，看来是为本王暖身之时，因着裸身相裎，竟令她生出了女儿家的羞臊。这么一来，便觉得尤姬虽然凶残了些，但仍是留着女子本性，竟生出怜意，反倒更加恼那段浮生起来。

　　其他三人都心知肚明，并未明言那朱红血痣为何物，霍致风却很是不解，忙追问道：
　　“那守宫砂是甚么玩意儿？姐姐说得仔细一些罢。”

　　钟若缇也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只是在江湖上行走惯了，言谈间就比较直白，但若涉得深了，也会不好意思。因此霍致风一问，四个人里头除了她自己，剩下的三个人都是脸色微赤，别脸他望。晟琢见场面尴尬，少不得出来打圆场，因道：
　　“先谈正事要紧，风少的疑问，咳……改日再谈，改日再谈罢！”

　　又正色对着钟若缇，道：
　　“怪不得她对我那般怪异神情，本王终于明白。如此看来，她师傅段浮生也到了凴銂，钟姐姐可知道他来意？”

　　钟若缇摇摇头，道：
　　“这次的确有要事禀告上人。但那段浮生来凴銂，却实在出乎意料。”

　　晟琢点点头，道声无妨，示意她继续。霍致风也噤声不语，希望她快些揭开昨日荒郊上那一幕之谜。只听钟若缇道：
　　“我回灵岳山之后，才听师傅说，血蛭教曾派人递出帖子，请他出山一叙。师傅自然是不屑与撒克孜邪教扯上干系，但又觉有异，便派我前去打探。”

　　“我明察暗访数日，才知道自赤邦一战之后，血蛭教便开始拉拢大陈国各大武林门派，威逼利诱，手段种种，其中最毒辣的一招，便是诱使武林人士服下洪荒至善丹。”

　　霍致风一听“洪荒至善丹”这几个字，便瞪大了双眼拼命点头，道：
　　“就是它！就是这玩意儿！它到底是个甚么东西？姐姐快些说来听听。”

　　钟若缇脸色一变，沉声道：
　　“你怎么也知道这血蛭教圣物？难道你也服用了？”

　　霍致风被她厉色一瞪，不由有些心惊，忙道：
　　“没有没有，我是昨晚躲在树上偷听来的。那甚么丹的，我连碰都没碰过。”

　　钟若缇知晓她并未服用，这才舒了口气，心念一转，忖道：这人说他躲在树上偷听，竟然未曾让我察觉出半点，可见功力深厚，吐纳无声，看来绝非寻常人等。上下打量了霍致风几眼，想着上人结交的朋友，定不会是恶人，便不作他想，言归正传，道：

　　“这洪荒至善丹，其中大有玄机。那血蛭教之奸险狡诈，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