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57、【二目】

　　晟琢骇惊不已，不明所以，却听蓝清言气愤难平，颤声低吼道：

　　“那奚如水不理会她，她……她竟时常找着那模样与奚如水相仿的，行那鱼水之欢！不过朝露之缘，再不相聚！我……我就是这么坠落于世上，竟辨不出自己亲生父亲到底何人！你不懂我的滋味，你不懂，甚么叫生不如死！”

　　晟琢听得一阵头晕目眩，差点跌下石凳，忙紧手撑稳身形，心中震撼：竟有人痴心至此！

　　又听蓝清言冷笑而啐：

　　“每次母亲抱我，我都恶心欲呕，那般肮脏下贱之人，我不愿认她为母！”

　　晟琢猛然抬头，喝道：

　　“住口！”

　　蓝清言一震，停下斥骂，只听晟琢语带愠怒，道：

　　“管她如何不堪，都是你母亲！你都该把她敬若神明，珍若生命，岂能出此妄语！”

　　又道：

　　“你再瞧不起她，再不懂她，血脉亲情在内，断不至如此绝情。”

　　望着蓝清言剧烈抖动的身子，晟琢突然心念一动，闪身入了凉亭，望着蓝清言，道：

　　“姑娘说了那些话，晟某还是不信。”

　　蓝清言冷笑，道：

　　“你以为每个人都需挚爱生母么？笑话！”

　　晟琢摇摇头，道：

　　“我不信。所以，姑娘，请恕晟某无礼！”

　　言毕，长臂一伸，揭开了一直蒙在蓝清言面前的轻纱，道：

　　“不止晟某不信，蓝姑娘，其实，你自己也是不信的。这，就是证据——”

　　那轻纱之下的芳泽玉容，已被泪水覆遍，只见涟涟泪珠如滴雨一般，颗颗滚落。朱唇之上，尽是细密的牙印，且咬得狠了，竟已渗出血来！

　　原来方才那些言语，都是蓝清言咬破下唇，逼自己一字一词说出口，还以为自己不露痕迹，孰料却仍是被晟琢看破。

　　蓝清言见她看透，索性不再遮掩，将葵笠解下，哽咽冷语道：

　　“你倒是眼神犀利，竟被你看穿轻纱。”

　　晟琢摇头道：

　　“我并未看见姑娘流泪。只是听了姑娘那句话，起的疑心。”

　　一顿之后，方凝声道：

　　“我只是不信，姑娘在娘亲怀里，居然会恨极欲呕。娘亲的怀抱，都是极温柔极暖的，是不是？”

　　蓝清言狠命别过头去，恨声道：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语气虽狠，身子却抖得不成样子，噤颤连连。晟琢看得眉头一皱，不忍再看，别脸他望，不经意望见园外白影一闪，登时一惊，心道：是虞姑娘？她居然又折返来了？！

　　心中一滞，忙回过头来，心绪更是不定。混乱之间，望着蓝清言瑟瑟发抖的背影，心中一动。来不及细想，便咬牙狠下心来，俯身将蓝清言抱在怀里，圈手将她搂紧，道：

　　“娘亲的怀抱，就是如同这般温暖的。你记得了么？”

　　蓝清言正伤难自胜，颤抖不已，突然从背后探来一双手臂，将她拦腰抱住，后背顿时一阵暖意传来，正惊得呆了，又觉那人唇际擦过自己鬓角，低语问话，不由一阵酥软麻痹，竟没了力气反抗，听凭晟琢抱紧。

　　虞梦裳匍入园中，竟见到晟琢满脸温存，揽清言入怀的情景，不禁愕然。这一幕画面，竟像一根极尖极利的刺，狠狠插于心房之上！虞梦裳只觉恸不能言，悲不能语，一阵天旋地转间，倒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再不敢看那凉亭一眼，便旋然拧身，乱步逃了开去。

　　晟琢听闻脚步声渐去，便连忙放开手来，道歉不已。蓝清言置若罔闻，仍久维持原状，喃喃道：

　　“我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

　　晟琢见她神思恍惚，知她定是陷入回忆之中，便不忍打扰，正欲离开，却听蓝清言自语道：

　　“小时候，我常常蜷在墙角，望着院子里的昙花，等着我母亲回来。我只记得我每一回都是等了很久，才等到娘亲回家……我只记得等待，却不记得娘亲曾抱过我。”

　　园里静悄悄一片，连风都止了，只有蓝清言泪水滑落的声音，在晟琢心里轰然炸响。

　　“我等了太久太久，娘亲都不肯抱我，只远远盯着我瞧。从我记事起，娘亲从没有用手碰过我，也没有抱过我。每晚任我躲在院外屋檐下面，看着院子里的昙花发呆。我听见娘亲在屋里练琴的声音，看着眼前的昙花开了，又谢了，一朵接一朵，不停的绽开，又凋谢，又绽开，又凋谢……每个晚上，等昙花开完了，我就会捡一怀的昙花花瓣，去飞花涧放流。”

　　“去的路上，蝴蝶门里其他小孩子就会追上来，赶我，骂我，掷石子砸我，说我是□□生的，没爹的杂种……我跑到飞花涧顶头，才听不见他们的骂声，才能把怀里的昙花放了，看它们被涧水几下子就冲得一干二净……”

　　“我总不知道，娘亲明明喜欢的是奚如水叔叔，为什么肯让别的叔叔揽进怀里，就连我，在门缝里偷偷看见了，都忍不住恶心得作呕……”

　　“后来我被送去别人家寄养，长年累月的见不到娘亲，想着想着就弄混了，觉得娘亲一抱我，我就犯恶心，所以，是我不让娘亲抱的……我不要她抱我，不是她不肯抱我，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晟琢听了，不迭点头，咽下眼泪，哽道：

　　“是是是，蓝姑娘，天晚了，快回去歇息吧，到明天，就全好了，再莫想了。”

　　见蓝清言恍然若失，泪流而不语，想是难以自制，晟琢怕她一人痴坐园里，染上风寒，便半扶半抱之下，将她送回房内，好生安顿她上塌歇息了，才返身离去。

　　出了范家别院，天已全黑，晟琢忆起今晚种种，只得满胸叹息。

　　自古以来，情之极者，莫过自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