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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尾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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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一盒茯苓霜,竟用了十余日,方才得成。
这些日子,日日闷雷骤雨,晴天屈指可数。范家别院里,处处摆满盛雨的瓦罐瓢盆。虞梦裳正与蓝清言在凉亭中赏雨闲谈,忽见亭边一方盆中坠了片樟叶,不由想起与上人赏小苍兰的情景,心觉有趣,便将上人因着为了让她闻小苍兰本香,用溪水冲淡其腻浊之事,与蓝清言叙述了一遍。
蓝清言细细听完,沉吟一番,方道:
“只女子方能生出此等雅致之意。”
虞梦裳微笑颔首,又听蓝清言道:
“上人的名号,这一路我也听得不少,却不及在这范府里头,梦裳你提及的次数多。”
虞梦裳一怔,莞尔道:
“我出山之后,见的人里,也只她能聊上几句,自然熟捻一些,免不了多提几次。”
蓝清言并不接话,只透过亭外雨矢,远望出神。半晌,方道:
“若论花草,清言最喜的,还数昙花。”
虞梦裳道:
“因它花开难得一见,是以尤感珍惜么?”
蓝清言摇头,道:
“不过喜欢它花时短暂,凋谢时从不拖泥带水,仅此而已。”
虞梦裳一怔,虽然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知道这位蓝姑娘少言寡语,性子清冷,但今日方才得闻此言。只觉竟有人天生喜花凋谢,不喜花盛放。初闻时惊讶,思索一番之后,方明白清言之意。
寻常人们喜赏花,大多不过爱其芬芳,爱其娇颜,爱其媚姿,待得一朝春尽,谁还会再朝那残花看上一眼?清言姑娘却偏能够留心到那份凋零之态,实属不易。想必心里对诸花都是无比珍爱痛惜,不忍目睹诸花凋谢缓慢,受尽残喘折磨,因只选了那昙花来赏,至少只会心疼一时。
不由叹道:
“蓝姑娘真是怜花之人。”
蓝清言默然不语。
她素来说话习惯就与常人相异,有时跳跃千里之外,有时又该答不答,从小到大,也只有虞梦裳能同她聊上一聊。
两人依旧品茶赏雨,却见回廊尽头有个人影,撑着一把红色油伞款款而来。片刻功夫撑伞之人已到了虞蓝二人跟前,收了伞蹿上凉亭石阶,拧身转头对着二人盈盈一笑,唤道:
“二位姐姐好。”
原来是慕容芷赶着来送茯苓霜了。见过两位姐姐,便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圆盒,不过半掌大小,边笑边递给虞梦裳一盒,道:
“这是小风让我带给姐姐的,姐姐您瞧瞧。”
虞梦裳道谢接过,眉梢眼角都漾起了笑意,端在手中看了半晌,才打开了盒子。只见满盒珪白凝脂,一闻之下清香扑鼻,梦裳喜道:
“芷妹,这是甚么物什,真真精巧可人,是要用来做甚么的?”
慕容芷在旁边石凳坐下,双手托腮,眼见着虞梦裳把盒子打开来,见她笑容满面,心里也替霍致风高兴了一回。听虞姐姐发问,忙道:
“是姐姐日前说天气干燥,手背不适,小风就巴巴的自己做了茯苓霜,给姐姐您搽手用的。”
虞梦裳闻言一惊,道:
“她自己亲手做的?”
慕容芷拼命点头,道:
“这些日子她一个人闷头做的,都不让我插手呢,可不就是她一个人做的?”
说完又将霍致风怎么捣药,怎么研粉,怎么调膏之类事宜绘声绘色说了一回,虞梦裳又是喜,又是惊,忖道:亏了她,竟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怪不得这些日子都不见她人影,原来竟是要给我如此惊喜!
惊喜完后,又是心疼,小风原就身患奇症,该让自己好好歇息调养才是,听方才芷妹所说,她竟还曾废寝忘食,这如何使得。
慕容芷见虞姐姐脸上忽喜忽悲,也未说喜欢不喜欢,看她表情又看不出结果,便试探问道:
“虞姐姐,这茯苓霜,你可喜欢么?”
虞梦裳一愣,道:
“我自然是喜欢的,喜欢得紧。”
慕容芷闻言莞尔,道:
“既然姐姐喜欢就好了!她早先还怕姐姐不喜欢,巴巴的叫我帮她送来,我就说姐姐你定是喜欢的。”
又从怀里摸出一盒来,双手捧给蓝清言,道:
“这是蓝姑娘的。”
蓝清言闻言一怔,望着慕容芷手中圆盒,盯了半日才接了过来,竟连道谢都无。
慕容芷也不介意,转头笑嘻嘻问虞梦裳道:
“这也是小风的意思,叫我捎一盒给蓝姐姐。我猜虞姐姐定不会恼小风的,是不是?”
虞梦裳眼眶一红,心叹小风想得细致,分别这么久,她竟也长大了,懂得为他人着想些个了。因摇头道:
“她做得甚好,我怎会怪她?”
又道:
“慕容姑娘呢?”
慕容芷咬唇一笑,道:
“我也不知道,她竟也备了我一份。”
又道:
“虞姐姐要是有空,不妨去见见小风,夸夸她也是好的。”
虞梦裳何尝不想去看霍致风,却又怕相见之下,又要生出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缱绻来,若是难以收拾,教她该如何是好?
愁思相绕之下,虞梦裳别脸不答。慕容芷满脸期盼,却总不见虞梦裳开口,心焦了一回,却听蓝清言募然出语,道:
“若是明日天晴,不妨请霍少侠屈驾,来听清言奏上一曲。”
顿了一顿,望向虞梦裳,道:
“记得梦裳说过,待清言手伤痊愈,望清言一曲相慰,梦裳想必还未遗忘罢?”
慕容芷与虞梦裳皆愕然而视之。蓝清言微微一笑,将左臂纱布解了开来,低头凝望一阵,道:
“今日原就想告诉梦裳,清言的伤已无碍,可不正巧么?”
又抬眼笑对虞梦裳,直待她怔怔然点头应允。方端起桌上茶杯,望而不饮,幽幽道:
“这一曲昙花叹,正值霍少侠与虞姑娘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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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琢风尘仆仆进了范家别院大门,边解披风边唤下人,吩咐道:
“远远头挂去偏厅,这披风上沾的全是泥。”
又问:
“后院可安置妥当了?”
范府下人们早伺候一旁,闻言忙接了披风。管事的躬身回道:
“置齐了,姑娘们和霍少爷都在,就等上人您了。”
晟琢听那下人叫称霍致风为少爷,笑了一回,脚下不停,往里院行去。出了前厅又觉得不妥,转头命人拿了双干净鞋来换上,才并步行至后院。才踏入后院花园,就与刚好列席园口的虞梦裳打了个照面,相视一笑。慕容芷眼尖,也看到了,因笑道:
“大忙人到了。”
虞梦裳见晟琢虽然精神,眼窝仍是有些凹陷,想是近日熬夜所致,因道:
“芷妹日日念叨你忙,我原还不知道,早知就不让人回话告诉你今日蓝姑娘奏曲的事了。”
晟琢朗笑道:
“好不容易天晴了回,这么好的事怎么能拉下晟某呢?”
慕容芷在凉亭里听了,笑道:
“我就说了,上人定会来的,姐姐还不信,这回信了吧?”
晟琢抬眼见慕容芷正欲燃香,忙摆摆手,走了过去,边道:
“阿芷莫急,今日没来得及备礼,只命人拿了这个来。”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香囊,递给慕容芷,回眼又见亭中一名薇容婀娜女子正在调琴,便见了礼。那女子低眉颔首,淡然不语,晟琢见了,也不以为异。
慕容芷从香囊中抽出几根浅灰白色条状物,闻其清香扑鼻,喜道:
“龙涎香!”
晟琢道:
“能得闻蓝姑娘一曲,晟某实在荣幸,所以备了些薄礼,聊表谢意。”
蓝清言停下调琴的手,抬起头来,望着晟琢,道:
“上人,陈州歌会你可到场?”
慕容芷见蓝姐姐又是如此言语跳跃,这厢未言谢,那厢却发起问来了,不由有些莫名其妙,自顾低头燃香去了。
晟琢一愣,旋即点头示意,不知蓝清言是何意。却听蓝清言又问:
“那你可听得我母亲琴曲?”
见晟琢疑惑,又道:
“我母亲姓蓝,名讳淮歆。”
晟琢登时忆起歌会之时,奚如水未开唱前,有琴声独奏,六皇叔还告诉她,听奚如水的歌,必得蓝淮歆的琴伴奏方可。因笑道:
“原来姑娘是蓝琴师后裔,失敬失敬。令堂的琴声,晟某有幸听过一曲,惊为天人。”
又将六皇叔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却想到奚如水那般下场,不由又叹了一回。
蓝清言原未有何表情,听到奚如水三个字,才耸然动容,银牙暗咬。晟琢见蓝清言神情有异,不禁唤了她一声,不知她发生何事。
蓝清言深吸吐息,哼了一声,才道:
“既然如此,清言一曲毕,劳上人评上一评,看看清言琴技比之母亲如何?”
晟琢闻言一愣,心道:哪有女儿与母亲较劲的理?却一想学艺之人,恐怕争强好胜心尤为强烈,这么一来也有道理。只苦了自己,倒要如何作答才好?
一时苦笑,只能应了下来。回首不见霍致风,便问道:
“阿芷,霍少主去了哪里?怎么不见她人?”
慕容芷道:
“她在那头假山石上入定呢,等会我去喊她下来。”
晟琢道:
“不劳姑娘了,我正巧要去找她,这回过来,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要谢她一谢!”
慕容芷听着奇怪,追问原因,晟琢却笑而不答,就待转身去寻霍致风,却听蓝清言一边调琴,一边喃喃低语。晟琢有些奇怪,也未在意,偶然间听得其中只言片语,心内一惊,怔在凉亭之中,且听蓝清言低吟。
你道是:花开绝伦无可及
终不过:香销玉殒一夕尽
这两句,似詩非诗,似辞非辞,竟像一声叹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