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50、【首目】

　　一行人于晚膳时分方行至范家别院，早有下人迎接。这处六间三进的宅子并未记在范家名下，是以不至牵连被抄。范家世代经商，少不得精通此些避祸手段。晟琢因需拜会凴銂知府，不能与诸人同用晚膳，便拜别众人，辞了行。

　　也是担心虞梦裳太过多虑，晟琢走出几步，复又返过身来，想再多叮嘱虞梦裳几句。一回头果然见到虞梦裳仍立在大门右侧，凝然不语。此时霍致风等人都已经进院，晟琢叹了一回，又唤了梦裳名字，上前道：

　　“今日事情虽多，一时之间却是想不通的，姑娘不如先好好歇息，莫要多想。”

　　虞梦裳轻轻摇头，道：

　　“若是不想，又待如何？这些事情，总需解决才行的。”

　　晟琢默然片刻，方道：

　　“姑娘之事，晟某也并不清楚，不好胡乱进言，只劝姑娘一句：顺其自然罢。”

　　言毕才真正回身，领着奉典一同离开。虞梦裳在门外痴立了半刻，直到慕容芷返身相邀，方才同其一起进院，各自回房休整，直到晚膳时，才又聚在一起。

　　因五都忙于家事，便派人带话回来，说事情需去各处打点，恐怕十天半月解决不了，近段日子是回不来了，所以请各位姐姐妹妹自便，有甚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便是，无需客气。

　　没了虞五都在场，饭桌上就冷淡不少。一来诸人刚刚相识，并不熟捻，二来霍致风与虞梦裳两人之间不自然的气氛，也带得慕容芷两人不尴不尬，难以开言。好不容易用过膳，下人禀报说天泽上人差了人来，有事相报，虞梦裳便弃櫡去了正堂，接待来人。

　　剩下霍致风三人各自回房。霍致风坐定之后，为免自己再胡思乱想，便决心回早先自己与大哥的落脚处查探一番，看看樊虎臣等人是不是仍留在那里。稍加思索，霍致风便定了心念，起身出门。不料才开了房门，却见慕容芷站在门口，正欲敲门，霍致风讶然，道：

　　“慕容姑娘，找我何事？”

　　慕容芷举起手上一小袋包裹，道：

　　“当然是来替你诊脉来了，方才太过匆忙，未能诊得仔细，现在得了闲，自然要仔仔细细重新诊过。”

　　说话间巫少良急匆匆跑了过来，立在慕容芷身旁，跟着点头。霍致风扫他一眼，心道：这人真像是狗皮膏药一般，粘慕容姑娘粘得可真够紧的。

　　又听慕容芷说要把脉问诊，一阵不耐，道：

　　“方才在路上，我说要去查探我大哥下落，你就拿我的病拦我，不让我走，问了一路的病情，还不够么？现在怎么又要诊了？”

　　慕容芷道：

　　“望闻问切，这些是一道都不能少的，你还欠了最后一道程序，少不得要做的。”

　　霍致风本就没什么好脾气，哪里有甚么心情留在房中当病人，因剑眉一皱，便直言拒绝，闪身就往外走去。巫少良忙将她一把拉住，喝道：

　　“阿芷妹妹好心好意替你看病，你这是甚么态度？！怪不得父亲说，若你是恶人就莫要再理会，亏得阿芷违抗父亲，坚持要救你——依我看，你这人真是不值芷妹一瞧！”

　　霍致风一把推开巫少良，闻言冷笑，道：

　　“看来你父亲是说，我若是个魔头，是个恶人，你们就不能医治我，是么？哼，真是可笑之极。”

　　又对慕容芷道：

　　“你们也不问问我，我霍致风愿不愿意让你医！明话摆给你们，就算我霍致风病了死了，也绝不用你们出手！”

　　慕容芷二人闻言一怔，愣在当场。霍致风气愤不已，正待拂袖离去，却听身后一声清斥，说道：

　　“小风，莫要无礼！”

　　正是虞梦裳见过晟琢差来的下人，回房时经过此处，闻得霍致风口出不逊，忙出言阻止。

　　霍致风一见虞梦裳，火气就不由自主熄灭了大半，也不反驳，只别过脸去，闭口不语。

　　虞梦裳也不忍斥她，只软语道：

　　“慕容姑娘好心待你，他师傅说的话，你怎么硬生生赖到她头上去呢？快向慕容姑娘道个歉，再别耽误诊脉了罢！”

　　霍致风听到一半，就已明白是自己乱发脾气，的确说得过分了，但要她道歉，她却开不了口。慕容芷见霍致风嗫嗫犹豫之状，知道她拉不下面子道歉，便向虞梦裳笑道：

　　“道不道歉的，也不过一句话而已，还是诊脉要紧。”

　　虞梦裳见霍致风虽不开口道歉，神色却缓和不少，想是不会再闹了，便放下心来，又对慕容芷歉然一笑，道：

　　“方才上人差人来，说巫前辈暂时留在她府上，待伤养好了自会回来，让姑娘放心。”

　　慕容芷莞尔道：

　　“那老头儿，我倒从来不会担心的。”

　　两人对视而笑，虞梦裳又道：

　　“一会儿慕容姑娘诊完，烦请知会梦裳一声。”

　　慕容芷知道她担心霍致风身体，是以让自己看看过之后，再去详细告诉她霍致风情况如何。便道：

　　“那是自然的，阿芷也想同姐姐一叙。”

　　虞梦裳微笑应过，又扭头对霍致风道：

　　“今晚就好生歇歇罢。明日再去打探消息也不迟。上人已经吩咐人帮你查探，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

　　霍致风一听这话，脸色又是一沉，闷头应了一声，便自顾折回屋内坐下。

　　虞梦裳也不知霍致风怎么又生不悦，忧心凝望了几眼，依依然离去。

　　慕容芷劝了巫少良回房，只道霍致风既然也是女子，看病时或有不便之处，有巫少良在总归有碍。巫少良嘟哝一句：

　　“她那样子也算女子么。”

　　虽是抱怨，终是依言回房去了。

　　慕容芷松了口气，方入了霍致风房内，顺手带上屋门，在霍致风对面坐下，扣住她右手把脉。

　　霍致风身上脉搏正常，更比一般常人更稳健。慕容芷确定血魂暂时无碍，方下真正宽了回心。突然指下跳过一丝异常脉流，一瞬即逝，慕容芷忙又把了半个时辰，竟再不得见之，心忖道：方才那瞬息稍逝之脉象，实在奇怪，竟是一股极为霸道的气流，又并非血魂，不知到底何物？

　　思索再三，也不得其解。霍致风早不记得陈王死前传物之事，因也未曾提及。慕容芷又细细诊断一番，心中得了方子，才告辞别去。临出门时，又叮嘱霍致风莫要出门，道：

　　“要探消息，也无需急于一时，不妨待巫老头伤好了一些，再同你一起去救人。”

　　霍致风自然不依，道再晚明日也得去打探一番，才能放心。慕容芷劝其不得，只好妥协，道：

　　“那待我明日熬了药来，喝过之后再去罢。”

　　霍致风这才应下，见慕容芷转身推门，又唤她留步。慕容芷停步回眸，见霍致风稍一迟疑，想是要为方才之事道声抱歉，却半晌仍是下不来决心，只搪塞一声，别脸他望。慕容芷心知肚明，暗暗发笑，也不点破，径自去了。

　　出了霍致风房门，慕容芷又到虞梦裳房里，大致说明了霍致风病况，两人喝了会子茶，慕容芷便告辞出门。一晚上忙着抓药煎药，守着熬药忙到半夜，才伏在炉边浅寐了几个时辰。

　　有起得早的婆子进厨房准备早膳，一进门便吓得惊呼，道：

　　“我的好姑娘，怎么睡在这里来了，当心地气袭人，伤了脾肺！”

　　慕容芷被婆子之言惊醒来，才揉揉惺忪睡眼，仰面冲那婆子一笑，道：

　　“不妨事。”

　　又见刚巧药也熬得差不多了，才托那婆子看药，自己才回房。洗漱完毕之后，又在桌上趴了一会，才出了门，去厨房将药端着，送去霍致风房内。

　　慕容芷原以为去得早，霍致风应该还未曾醒来，不料推开房门，就见霍致风衣装整齐，正等着喝完药出发查探，见慕容芷终于送了药来，忙一把抢过，咕咚几口灌了下去。

　　慕容芷见她喝得急，忙道：

　　“慢些喝，莫呛了自己。”

　　霍致风边继续灌，边冲她摇手，待喝完了，才掷了碗，捂着嘴直作呕，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道：

　　“好苦！”

　　慕容芷见她苦得脸上五官都皱成了一团，不由噗哧一笑，顺手倒了杯茶给她。霍致风劈手夺过来喝了，又是一阵乍舌，才缓下劲来，对慕容芷道：

　　“你这是甚么药，真是够苦！我再没喝过这么苦的东西！下次我决计不会喝了！”

　　慕容芷听她怪话连篇，也不理会，道：

　　“这药再苦能有酒苦？我看你五脏六腑一半都沾了酒腥，劝你还是莫要再多喝了。”

　　霍致风又自添了一杯茶，张口吞下，才道：

　　“你管我那么多作甚么，酒我是戒不了的，这药我却是再不会喝了。”

　　嘿嘿笑了一声，便起身走人。慕容芷紧跟着她出了门，霍致风见她尾随，奇道：

　　“你作甚么跟着我？我要去打探消息，昨儿不就说好了么？如今我药也喝了，你就别误我的正事了罢。”

　　慕容芷轻笑一声，道：

　　“我自然知道你要去做什么，所以才好心跟你一同前往。你若是顾着你大哥性命，还是带了我一同去比较好。”

　　霍致风心道：难道她知道我大哥下落，所以决定带我前去？转念一想，也不可能，她与这事实在无干，又如何能晓得我大哥被擒去何方？左思右想间，被慕容芷这话搅得一阵头昏脑胀，实在想不透，便将心一横，道：

　　“好，我便让你跟我一同前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范家别院，霍致风想，慕容芷既然知道大哥被人擒去何方，不妨让她带路。便问道：

　　“慕容姑娘，我们是往东走，还是往西边走？”

　　慕容芷奇道：

　　“是你要打探消息，又不是我要打探，你难道没想好去哪里找线索，就出门来了？那我们还不如回去，商量好再出门。”

　　霍致风一愣，之后又是一恼，压着怒气，又忖道：想是她见不惯我，故意找机会激我，哼，我偏不上当。因故意大声哈哈一笑，道：

　　“姑娘莫要担心，我当然早已想好要去哪里，姑娘只管加快些脚步跟着，我走得快，要是姑娘跟丢了，可莫怪罪我。”

　　言毕抬脚就走，心中还未来得及得意，就听身后一阵“的”“的”马蹄声，回头一看，愣在当场。原来慕容芷早叫下人备了马，此刻翻身上马，朝霍致风嫣然一笑，道：

　　“你放心，若是小马儿跑得慢，跟丢了你，我决计不怪罪，你放心了罢？”

　　霍致风梗得作不出声，闷头走了。其实若是霍致风使出轻功，这普普通通一匹马儿，轻轻松松就甩得掉，只是她一来记着方才慕容芷的话，二来还为自己昨日错怪慕容芷之事介怀，便只保持快那马儿三步的距离，往日前藏身之处行去。

　　拐过几条巷弄，终于到了昨日遭人追击之处，离那宅子不过百步之遥。慕容芷下了马，唤过霍致风，让她稍等一会儿，自己又打量了那宅子一回。只见这里一巷都是一进三间的中等宅院，那宅子夹在其中，无特殊之处，并不显眼，因宅前刚好有人架了摊子在叫卖包点，霍致风才指出来给慕容芷瞧了。

　　慕容芷瞧过那宅子，又冲着那卖包子的小贩看了几眼，霍致风以为她饿了，便道：

　　“你若是饿了，就在外头买个包子，边吃边等着，我进去查看我兄弟是否还在，一会儿就出来。”

　　慕容芷却道：

　　“若是你现在去了，我保准你要后悔。”

　　又抬起脸庞对霍致风笑着央道：

　　“先陪我买了包子，我再陪你进宅子查看，这样可好？”

　　她软语相商，又这么扬眉一笑，再明媚可人不过，霍致风自然又是瞧得发晕，却见慕容芷也不待她回答，就只当她已答应，径自朝那卖包子的小贩走过去，忙牵住马缰，跟了过去。

　　慕容芷在那小贩面前站定了，却不问包子，劈头便是一句：

　　“大叔，你可认得我哥哥？”

　　手指向霍致风，因霍致风身着男装，模样又俊俏，若不明说的话，平常人都会以为霍致风是位年轻公子。

　　果然那小贩未察出霍致风身份，愕然摇头。

　　慕容芷这一问已经奇怪之极，霍致风也跟那小贩一样，吃惊不小，却听慕容芷偏又问了一个更加奇怪的问题：

　　“难道大叔未曾看到我哥哥的画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