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58、【三目】

　　无边黑暗，神光离合，混混沌沌之境，竟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正唤着自己名字。

　　“虞姑娘。”

　　这声音，好像，是上人呵！……她为何这么贴身站在我后面？好像……她在围抱着我？！这怎么可能？！……可是，她的手就在我腰际，环得好紧……她的唇，还擦过我耳边鬓发，低声问我：

　　“娘亲的怀抱，就是如同这般温暖的。你记得了么？”

　　虞梦裳募地惊醒来，“腾”的一声坐直身子，捂着胸口喘气，一阵心惊肉跳缓不下来，背上冷汗嗖嗖作凉——原来方才，竟是做了噩梦！

　　还未及细论，突闻窗外传来几声细微动静，不由一惊，喝问道：

　　“谁！”

　　窗外一阵沉默无声，虞梦裳心念一动，忖道：难道是她？！这么晚还未回府么？

　　正猜测不定，窗边传来窃窃低语，道：

　　“姐姐莫怕，是我，小风。”

　　虞梦裳一怔，突然忆起听完蓝清言一曲之后，小风便自顾回房，她见小风闭门不出，便想先回后花园，请上人过来一同相劝于小风，让小风莫要离开。更因着假山石上霍晟二人对话，她觉得有些芥蒂滋生，也希望能借此机会坦诚相商，祛除上人心魔。却不料方至后花园，竟见到那等情景！突然间又念及那时场面，心中仍是痛意难消，不由心中自问：我那时为何竟痛极不堪？这般刺心之伤，一生之中竟再没有过，上人不过与蓝姑娘亲近一些，或许两人一曲之间，动了情思——那自是她们两人之事，又与自己何干？为甚么自己到现在仍耿耿于怀，犹自心疼？突地又回想起方才怪梦，梦里面上人拥搂入怀之人，竟变成了自己，岂不更是怪异之极？！

　　“姐姐，你怎么了？你没事么？是不是小风吓着姐姐了？”

　　虞梦裳这才从混乱思绪中清醒过来，知道小风在窗外等不到自己答话，以为自己受了惊，故而担心问话，忙答道：

　　“我没事。小风，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方才虞梦裳一直未曾答话，霍致风担心不已，又不能擅闯姐姐闺房，便紧贴着窗棱仔细听探了一阵，觉得房内无异，姐姐语气又正常，这才放下心来，道：

　　“我不想睡。也睡不着。”

　　虞梦裳想起她在假山石上，说过要离去之言，现听此言，忙起身披上外衣，欲去打开房门让小风进屋，好再详谈，因道：

　　“你且等等，我就来开门。”

　　说话间行至门边，正欲推门，霍致风忙快步上前堵住了房门。虞梦裳一推之下，房门竟不动分毫，正觉得奇怪，只听门外传来霍致风的声音，道：

　　“姐姐，我不进去了。只在这里跟你说上几句话，我就……”

　　霍致风本欲如实相告自己意欲速速离去之意，但话到喉头，竟似被甚么无形之物阻拦了一般，生生咽回了腹中。虞梦裳只以为她怕瓜田李下，忌讳他人非议，因劝道：

　　“你我本就是姐妹，秉烛长谈并无不可，你莫要顾虑太多。”

　　霍致风自顾摇摇头，也不说其他，只是拒绝，虞梦裳劝了几句，见霍致风心意坚决，便也不再出语相劝，两人隔着木门相对，一时沉默了下来。

　　空中明月莹若玉盘，月光无声洒落庭院，霍致风望着自己月色之下的影子，耳中似乎又再次响起了蓝清言那首琴曲。因喟然长叹，道：

　　“姐姐，小风今日，才知昙花之美。”

　　虞梦裳只道清言之琴令霍致风更加坚定离意，便出言开解道：

　　“听曲无谓伤心，清言之琴，不过一叹而已，小风莫要再想太多。”

　　霍致风苦笑道：

　　“我只觉昙花盛放之美，竟令人无以忘怀，偏它盛谢之间，不过弹指一瞬，教我再想寻它芳姿，却再难得。”

　　虞梦裳道：

　　“天不忍人伤，是以世间昙花，并非只得一朵。”

　　霍致风闻得此言，只觉得心中一阵酸苦难言，因回身望月，倚门而立，怔怔道：

　　“世间昙花无数，小风自然知道。可是小风眼中，唯见一朵而已。”

　　霍致风声低语轻，在虞梦裳听来，却似震天剧响，心绪撼扰不定，人也痴了。却听霍致风道：

　　“若非当初惊鸿一瞥，或许万般花木繁盛，千姿百态，都可一赏。可惜，小风遇着了平生最为动魄惊心的那一朵空谷幽兰，从此之后，朝朝暮暮，心心念念，再无他物。”

　　低头又是一声苦笑，方道：

　　“想了一晚，我还是觉得，既然今生再难相见，不若让我明明白白告诉姐姐，我的心意。那样，小风也无憾了。”

　　虞梦裳颤声问道：

　　“你说什么？”

　　霍致风咬咬牙，将心一横，从牙缝中一字一句挤出话来，道：

　　“姐姐，我要走了。”

　　一句未完，心已俱碎。霍致风勉强忍住心中绞痛，直起身子拔脚欲行。方走出半步，又道：

　　“姐姐保重。”

　　这才真欲离去，却听“吱呀”一声，虞梦裳将门一推而开。霍致风怔然抬头，正对着虞梦裳一双盈满泪水的美目，涟涟相望。银白月光洒在虞梦裳脸庞，衬得她皓畫容颜更为出尘，霍致风一见之下，竟浑然忘形，呆在当场。

　　虞梦裳身形微晃，斜靠于门欖旁，方站得稳了，抬起泪眼瞧着霍致风，声颤如雨，道：

　　“你……你……”

　　她费力想说出些语句，却半日之间，只能重复着一个“你”字，难以成言。霍致风见姐姐潸然泪下，只觉得心疼欲裂，想伸手为她拭泪，手臂刚刚抬起，却又忌讳虞氏族规，手臂在空中悬了半日，最终仍是狠命放下。霍致风知道再拖下去，姐姐只会更加伤心，因硬生生开口告辞，道：

　　“姐姐，对不起。我走了。”

　　虞梦裳见她转身，忙开口唤她停步，却见霍致风头也不回，往前院掠去，不由抬步追及。一个不慎，脚步错乱之下，竟绊倒在地，扭伤了脚踝。

　　听到身后跌倒声，霍致风心一惊，慌忙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果然见到姐姐左手捂着脚踝，定是摔得极痛，黛眉紧蹙，右手却奋力扶着门柱，想撑起身子。霍致风一心只想快些离开，却不料姐姐因自己而摔倒在地，而且扭伤了脚踝之后，竟还要继续起身阻拦自己！担心姐姐再次受伤，霍致风急忙赶了回去，跪在虞梦裳身前，切切道：

　　“姐姐，你没事罢！是小风的错！小风该死！小风该死！”

　　她连声道歉不绝，虞梦裳泪眼朦胧，咬唇望着霍致风，缓缓摇头，戚语道：

　　“你的确有错，而且一错再错。”

　　霍致风闻言怔住，不明所以。却听虞梦裳咽下泪，哽声道：

　　“你一错，错在不该忘记自己仅为旁观，竟让自己深陷局中，对那幽兰心生怜意，念念不忘；你再错，错在你既然要走，又为何来此夜访于我，为何又要让我知道，这世上，竟有人，怜我至此，惜我至此。”

　　见霍致风闷头不语，眼眶浸红，又道：

　　“你可曾想过，若是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从今往后，还有谁，能同你一般，只怜我一人，惜我一人？！”

　　霍致风身躯剧震，矍然抬眼，正对虞梦裳清眸剪水，凝然相望，不由呼吸一滞，脱口而出，道：

　　“姐姐，我明白了，我错了，我不会走了，我再不会离开姐姐了，姐姐，你莫再哭了，小风真的心疼，真的。”

　　虞梦裳看她急切模样，又连声答应自己不会离开，心才一暖，望着眼前眉眼棱俊的蓝衫少年，不由心念一动，低眉沉吟片刻，方抬起面庞，对霍致风道：

　　“小风。”

　　霍致风唔了一声，点头为应，见姐姐神情变缓，不再是先前那样伤心欲绝的模样，才放下心来。却听虞梦裳语似青烟，幽幽道：

　　“抱我。”

　　霍致风一怔，以为自己听错，愣在当场。虞梦裳脸颊潮红，眸含氤氲，定定望着她，将方才话语重复了一遍。

　　“小风，抱我。”

　　乍一听闻，霍致风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瞬间之后，又剧烈跳动起来，心跳声震耳欲聋，无法平抑。望着眼前如仙似幻的佳人，霍致风一时分不清是幻是真，只颤抖着抬起手臂，还只触及虞梦裳衣角，便似被烫到一般缩手回来，心道：这难道是真的么！姐姐真的愿意让我触到她么？！不禁觉得自己此举太过亵渎，不敢伸手，却见虞梦裳轻笑为许。霍致风看在眼里，只觉姐姐笑容圣洁无比，纯净无比，这份圣洁纯净感染了霍致风，令她渐渐静下心来。

　　霍致风微一沉吟，才探出双手，缓缓将手臂绕过虞梦裳后背，迟疑一番，才渐渐收紧，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刹那间清馨扑鼻，香玉满怀之下，万般滋味都涌上霍致风心头，鼻头一酸，竟坠下泪来。

　　姐姐原来，竟这么瘦的。霍致风埋首虞梦裳耳畔，呜咽而泣。

　　虞梦裳伏在霍致风怀中，只觉柔软温暖，再舒适不过，犹如二娘当初怀抱着自己一般，不由呓呓自语，道：

　　“母亲的怀抱，果然是如此温暖的。我，记得了。”

　　满院静谧无声，只有皓月当空，无语凝望于院中深深相拥的两人，竟似也已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