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6、【五目】

　　传音弹方响罢，敌人即刻发起攻击，左右不过饮下口茶水的间隔，天泽上人一干人等，全部陷入绝境，而此时此刻，他们甚至都未能有空隙去思索杀来的刺客们到底是何等人物。

　　上房之中，众人拼死守护的天泽上人仍是不知生死地沉睡着，就算她已经命悬一线，甚至可以说必死无疑，竟还有人誓要取下她性命！

　　那声厉啸，似乎是行动开始的信号。原本有些期期艾艾，躲闪着芳兰视线的心桃，眼中突地寒光一闪，右手微抖，一柄一尺有余的柳叶形小弯刀从衣袖中落入心桃右手心。左手化掌为刀，结结实实拍在芳兰心口。

　　芳兰目眦唇张，被一掌震得狂喷一口鲜血，不敢相信事实的大眼睛死死盯住心桃，身躯却被袭来的内力冲击撞得飞了起来，后背重重砸在客栈墙壁之上。

　　心桃并不停歇，一口气蹿至床边，柳叶弯刀高扬空中。门外打斗声传来，她听得分明，师父已经动手了，自己也必须快些了结！一刀劈向上人面门，被刀锋劈开的空气似乎瞬间凝结，这一刀，她竟用了十成功力。

　　只是！如此传奇般存在的女子，真的就要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自己弯刀之下么！不知自己是被此人就算昏死亦不能解开的紧锁眉头打动，还是昨夜第一次与人赤身相拥而眠引出了一丝别样情绪，心桃发觉自己竟有些不忍。

　　她本只用一弹指的时间，手起刀落，便可割下上人头颅，一弹指为六刹那，这丝不忍之心，竟让她落刀之速慢了两个刹那。

　　两刹之间，变故陡生。方才毫无反抗被一掌击飞，撞在墙上的芳兰，竟在背部贴上墙壁之时，借着反冲之力，无声无息疾掠向心桃身后，两手一伸，几缕银丝从她手中飞出，射向心桃双肩。

　　心桃刀锋几乎已触及上人颈上肌肤，两肩募地吃痛，一股莫名力道蹿进她体内，化开了她右臂挥刀的劲力，同时将她身子往后一带。她右手瞬时不得动弹，无法再砍下半分，身躯被肩头力道扯得往后一仰，跌落在地。这是什么邪术！居然瞬间划开了自己劲力！

　　心桃骇然回望，芳兰已至她身前，手上不停，往她身上点来，几下将她几大穴道悉数封住，令她无法再动弹。心桃眼中充满恐惧疑惑，却见芳兰手腕一抖，收回银丝，抽身向门口闪去。原来芳兰急着营救门外的陆寻真，还没时间细细审问她。

　　此时门外形势危急之至，芳兰哪里来得及救助？！红光冰冷无情的闪烁，如同饮血成狂的上古魔器一般，发出莹莹异彩，往陆寻真腰际划去。十万火急之时，一枚铁弹破空击来，点在红光顶端，红光滞了一滞，陆寻真趁机拔身脱出险境。

　　“芳兰”开门见此情形，惊呼一声，奔过来抱住陆寻真臂膀，不小心碰到了他右臂伤口。陆寻真只觉刺痛钻心，不由闷哼了一声，视线凝在割下他右臂大块血肉的红光之上。

　　那红光竟是由一把血色弯刀发出，一位白衣男子执刀而立，脸上带着悠然笑意，望向铁弹发出的方向，问道：

　　“哪位朋友大驾光临，不妨出来与段某一叙。”

　　这人，竟是宗城派门主段浮生！陆寻真心中一凛，如此说来，自己只不过掉了些皮肉，真是幸运之极。江湖三大门派之一的宗城派，帮中高手如云，平日作恶多端，都被江湖人士引为公敌，这段浮生，更是心狠手辣，武功深不可测。

　　陆寻真打了个寒颤，想起一句话：

　　血饮弯刀断浮生。

　　这是江湖中人对宗城派门主段浮生的描述，如雪的白衣，如血的弯刀，平时温文尔雅的俊朗男子，杀人时便会化作嗜血狂魔，刀下亡魂无数。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却无人胆敢奋起攻之的段浮生，就在这已经摇摇欲坠的客栈之中，轻拭刀锋，眼带戾气，全身杀气陡增数倍。他在等着，那个坏他好事的人物出现，再一刀杀了那人！

　　有人“哈哈”笑起来，陆寻真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大脸肥胖男子从二楼顶端的窗户外头翻身入内，站稳脚跟冲着段浮生笑个不停，边笑边道：

　　“老段，咱们确实好久未曾叙旧，来来来，今日不醉不归！”

　　段浮生轻描淡写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哼道：

　　“原来是霹雳堂右护法禹护法大人，哼，幸会，幸会！”

　　这胖子就是霹雳堂右护法禹覆城，人虽胖，霹雳铁弹使得出神入化，段浮生知晓铁弹厉害，心中暗思，他此次奉了沛王晟珙之命，彻底除去眼下风头太劲的天泽上人，他特意亲自前来，还带上几个得意弟子助阵，周密安排之下，各自按计划行动，至今为止，一切皆很顺利。

　　关门弟子尤姬早早易容成随从出行的大丫鬟“心桃”，掩下身份，伺机行动，赶路之时柳陆二人防备甚紧，一直轮流守在车厢之前，心桃没有下手的空隙，便在客栈中等待再次出手，按约定的长啸为暗号，在自己牵制住柳陆二人之时，再行刺杀；大弟子乌空子，追击奉典，顺便干掉那所谓的神医巫彭；三弟子焦冥铣，设死阵诱杀潘良所带巡逻骑兵，并可断后，掩护他们撤退。

　　如此计划，真是天衣无缝，本该轻松得手，却不料霹雳堂横插一脚，实在可恨得紧。眼下情形颠倒了过来，己方甚是不利：“心桃”似乎被那“芳兰”制住，只见“芳兰”开门出来，不见里面有何响动；伏击潘总管的焦冥铣未曾及时赶来，还居然让潘良发出三颗传音弹报讯，只怕亦是失了手；乌空子到现在仍未回来复命，不知所踪。段浮生想着自己全力出击，居然还动用了极少使出的傀儡人偶，只想速战速决，不料竟仍是功亏一篑。

　　屋顶再次裂开无数洞口，霹雳堂帮众手执火药弹从天而降，虎视眈眈。段浮生知道大势已去，自己再不走，恐怕身上会多出几个窟窿，甚至被炸得粉身碎骨。他傀儡人偶中的强力炸药，亦是前些年从霹雳堂购得，自然知晓火药弹的厉害，心中主意一定，笑道：

　　“禹护法，咱们以后再叙，段某先告辞了。”

　　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直直拔起，从先前的屋顶裂口处射出，人影闪了一闪，不见了踪影。霹雳堂帮众正欲去追，禹覆城张开五指伸手一挥，喝道：

　　“穷寇莫追！”

　　帮众收住冲势，稳住身形，原地待命。柳清风早在禹覆城从窗口翻入时就已回到客栈门口，等待机会攻向段浮生，不料此人毫不犹豫，纵身便逃，来不及追，心中又记挂上人安危，再之同伴陆寻真亦受了伤，急忙冲上二楼。

　　见到柳清风上来，禹覆城脸上肥肉抖动起来，他脸上肉实在太多，笑将起来，似乎脸上空间不太够用，得挤开许多肥肉才可形成一个完整的笑容。他身上之肥，可想而知，就是这样的身材，不知怎么也练成了轻功，从窗口进来时，还翻了下身，不得不让所有江湖人士——包括眼见他进来全过程的陆寻真与“芳兰”——深深佩服。

　　待柳清风到了跟前，向他做揖时，禹覆城已经笑得很开，大声道：

　　“柳大人，陆大人，禹某来得唐突，望大人们海涵。”

　　柳清风正待向禹覆城道谢，听他如此回话，眉头一皱，问道：

　　“是平王命你赶来的？”

　　他虽如此问话，心里却清楚禹覆城断断不是领了平王的令。这老狐狸如此凑巧赶来，其中莫非有诈？

　　禹覆城忙解释道：

　　“柳大人，我等并非领命前来，而是刚好有些帮中事务，在衢州城中商议。上人官车才到东来客栈，探子就已报知，我与解护法赶来是要恭迎上人大驾，不料遇到此等狂徒，行刺于大人们，故而出手。请柳大人明鉴！”

　　柳清风是平王手下心腹重臣，素得平王器重，比陆寻真更加得到平王信赖，是以禹覆城好言解释，他明白柳清风一起疑心，平王那边就会天雷地火。霹雳堂元气仍未恢复，要是惹恼了这等大人物，只怕又要引来一场灭门之战。

　　其实他与解鲲带人赶来东来客栈之时，早就发现有些异样。远在十里余地之外的死阵，令他们明白宗城派与此事竟有莫大干系。霹雳堂与宗城派、蝴蝶门曾经并称三大门派，相互之间暗中联系，颇有些勾结，他们本不想趟浑水，但此事涉及朝廷两位重要王爷，平王素来爱上人如亲生子嗣，天泽上人更是百姓心中声望最盛的未来显贵，若是能借此巴结一二，得罪段浮生似乎也值得。

　　他极力主张出手相救，解鲲却害怕段浮生日后寻仇，两人争执不定，到最后，禹覆城才勉强说服解鲲，分头行动。解鲲破阵救潘总管等人，他则在危急关头赶到，用铁弹击偏饮血弯刀刀锋，救下陆寻真，借帮众人多势众，仗着手上火药厉害，逼退段浮生。如此痛下决心，若是引起柳清风一丝疑惑，都会使整个霹雳堂陷入两难之境，即得罪宗城派，又断了朝廷依靠，只要稍微想想禹覆城都是头大，当下诚恳解释，额上冷汗跟着渗了出来。

　　柳清风“嗯”了一声，将信将疑。禹覆城忙张口欲再多分辩几句，客栈门口多了几条人影，解鲲大拉拉的喊声传来：

　　“老禹！人我已经救回来啦！”

　　柳陆二人大喜过望，往楼下看去。只见解鲲大步走在前头，肩上扛着血淋淋的潘总管；身后奉典似乎除了左臂，更多受了多处刀伤；后面一位素衣少女，好奇地回望楼上众人。

　　奉典大步往楼上奔来，抬脚前不忘向身后上女做了个“请”的姿势，却等不及少女慢腾腾爬楼，自己先行至柳陆二人面前，颤声道：

　　“柳兄！陆兄！上人可好！我已将神医高足请出山为上人医治。”

　　说着转身，向众人引荐素衣少女，道：

　　“各位，这就是神医巫彭座下弟子，……”

　　话一出口，突然惊觉，自己还未曾问那女娃儿姓甚名谁。素衣少女也不含糊，干脆地接下话头，自己介绍自己道：

　　“我叫慕容芷。”

　　言毕左右扫视一番，问道：

　　“病人在哪里？”

　　她并非急着救人性命，实在是这一路受罪太深，她想快些将那个难缠的白脸大伯打发了，回师傅身边去，省得再遇上什么死阵活阵，弄丢自己的小小性命。

　　一群人众星捧月般拥着慕容芷进了上房，奉典与陆寻真的臂上伤口暂且不理，柳清风对禹覆城的疑心暂且不理，奸细“心桃”的真实身份亦是暂且不理——一切都暂且搁下，只等慕容芷出手，将天泽上人救活！

　　慕容芷视线方及床上躺着不动的少年，眉头就皱了起来，觉得那病人脸色太不正常。待得走近床头，深吸一口气，慕容芷顿时心中吃了一惊：这人居然一点生气都不曾有，难道这些人千辛万苦请了她来，是要她医一个死人？！

　　掀开锦被按住病人脉门，沉吟片刻，慕容芷从怀中摸出随身医囊，检出一根鹅毛，放于少年鼻前，细看一番，抬起头，冷冷问道：

　　“你们老老实实告诉本姑娘，这位姑娘怎么伤的。”

　　众人目中都是满满期待，被她的动作弄得心悬起老高。奉典忙回答道：

　　“上人前日……挥刀刺向自己心口自尽，我只来得及扔出兵器，将她刀尖砸歪了几分，但……上人那一刀使的力气太大，伤口太深……”

　　慕容芷打断他的话，道：

　　“你们都知道她已经自尽身亡，何苦诓我来。我只是个医师，一不会法术，二不会巫术，无法让死人复生，你们何苦戏弄于我？”

　　站起身来，拨开众人想往外走，被“芳兰”一把扯住。奉典急声发问：

　　“慕容姑娘，请一定想想办法！上人，上人她绝对不能死！”

　　慕容芷没好气回头道：

　　“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这么胡来，实在过分！”

　　她诊得分明，那位少年人已经脉息全无，全身冰冷，应该早已死去多时，这伙人打打杀杀，浑身的伤，竟是为了一个死人，真是乱来，只怕再待下去，连自己都会被气死。仍是挣扎着要离开，身后“咚”的一声，慕容芷愕然回头，只见奉典双膝点地，向自己跪了下来。她忙伸手去扶，不料怎么都拉不起来，旁边围着的人没有一个人出手相扶，都默然不语，眼中似乎都噙着泪花，想是被这白脸大伯所作所为感动得一塌糊涂。她其实也是心中感动，从未见过如此忠诚之人，自己如果能够帮忙，定会马上出手，可是——

　　“姑娘，奉某不会起来，上人一天不醒，我一天不会起来！”

　　慕容芷气得打跌，无可奈何，啐道：

　　“我医，我医，你快些起来，我都要折寿了！你不起来，我定绝不出手！”

　　周围人忙扶起奉典，柳清风用力握着奉典右肩，心下赞叹，上人身边有如此忠臣，定能感动天地，让上人重生！慕容芷见奉典已经起身，气呼呼回到床边，皱眉沉思。这个人，心跳已经停了，身上血液也已不再流转，怎么办？想要救活他，除非——

　　略微犹豫片刻，慕容芷转头问道：

　　“有个法子，或许可以救活此人。”

　　众人闻言一喜，又听慕容芷道：

　　“但这法子，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让人复活，一旦不能成功，这人，会全身爆裂，粉身碎骨，无法保留全尸，你们可要想明白了。”

　　奉典愣住，上人若真的活过来，那是再怎么也要去试的，只是这万一失败，上人尸骨无存，他如何对得起莲儿？这莲儿是奉王妃幼时昵称，他自小与奉王妃一同长大，心中对她倾慕已久，还曾立誓非她不娶，可惜天意弄人，莲儿嫁做他人妇。他心怀恨意投奔已故宁王门下，却被宁王大义折服。在莲儿死后，遂将对莲儿一片爱意转到幼年晟琢身上，一直忠心扶持，耐心教导。好不容易立威扬名，有望重振宁王一脉，却遭如此变故，他情何以堪！

　　“治，一定要治。姑娘，你尽管出手医治，若有任何差池，我奉某全力承担！”奉典下了决心，其言铮铮。众人面面相觑，也只有佩服奉典能下此决心，几乎是破釜沉舟。

　　慕容芷笑道：

　　“我便知道你会如此回答。那么，先找个有活水的地方，还有，这活水必须是触之烫手方可，你可能办到？”

　　不止奉典，柳陆二人都愣住，慕容芷所说，必是温泉无疑，但这荒山野岭，野店之中，叫他们如何寻出个温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