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尾目】 ...


  •   方至城门,慕容芷突忆起马六之言,忙让人传话给虞五都道:

      “早头见了马六,他说府里出了事,不知道姐姐知不知晓。方才一时忙乱,竟忘记告诉姐姐。”

      虞五都闻言,忙命人停了车,晟琢打马在外,见后方车队停下,便上前问话:

      “五都姐姐,发生何事?”

      虞五都急道:

      “我夫家府上有些事务,颇为紧急,我得赶去瞧瞧。梦裳与小风……实在不便随我前往,还请上人将她们带到城东范家别院,我自会尽快前来汇合。”

      晟琢见她心焦语急,忙应允。待她去了,留得梦裳二人。晟琢因转头吩咐奉典道:

      “你速去打点一二,待本王稍后过来,再去拜会凴銂知府。还有,你依着慕容姑娘的方子,派人去给巫前辈抓药,好生服侍着。”

      又问虞梦裳道:

      “如今巫前辈用了车子,我们索性步行去城东,如何?”

      虞梦裳哪还有心思索其他,毫不迟疑应了。晟琢又去唤了慕容芷下车,低语一阵,让她好生陪住霍致风。一旁巫少良听见了,也叫唤着跟了过来。

      奉典领了命,却让一半人马奉命行事,让另一批死士们尾随守护。而他自己,则坚持要紧随侧旁,只道此番形势不同,要保上人周全。晟琢不愿多言,便应了。

      于是,霍致风与慕容芷、巫少良三人在前,晟琢与虞梦裳、奉典三人在后,六人从凴銂城主干道,往东面穿城而行。

      晟琢见虞梦裳从见了霍致风起,就闷闷不乐,忧思愁结,便引她看路边小摊各色物什。方才也是想着凴銂城也算繁华,是以弃车步行,唯愿带虞姑娘在街巷中逛上一逛,也好让她散散心。只是虞梦裳虽知晟琢美意,却仍是提不起精神,前方霍致风等人却是行得快,一眨眼走出数十步之遥。虞梦裳望了一阵背影,犹自叹了回气。

      晟琢双目不移望着虞梦裳,无心关注其他,这街上人多,竟被撞了一下,也未曾在意,仍陪在梦裳身侧,一时说那汤包美味,一时又说杂耍好顽,虞梦裳听她说得精彩,终于动了心思,偶尔听上一听,看上一眼。晟琢心中也跟着欢喜,却听身后突然吵闹起来,一男子声音由远及近,片刻竟到了脚跟后头数尺之地。

      那男子只重复着一句,道:

      “你回来!妹妹,你回来!”

      奉典见来人离得太近,回身瞪视。晟琢二人也回过身来,却见前方期期艾艾立着一名赢弱少女,因蓬头垢面,看不清样貌,只觉她身子极瘦,骨架又小,整个人被那过宽过大的麻布衣裹住,本就不高的身材显得更加娇小。这女子虽无可憎之貌,但浑身散发一股恶臭,令人几欲掩鼻。

      这时后方窜出一名青年男子,急急赶来往那小女子身旁一站,扒拉她肩膀。刚想说些甚么,回眼见晟琢等人正往自己面上瞧来,陡然一阵面红耳赤,忙回头推攘那小女子,边道:

      “快回去!快!”

      晟琢见他凶蛮无礼,照着他妹子一顿猛推,直令那小女子被推得踉跄退步。那小女子虽瘦弱,此刻却拼着股劲不依,被推出几步,又趁男子不备钻了回来,依旧站到晟琢面前,娇喘吁吁,似乎有话要说。

      晟琢见那小女子咬唇蹙眉,视线才沾了自己面庞,便羞腆低眉,不敢再看,不由奇怪。又见那男子复又上前使蛮力拉扯,便皱眉,喝道:

      “不得无礼!”

      她不过随口呵斥一句,想来那男子并不知她身份,定会置若罔闻,还待出手相助那小女子,却见那男子却果真收了手,愁眉苦脸叹了几声,方转过身来,对着晟琢又是一阵迟疑。

      “你小子到底要做甚么呐!快别忸忸怩怩的,爷看了心烦!”

      原来巫少良三人见后面人没了踪影,折返回来寻找,正见着这男子与这女子怪异情形,不知究竟为何。巫少良性子急噪,见不得人装神弄鬼,便在一旁叫嚷起来。一边还掩住鼻子,往那小女子看上一眼,咕哝了一句:

      “乖乖,真够臭的。”

      还未说完便被慕容芷瞪著,右臂挨了狠狠一掐,登时脸都疼绿了。霍致风在旁看得一愣,反复打量起慕容芷来。慕容芷也不理会,只气呼呼回身,继续望着前方两人。

      那男子朝那小女子看上一眼,终于没有再动手推攘的意思,竟恬下脸面,冲那小女子使了个央求的眼色。那小女子双手紧捏着两边衣摆,全身已经紧张得发起抖来,却仍是咬住下唇,狠命摇了一回头。

      那男子央求无望,这才似乎认了命一般,冲晟琢当头拜下,骇得众人皆是一退,只听那人长叹道:

      “是我的错,公子要怪就怪我,莫要牵连我妹子!”

      又从怀里取出一只银囊,双手呈上。晟琢定睛一瞧,这不是自己怀中之物么?!才忆起方才被人一撞,还道是人不小心,原来竟是个空空儿施了妙手!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巫少良笑道:

      “我道是什么事,原来是个毛贼!哈,这个好办,到前面找个官差来,套上锁鐐抓他见官去就是。”

      平王属地向来管律森严,莫说作奸犯科,就连平常小偷小盗,也是要重打一百大板才放人的。

      那小女子本战战兢兢侧立一旁,此刻听巫少良之言,身子一软跌倒街心,慕容芷与虞梦裳早早看在眼里,心痛了一回,心道:这女子小小年纪,能够不纵容兄长犯错,又拼着全身力气带她兄长来投案,真是可敬可叹!

      虞梦裳族规所碍,不便出手相扶,目光却紧相随,望着慕容芷上前扶了那小女子起身。

      那小女子本就抖得厉害,如今竟站不起来,索性也一头扑倒在地,向晟琢哭诉道:

      “好心人!求您莫要抓我哥哥,他只今日犯了这一回,再没有过!”

      又以膝点地,挪身至那男子身侧,搂住那男子肩膀,仍是哭道:

      “哥哥他出此下策,行此罪过,都是……都是因为我……是我害的……”

      那男子涨得两眼通红,伸掌覆过那小女子脸庞,轻言安慰,要妹子莫哭。

      那小女子不止身子瘦小,脸更小,竟不足那男子一掌大。她抬手攀住哥哥手掌,突地提高了音量,哽咽中呼道:

      “公子要抓人见官,就抓我罢!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晟琢早看得心碎了七八回,忙道:

      “没人要抓你哥哥,你快些起来,我只问他几句话,断不会抓他。”

      俯身伸手给那小女子,柔声道:

      “来,先起来罢!我不骗你,真不抓你哥哥,真的。”

      那小女子岔了几口气,喘了一阵,才微微平息了哽咽,见晟琢伸掌在前,软语相慰,知道哥哥有救,脸上才露出些悦色,抬起手来想接过晟琢手掌,指尖才触及掌缘,却似烫到一般缩了回去,仍是低头咬唇,撑着自己双腿勉强站了起来。

      晟琢见她起来,才跟着长身而起,方才俯身在这小女子面前,才稍微看清了她模样。其实她脸上烟垢重重,只能看出她秀眼瑶鼻,轮廓是极清秀的。方才那一丝悦色逝过,这小女子双眸也跟着濯然一亮,竟让人忘记了她脸上污垢,只觉这女子眼透灵犀,观之可人。

      晟琢心中又赞又叹,却不知为何这女子脸上处处蒙垢,全身恶臭冲天。晟琢向来养尊处优,对贫苦百姓虽怜爱有加,多番下令减税兴农,但到底对平民生活无法知微,当然无法知晓这臭气之源。

      这里一行几人,都不得而知,唯奉典幼时贫苦,才能猜出一二。他看出这女子脸上之垢,想是烧柴做饭时熏的,出门时未来得及清洗,才会导致这番光景。至于那恶臭气息,其实不是她本身所带气味,是喂猪的馊食味道,想来也许这女子日日以猪圈为眠,方才臭不可闻。

      她兄长虽比她好上一些,却也穿着粗鄙,脸色不济,方才走路过来时还带着蹒跚,像是腿受了伤。如此可怜之兄妹两人,连奉典都不欲严办,立在一旁轻叹口气,并无他言。几人见街心太过吵闹,又有人围观,实在不便言语,便移至路旁小巷之中,再作计议。

      那男子仍是一头拜倒,不敢起身,方才听得不抓他见官,忙拜谢道:

      “多谢公子!”

      晟琢道:

      “不忙谢。我且问你一句,你老实答来,若有一言为虚,我定不轻饶!”

      那男子听了这话,仰面而视,亢声道:

      “我曹陆绝不虚言!”

      众人瞧他一仰之间,豪气干云,都惊了一回。晟琢也暗暗多探了那男子两眼,又道:

      “你为何盗人钱财,把那缘由详细说来,我且看看你是否真是情有可原。”

      那小女子一听,在旁又坠下泪来,那男子忧心望她一眼,也红了眼眶,道:

      “我们兄妹二人,原是宁王属地陵瀇人氏,日前逃难来凴銂,投奔叔父婶婶。”

      “不料多年不见,叔父婶婶早已双亡,只留得叔父小妾。那贱……那婶子好歹容我们住下,帮忙些农活,煮饭喂猪……原本寄人篱下,我们也心存感激,不料……”

      “不料昨日,那贱……那婶子居然合着几个男子将我妹子捆住,说要送去窑子卖了。我与他们厮斗了一番,拼死救得我妹子下来。那婶子见奈何不得我,抢不到人,竟指着我们破口大骂,说是叔父当初欠的赌债,她没钱还,该我妹子卖身抵债。又逼我们今日之内要么还钱,要么交人,不然,就报官抓我们,说窑子里头在官府里有人,照样能掳我妹子去卖掉!我被逼无奈,也无计可施,看公子衣着光鲜,又没防备,就……”

      众人闻言震撼,皆痛斥那妇人狠心。晟琢沉吟一番,观他兄妹二人神色,料他并未说慌,才吩咐那男子起身,又道:

      “你们境况所逼,行此下策,今次本公子就饶你们一次,概不追究。不过,下次……”

      正想说下次不可再造次,转念一忖,他们被人逼至此番田地,若不去偷抢,不就只能无端端被抓去变卖?听他之言,这凴銂城知府竟是奸邪小人,与恶人相勾结,害得百姓无处申冤,岂不是官逼民反,又干这些无辜百姓何事?!

      于是收住话头,对奉典道:

      “把你身上碎银子,都拿出来给他。”

      又从身畔取下一条玉佩,道:

      “你得了银子,先买套干净衣服穿着,找那人少的当铺,把这玉佩典了,带你妹妹另寻去处罢!记得,莫将钱财外露,不然惹人嫌疑,更加麻烦。”

      兄妹二人闻得此言,感激涕零,双双跪倒叩谢。晟琢又道:

      “你身强力壮,能一个斗过数人,想是身手不错。正值壮年,为何不投军卫国?军中有饷银,虽然无多,给你妹妹补贴家用也是够的。”

      她话音未落,那男子突然痛苦失声,骇了众人一惊,又听他哭道:

      “我原有两个哥哥,兄弟三人都投了宁王大军,往赤邦作战。”

      晟琢闻言一怔,忙凝神细听。

      “谁料第一天开战,天泽上人就受了伤,我等都心焦不已。也是刚巧,我大哥半夜小解,突然听到有人悄悄交谈,我大哥听出蹊跷,忙回帐来告诉我与二哥。原来是平王军营里的人,到我宁王府军中找了副将校尉,威逼利诱他们顺从平王,说副帅迟早会盖过天泽上人锋头,要他们早投明主,那些人被逼之下,竟都应了。”

      “我大哥与我们说后,我们都不信,历年来平宁二府有如一家,怎么会生出此等谬论,想是有人造谣。不料我大哥才说完,就有一群军士冲入我们帐中,对着我们一阵砍杀,我们三人奋力抵抗,边战边逃,两位大哥为了掩护我,竟……”

      “最后只得我一人逃出来,没命奔回陵瀇,还想回家告知爹娘,不料……刚回城,我就听闲人碎语道我家居然正被抄家,骇得我立即奔回府院,暗中藏在墙根,没被那些抄家的官兵发现,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我爹娘血亲一概就地……斩首!”

      说至此处,曹陆无以为继,伏地长哭,渭道:

      “不想我陵瀇曹家,竟落得这般田地!”

      又拉住妹子的手,哽咽道:

      “幸好我妹子出外访亲戚,刚好那天才回,被我远远拦住了,拖着她逃了出来。她才幸免于难!”

      晟琢听到一半,已经双拳紧捏,听到最后,指甲根根扎入掌中,却不觉痛。奉典见状,忙低语相劝,又心忖:怪不得这男子言语斯文,拳脚功夫又高,原来也是名家子弟,想他兄弟三人在军中,原本也该有一官半职,怎知遭此噩运!这两人原本锦衣玉食长大,怎料得自己会落得如此狼狈!

      晟琢长吁口气,道:

      “事已至此,无谓伤心。”

      曹陆平复心境,闻言答道:

      “公子说得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日我查明了真相,定要报仇雪恨!”

      晟琢凝住神色,审视曹陆几眼,从怀里拿出一面羊脂玉牌,示意奉典接过,方道:

      “你这个仇,或许本王能帮上一帮。”

      奉典迟疑一番,才将玉牌递给曹陆。

      曹陆兄妹乍闻那公子突然改口称王,都是不解,又见此玉牌雕琢精致,触手生温,明白是贵重物什。曹陆端起玉牌细看,瞧见其中竟有斗大“宁”字,再联想方才那公子所言,顿时惊呼:

      “上人!您是天泽上人!”

      兄妹二人惊慌失措,不料在此遇见上人,赶忙行礼跪拜,连呼有罪,望上人赐罪。

      晟琢微微一笑,道:

      “何罪之有?曹陆,本王见你心性淳良,幡然改过,是以决意帮你。你只管将这玉牌拿给沁洲知府,他自会给你差使。你若真能忍得十年,本王保你家仇得报。”

      曹陆不住叩首,道:

      “上人大恩,曹陆无以为报!曹陆甘为上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巫少良见得那玉牌与慕容芷在神茯山庄给苟回春看过的那面玉牌竟是一样,疑惑着瞧了几眼,见慕容芷毫无反应,悻悻回头,见晟琢道了一声,就放那兄妹二人走了,不由喊道:

      “上人,那玉牌可值钱得紧,别被那小子诓去卖了!”

      众人俱闻之气绝,慕容芷更是火冒三丈,喝道: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巫少良还待分辩,说自己一番好心,又被骂了回去。霍致风更是奇了,盯着慕容芷,眼睛都快望穿了去。

      晟琢却神色不变,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那兄妹二人走得不远,听见巫少良之话,都停了脚步,缓缓转身,对晟琢再次下跪,叩了个头,两人才一言不发走了。

      巫少良见状得了色,指着两人背影对慕容芷争辩道:

      “阿芷妹妹,你看你看,这人一句话没敢说就走了,分明是理亏!”

      慕容芷正待斥他,却见晟琢转回身来,望向巫少良。她面上带着微笑,眼神又澄明之极,实在无一丝威慑之态,巫少良见了,却仍是有些心慌,便自己闭了口。

      晟琢过来拍拍巫少良肩膀,笑道:

      “巫兄弟,方才我听你说,你与阿芷姑娘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是不是?”

      巫少良点点头,道:

      “正是这样,怎么呢?”

      晟琢又道:

      “若有一日,你阿芷妹妹被坏人绑了,要将她拉去卖了,你怎么办?”

      巫少良怒道:

      “什么人敢绑阿芷妹妹!我与他拼命!”

      晟琢颔首,道:

      “又若你父亲母亲都被贼人害了,全家人都无端端送了命,只你一人幸免,你又会怎么办?”

      巫少良更怒上十分,嚷道:

      “我也拼命!”

      众人听晟琢如此问话,早都明白她是何意,皆缄口不语,细听她继续问话,却见晟琢往前踏了几步,幡然回转,对着巫少良,叹过一声,方道:

      “若你斗别人不过,想找人帮忙,说了千言万语,人家竟都不能信你,都说你是诓骗人的,你会怎样?”

      巫少良一怔,心中一动,道:

      “我知道了。”

      又回头望一眼慕容芷,方回答道:

      “上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方才是我不对,不肯信那人的话。”

      晟琢轻笑一声,又凝下神来,道:

      “巫兄,其实你并没错。你与他素不相识,不过疑他,又未曾出手阻挠,何来过错?”

      言毕微笑不语。巫少良却愣在当场,心道:说了这么多,也不见她责备我,到底怎么一回事情?

      虞梦裳方才启唇,向晟琢赞许一笑,道:

      “他自然是无错的,就如上人你一样。”

      霍致风看她二人打起偈语,心中才是一震,半晌之后,才低头叹息一声,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姐姐待她如此不同!此等人物,此等心性,如今世上,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来!

      慕容芷听见霍致风叹息,也不理巫少良连声发问,侧头望着霍致风,若有所思。

      晟琢朗声笑过,回身一瞥,有意无意间,与奉典打了个照面。那目光似乎再随意不过,却让奉典身躯剧震。想到方才上人与巫少良那些对话言下之意,心中登时一片清明。

      疑人或是信人,都只在一念之间,无关于是非对错。问题只在于,你是愿意去怀疑,还是愿意去相信呢?

      上人,我到底是该疑你,还是该信你?难不成,竟是我想岔了你!

      ===本章完===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