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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五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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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都与梦裳相遇之后,听梦裳所述,自然明白两人之中是何状况,只怕霍致风不明自己是梦裳亲妹,心结愈缠愈乱,若是做出甚么有违伦常之事,那可如何是好。莫说五都早年出山嫁人,已接受了世间伦理条例,就是现在剩下的虞氏族人中,也难再找血亲通婚之例。虞梦裳虽涉世不深,阅书却极广,心底自然也是明白。
慕容芷道:
“若非触动她心底隐痛之事,倒可以说上一说。”
虞梦裳摇头道:
“这些过往记忆,看似散乱,其实却是一环相扣一环,当初我只是告诉她自己名号,便惹出那些祸事,如今再告诉她自己身世,岂不牵连更多?”
虞五都想着人生际遇的确光怪陆离,诡异不定,也点头称是。
慕容芷道:
“那虞姐姐所说误会,到底是甚么?不若我们一同商量一番,看看如何既不告诉她过往记忆,又能解开这误会。”
二虞皆缄口不语,慕容芷见她们颇有难色,低叹口气,明白此事着实难缠,又无因又无果,一个大活人,却生生毁去自己记忆,这教身旁至亲如何是好?
苦思之下,才灵光一闪,有了办法,因道:
“二位姐姐,我方才考虑再三,觉得只有一个法子,能避开所有,直中此时难题。”
二虞问她到底是何方法,慕容芷道:
“事到如今,我们只好告诉她自己的病情,是不能追寻往事的,不然就会性命堪忧。如此她不就明白了?再往后该怎么办,也就能让她自己量力而为了,好过我们这些局外人枉自操心。”
虞五都拍手称妙。虞梦裳诚道:
“此法果然玄妙,真是多谢慕容妹妹。”
慕容芷笑道:
“两位姐姐是关心则乱,我一个局外人,反而看得清明些,自然能帮你们出些主意。”
商议妥当之后,才将霍致风唤入车厢内。霍致风上了车,与虞梦裳对望了一眼,两人各自别过头去。虞五都看得一阵心焦,忙道:
“小风,今有一事,必须让你知晓。其实你记忆全失,是因为身上患有奇疾。”
见霍致风默然聆听,虞五都才放心继续道:
“你这疾病,平时无碍,只在你知晓某些过往记忆之时,才会发作。你对过往了解的越多,病就会越深,到最后,如不得治,就会……就会……你明白了罢?”
霍致风默不作声,半晌才扭头望向虞梦裳,问道:
“我猜我原先对姐姐有许多误会,如今晓得自己这病,也明白了一些,不过还有个问题,姐姐还没有回答的。我是不管这病会如何,我只要姐姐一句话。”
虞五都听她此言,惊得一背冷汗,忙道:
“小风,你既明白,自己就需多些掂量。还有最要紧一件事,我现在就得告诉你知,你且莫急,先听我说完,你想问则再问罢!”
霍致风见她挡下话锋,虞梦裳又别脸他望,只好闷声不吭,听虞五都又道:
“小风,其实,你是我与梦裳的嫡亲妹妹。你叫她姐姐,倒真的是误打误撞,一点都没有错。”
霍致风闻得此言,仿佛被人劈头盖脸敲下一记闷棍,一阵头晕目眩,脑中只得虞五都那一句话:
“你是我与梦裳的嫡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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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令得霍致风神智丢了大半,只滞滞然转头对着虞梦裳,道:
“原来如此。”
一顿之下,喉头做哽,言语出口皆涩苦:
“原来全是我的错。那些混话丑话,烦姐姐一概忘了罢!”
言毕狠命揪心了一回,车内人也不敢去劝她话,只见她鞠弯的身子逐渐打直,一探手撩起车帘,跳将下去。
众人一惊,怕她负气出走,忙唤她止步。霍致风头也不回,只撂下一句:
“放心,我就会回来。”
便径自走了。
虞梦裳再担心不过,刚巧看见晟琢与巫少良笑谈行来,忙将晟琢唤至车前,急道:
“上人,你替我……去劝劝小风,她……直往东边走了……”
晟琢见她神色仓惶,言语断续,明白她此时心乱如麻,便不待她说完,颔首道:
“我明白。姑娘放心,霍少主绝不会有事。”
虞梦裳听她声音沉着,面色温和中透着坚定,不觉心定下了几分,默然回车厢坐下,几人无话。
霍致风走到一处地坦风高之处,才停下脚步,心里早把方才五都的话一字不漏回想了千百遍,遍遍刺痛至心扉。
想不到,想不到呵!我居然是虞氏后人,居然是仙子姐姐的妹妹,居然是她妹妹!怪不得我往日多行恶事,这些日子我心中所思所想所梦所盼,真真是奸邪妄佞之辈才能有的!从此往后,我竟都不能再多想半分了!她是我姐姐,是我嫡亲的姐姐!
万千怒火怨气无处可泄,霍致风猛然伸臂,对着自己身边树木就是一拳,她内力深厚,一拳击出,只带起的劲风就令那树拦腰折断。霍致风一拳未定,又待再击,身后却突地响起一人声音,清亮沉稳,正道:
“霍兄!无谓伤身!”
这声音不正是方才那位公子之音么?!霍致风牙佌欲裂,一把心火上涌,恨不得回身一拳,将那人打出九霄天外,再不得见。偏偏如此气愤填膺之时,竟还记得姐姐与她交好——姐姐喜欢的人,自己万万不能动手伤之!
“站住!”
霍致风被脑中两方思绪夹攻,轰然涨痛,只觉自己脚下浮松,忙扶木立稳,方咆哮止住晟琢来势,将她阻在十步开外。
晟琢见她一拳断木,又嘶声裂吼,知她已经快失去理智,自然不能再刺激于她,于是依言停步,也不抢白,只静待霍致风再开口。
果然,霍致风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怒喝,道:
“你莫过来,莫跟我说话,我讨厌你至极!”
又狠命喘出几口恶气,冷然一哼,继续斥道:
“你给我速速离开,从今往后,莫让我在十步之内见着你,我就不找你茬,你可听明白了!”
身后那人一言未发,连叹息都无,竟真的离去了。霍致风饶是一愣,复又冷哼一声。前方却跟着响起一声大笑,有人道:
“小子,作甚么发这么大脾气!”
霍致风听此声音,见居然有人潜伏附近未曾让她察觉,定是高手,却不知是敌是友!因侧目一扫,发现前方折断的树梢里头戚戚拱拱钻出来一个老头,灰头土脸,一身血迹,乍看过去还有些贼眉鼠眼。霍致风喝道:
“什么人!”
那老头闻言呼啦一下站直身子,几步并作一步跑到她面前,顶着那硕大的酒糟鼻迎头盖脸就骂道:
“混蛋小子!这是对救命恩人说话的语气?!”
见霍致风犹自发愣,又是反手一记碗豆敲在霍致风额头,这才令她捂额退了半步,痛呼:
“你这臭老头,你打我作甚!哪里怨得我来!你自己将脸洗了,衣衫换净了,谁还认得出你!”
那老头正是巫之诲,听霍致风分辩一通,一愣之后,又扑上去一记五指山掌砸在霍致风脑门,怒斥道:
“高人我多么道骨仙风气质逼人!你感觉不出来么!教你还狡辩!”
霍致风既然认出巫之诲来,自然不会对救命恩人还手,片刻间被巫之诲边打边骂,折腾得够呛。
又听巫之诲唾道:
“我刚才九死一生才逃出命来,想在这树上落脚休息,不料刚刚眯眼睡着,你这混小子就蹭蹭蹭跑了过来,一来之后,二话不说,竟将这树击倒了。好个乖乖,你当我受的内伤不够重是不是?!”
说到自己受了内伤,这才停下手来,捂着前胸喘气咳嗽。霍致风从掌缝中探出眼来,瞧巫之诲身上掌印果然颇深,便道:
“你这才有个受伤的样子么!莫再打了,你再打我,我也医不好你内伤。”
巫之诲啐了一口,体力不支,倒在树旁跌坐,道:
“你这小子就是讲话极臭!莫说我是你救命恩人,方才那个来看你的小子,明明是个好人,你不由分说将人家一顿威胁,自以为武功高强就欺负人是不是?嘿,我老人家真替你丢脸。”
霍致风见他果然伤势颇重,忙过来负他上背,带他回去医治,边说道:
“你只管帮她说话,我反正是听不入耳的。我只问你一句,你救我之时,就明知我是虞氏族人,是不是?”
巫之诲大咧咧往霍致风背上一趴,道:
“笑话,甚么事我巫之诲不知道?!”
霍致风脚步一滞,咬牙恨声道:
“你早知道!你早知道,何不一早告诉我!也不用我……我……”
气结之极,竟无法说完整句。
巫之诲见状,啧了一口,伸手敲她一记,道:
“你还在这里折腾个甚么劲,你大哥被人抓了,救命恩人被人打了,也不见你问候半句。光在那厢自怜身世,区区身世而已,琢磨那么久做什么?琢磨透了能当酒喝?能当饭吃?能救你大哥出来???真是榆木脑袋,开不得窍!”
霍致风一怔,差点失手将巫之诲掉下肩来。巫之诲又是一阵怒吼:
“背紧实了!好歹你也是如今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手!”
霍致风不听他混话,只忖道:大哥被擒去了哪里?我真是不义,竟真差点忘记此等重要之事!自愧了一回,问道:
“我大哥到底是被谁人捉去?你神通广大,一定知道,是不?”
巫之诲立即接口道:
“我还真怕你不问了。你大哥没你好命,不像你,碰到像我老人家一样的高高手相助。唉,他啊,被那五坨鸟屎给捉了去了,也怨不得,东方衍手下难得几个好手,这五坨就是其中拔尖的一拨。”
霍致风差点被他这粗鄙之言噎住,再细问时,方知道之所以那么说,是因那五人姓氏所致。
那五人本出一源,是同胞兄弟,依次名曰:史长鹰,史飞鹞,史玄雕,史半鹗,史游枭。这几人姓史,名字中又都带了猛禽字眼,是以巫之诲出言相讽。
霍致风无可奈何,只道:
“你方才可是同他们一战,未能救出我大哥,是以受伤?”
巫之诲笑道:
“几坨鸟屎,连老夫鞋面都沾不上边——我是跟撒克孜第一邪教教主争斗,哎,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
气不过又敲霍致风一记,道:
“你是甚么宝贝疙瘩,那家伙硬要夺了你去。我同那家伙在追你的那两坨鸟屎前过了几招,看得他们眼都直了——只你如此不济,看不出他们设阵诱你,你还以为他们武功有多高强?!嘿嘿,不过布了个小阵而已!”
霍致风道:
“我哪里懂什么阵法?你当我是你,无所不知。”
巫之诲高兴一回,突然又沉下声,自语喃喃:
“我还是不知,你竟然真的回来了。”
霍致风疑道:
“甚么?你说谁回来了?”
巫之诲滞了一滞,道:
“她是谁,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半晌后又喃喃起来:
“她回来了,你也有得救了。陈国,也终于有救了。”
此刻两人已近至天泽上人一行人马处,早有侍卫过来搀扶,慕容芷等人下了车,见巫之诲之状,又是一阵嘘喝,这熙攘吵闹间,竟没让霍致风将巫之诲最后一句话听分明,只看着慕容芷巫少良拥着他上车。侧身过来又见十步之遥处,虞梦裳立在晟琢与虞五都身侧,低头垂泪,抬眼正对霍致风视线,一个照面之下,慌忙拭了泪。
虞五都叹了口气,又上来劝了霍致风几句,几人方陆续上车落座。
一行人思的思,想的想,伤的伤,痛的痛,策马驱车往凴銂城内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