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63、【首目】

　　霍致风心中得了主意，便将那风怜使更为仔细地瞧了一回，只见她调度各手下分发丹丸，喝斥那些乱拥混抢之辈，颇有架势，不由心中暗笑，忖道：看她那么娇滴滴的妩媚模样，实在想象不出她今日竟会如此威仪有加。

　　半炷香时间，各人都领得了丹丸，都跟得了甚么不得了的宝贝似的，唯独那鹅黄绸衫的钟姓女子愁眉不展，领了药便带着人速速离开。霍致风望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心道：这伙人都似邪非正，唯独这位姑娘一身正气，不容亵渎，却不知怎么也混入这撒克孜邪教之列？实在可惜了！

　　正自心叹，树下的武林人士都已领好丹丸，各自离散。那些掌着灯笼的蒙面女子也打马离开，霍致风不紧不慢跟在马队后头，只想找个机会知会那领头女子一声，好与她一叙。不料跟了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得机会，正自心焦，却听那领头女子道：
　　“你们且先回去，本使稍后便来。”

　　众女皆领命去了，独留那为首女子立马止步，左手拎着一盏琉璃灯笼，头也不回，冷冷道：
　　“跟了如此之久，可累了么？何不索性露面一叙？”

　　霍致风听她这一句，便笑嘻嘻起了身，正打算开口打声招呼，那女子突地反手一只甩手箭，直射她面门。霍致风见那甩手箭来势颇疾，忙闪身后退三步，躲开箭势，侧身一避，右手一扬，竟将那甩手箭稳稳用三根手指夹住。将那甩手箭拈在手中，霍致风仰身一笑，使出提纵术，双足发力一点，便拔身而起，不偏不倚飞身到了那女子近前。

　　那女子正惊讶霍致风竟能单手接箭，还未回过神来，霍致风人已到了身后，洒然坠身而落，正好坐在那女子身后，朗笑声声，道：
　　“好嫣儿，无端端用箭射我作甚？”

　　那女子“咦”了一声，似乎一惊，娇躯微震，左手握着的琉璃灯笼也是一个不稳，滑落手去。霍致风见灯笼往地上直坠，忙侧俯身一把捞了过去，将琉璃灯握了回来，执在手里。刚将身子复又坐直，陡然间那女子趁她一个不备，右肘往后疾点，正撞在霍致风右侧小腹。这一撞非同小可，小腹本就是人体最柔软之处，这会子霍致风光想着将灯笼救回来，对着故人也没甚么防备，一撞之下，将那女子肘上力道十成十受下，顿时疼得眼冒金星，捂着伤处痛呼道：
　　“痛痛痛痛——”

　　唤了几声痛，勉强抬了眼往前边女子背影望去，又道：
　　“难道你不是嫣儿么！若是我认错人了，姑娘说一句便是！犯得着撞我么？！”

　　霍致风捂着肚子抱怨，她本就性子躁，因有些恼了。却见那女子将右腿绕将过来，搭在霍致风左腿之上，身子一侧，整个左肩便已全部倚入霍致风怀中。一扬手又将面纱摘了下来，笑吟吟往她瞧来。这面若粉桃，弯月黛眉的妩媚女子，不正是嫣儿么！

　　霍致风借着琉璃灯光，将她笑容看在眼里，只觉得比日间更蛊惑上三分，不由一怔，霎时恼怒全无，连痛意都消了大半，只听嫣儿嗲声道：
　　“知道风郎平安无恙，嫣儿心中实在太过欢喜，生怕是自己做梦，所以试试看疼不疼。如今风郎既然知晓疼意，那定不会是嫣儿做梦啦！”

　　又道：
　　“嫣儿一时情急，出此下策，实在是情有可原呢。方才那轻轻一记，风郎定不会记恨罢？”

　　这番话句句是狡辩，可又偏偏句句在理，何况霍致风见她那巧笑倩兮的模样，早已心软，不忍再开口斥责，却见嫣儿一面说着，一面往自己怀里钻去，扭动厮摩起来。霍致风心旌一荡，好不容易清醒些神智，将琉璃灯插好，腾出手双手握好缰鞥，秉住座下马匹，才清了清嗓子，道：
　　“下次要试疼不疼，劳驾嫣儿拿自己试去，这‘轻轻’一记，还真让人吃不消。”

　　嫣儿倚在她怀里，仰面瞧着她，也不答话，也不狡辩了，只张着晶莹美眸盯着她面庞，似乎在欣赏甚么杰作一般，一双玉腿也不闲着，在马背上轻轻晃着，一下一下点在马身，有意无意间擦过霍致风左腿。这撩人之举实在旖旎无加，霍致风只觉得体内似乎凭空激起了一股暖流，从足底直直升腾到胸中，一时间口干舌燥起来。忙按住嫣儿膝盖，道：
　　“你莫摇了，当心马儿受惊，到时一起栽下去，才知道厉害呐。”

　　嫣儿本就存心逗她，见她吃不消了，便掩唇轻笑，道：
　　“说了嫣儿开心么，风郎这回可是信了？”

　　霍致风忙点头称是，心道：你现在欢喜，那时又何苦害我跟大哥？因咕哝道：
　　“若是你那时不下迷药，那我说不定也和你一般觉得欢喜。”

　　嫣儿听得分明，笑道：
　　“若嫣儿不听话，保准要被重罚的，难道风郎舍得嫣儿涉险么？”

　　霍致风一听这话，差点气为之夺，心道：怪不得人说窑子里头无真情，看来是真真没错。看她每回见我的样子，我还真以为她有多喜欢我似的，可她偏偏又能故意下药害我，可见对我并无真心。也好也好，省了我一场麻烦。

　　因岔开话题，问道：
　　“方才听你说凴銂英雄会，到底意欲何为？”

　　见嫣儿笑而不答，又问：
　　“八成是招呼那些人去捣乱的罢？”

　　嫣儿仍是缄口不语，只扬着笑脸瞧着她。霍致风又问了几句，总得不到答案，也知道问不出甚么有用之事，便恹恹然撇撇嘴，起了心要走。嫣儿见她无趣模样，知她心思，因道：
　　“风郎可是恼嫣儿了？觉得嫣儿对风郎不好，是么？”

　　霍致风听她这么一问，早在心中点了八百回头了，但表面上仍是摇摇头，别脸他望。嫣儿伸手将霍致风脸庞扳回，正正对着自己面庞，一字一句道：
　　“这些都是风郎嘱咐嫣儿要做的，现在又怪嫣儿了么？”

　　霍致风望着嫣儿双眸，只觉得她双眸盈然秋波之中，竟似有众星闪烁一般，无比动人，看得一滞，听了她的话，更是一滞，不禁问道：
　　“甚么意思？难道是我同你说的，要对我不好么？”

　　嫣儿微微颔首，霍致风愣住，喃喃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为甚么要你这么对我？”

　　嫣儿幽幽叹息，道：
　　“风郎只对嫣儿的事一概容易忘记。”

　　眼波流转间，将霍致风凝然望住，道：
　　“在嫣儿初夜那晚，风郎就说得清清楚楚，你说：‘你莫要喜欢上我，莫要对我好，切记切记。’这是你的原话，嫣儿是一字都未改的。”

　　霍致风吃了一惊，心道：我那时是想甚么去了，竟说些这样的混帐话？！却听嫣儿又道：
　　“风郎还说，挑中嫣儿，拨嫣儿头筹，不过是因为觉着嫣儿舞姿极像一个人。那个人，大抵就是风郎心中真正所爱罢？！”

　　霍致风心中轰然大震，脑内登时混汭一片，零落画面不停在脑海中疾闪而过，似乎见到有瀑布飞流直落，又似乎见到一抹红影在涧流边起舞，待要仔细追寻时，却又甚么都抓不住，一概消失殆尽。嫣儿见她惘然失神，面带痛苦之色，还以为她正自回忆心上人，不由心中一痛，因道：
　　“风郎终于记起了么？那时，风郎的神情，竟同现在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霍致风头疼欲裂，依稀听到这几句，只觉她语气悲怆，哀言满耳，不由也是心一疼，勉强抑住头痛，轻唤了嫣儿一声。嫣儿也不看她，只捂着自己胸口，幽幽道：
　　“嫣儿平生最痛之时，便在那夜风郎说出这番话之时。只可惜，风郎从不挂心。想来也是，嫣儿不过是永昼阁中卖笑之人，怎么比得上风郎心中所爱之人？她定是白玉无瑕，珍若完璧，是不是？”

　　霍致风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心中痛意一浪盖过一浪，因揽过嫣儿搂入怀中，柔声道：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并不干嫣儿的事，是我不对，是我错了。嫣儿就莫再想了，好么？”

　　嫣儿却撑开她怀抱，又怒又悲之下，竟还绽开三分笑容，深吸口气，方道：
　　“嫣儿是顶顶小性儿的人，心胸尤其狭窄，平生最最讨厌痛楚二字。”

　　望着发愣的霍致风，仍是勉力笑道：

　　“风郎既然让嫣儿痛上十二分，那嫣儿自然是记仇在心的，少不得让风郎也痛上几回，才解我嫣红心头之痛！”

　　霍致风只觉心痛欲裂，再也不忍看她故意装出的笑脸，心道：为何这女子如此执拗，明明欲哭无泪，却偏要佯装无恙，如此笑不及哭的模样，谁人看得过眼？！一面在心中骂自己无良，一面别过脸去，咬牙道：

　　“姑娘说得好，做得更对！是该让我死上七回八回的，才能抵上嫣儿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