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47、【四目】

　　两人未得多谈，忽闻溪对面树林中一阵咔嚓脚步之声，紧跟着一人讶然惊呼道：

　　“阿芷妹妹！哎——你——怎么也在这里？！”

　　一阵窸嗦声后，树后显出三个身形。虞梦裳看清楚对面之人，顿时喜讶参半，脱口道：

　　“你……你……”

　　眼见霍致风越过其余人，淌溪而来，一步又一步走得近了，停在她面前。梦裳原想问霍致风是否还好，怎么来了凴銂——要问的话太多，说出口来竟只一个“你”字。

　　霍致风望着虞梦裳近在咫尺，想到她从不曾像方才对那位公子一般，亲近自己半分，不由悲从心来，哽咽答道：

　　“是。是我。”

　　虞梦裳深吸一口气，见霍致风形容憔悴，眼眶深陷，不知她这些日子到底是怎生过的，料她定是受了颇多苦楚，心中牵痛，眉头也蹙得紧了，幽幽一叹，道：

　　“你瘦了许多。”

　　言毕胸中一滞，竟难为继，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扭头却见晟琢瞠目盯着霍致风，像是见到了甚么难以置信的人物一般，不由问道：

　　“上人，你怎么了？你也认识小风么？”

　　霍致风见仙子姐姐果然处处与那公子亲密上三分，心中一阵血气翻腾，朝那公子瞪去。这公子生得模样俊俏，果然是不惹人讨厌的角色。霍致风瞧上一阵，发现那公子也盯着自己瞧，连仙子姐姐问话都没反应，不由怒道：

　　“姐姐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

　　那公子闻言一愣，上前走近一步，问道：

　　“霍少主，你不认得我了？”

　　虞梦裳一听此言，方醒悟此二人以前相互认识，忆起血魂之忌，忙道：

　　“上人！”

　　“上人！”

　　于此同时，另一侧也响起了这声呼唤，虞梦裳惑然回望，见一名豆蔻少女急急奔了过来，朝自己微微颔首，又继续向晟琢道：

　　“上人，你多半是认错人了。”

　　晟琢见是慕容芷，忙行礼道：

　　“慕容姑娘有礼。方才未曾见着姑娘，实在失礼太甚。”

　　又回忖方才她所说之话，心觉有异，便不再追问霍致风，见虞梦裳也着急向她点头示意，心下有了分寸，便对慕容芷道：

　　“不知慕容姑娘是否方便移驾与晟某一叙？”

　　愣头愣脑听了半晌，硬是没理清半点头绪，此刻巫少良终于忍不住喊道：

　　“你们几个在打甚么哑谜？到底谁认得谁，谁不认得谁？我脑子都晕了。”

　　慕容芷瞪他一眼，要他莫要多言。晟琢笑道：

　　“这位是慕容姑娘的朋友么？不妨也过来一叙。”

　　得了慕容芷应允，便领着慕容芷二人往林子另一侧走去，以便虞梦裳与霍致风叙旧，也好问清楚慕容芷，想来她们几人既然一同现身，定是知道对方底细的。

　　待得几人走远了，虞梦裳方道：

　　“小风，方才那人并不认得你，你莫要多想，知道么？”

　　霍致风苦笑，涩然道：

　　“姐姐，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我以前是甚么人了。对不住，我没有遵守应承姐姐的事，姐姐莫怪。”

　　虞梦裳一惊，捂紧自己胸口衣襟，问道：

　　“你……你到底忆起些甚么事？你身子可有异样？日间会否觉得体虚？”

　　霍致风听她终于对自己多讲了几句话，自嘲了一回，道：

　　“姐姐这是头回同我说这么长的话。我……”

　　抬头望着虞梦裳，道：

　　“我知道我曾是无恶不作的魔头，犯下诸多不可救赎之错，姐姐不愿理会于我，也是自然。”

　　虞梦裳听她说半句，就摇一下头，待她说完，早摇了近十回，锁眉道：

　　“小风，你误会了。”

　　霍致风深吸口气，方道：

　　“我明白，姐姐不忍心弃我于不顾。但若是同情于我，那也大可不必。我一切都好，虽然所遇之人，都是以魔头恶人为称谓，大多以杀我为荣，但，我也总算得了几个不计前嫌的朋友。”

　　咬咬牙，将心一横，终是问道：

　　“到了今时今日，姐姐再无其他顾虑了罢！我斗胆问姐姐一句，姐姐心里怎么看待我的？我只求一个明白，姐姐尽管直说。”

　　虞梦裳望了霍致风半晌，见她一脸坚决，如同帮阿布扎族惩奸除恶之时一般神色，便知她这回是铁了心要自己说明白，但，这话头一开，势必要告之身世，这……这倒要教她如何开口？！

　　两人正僵持间，虞五都袅婷婷快步走了过来，一面唤道：

　　“七妹！”

　　见着霍致风，忙一把将她从溪水中扯回岸上，也不管她惊异神情，自顾道：

　　“小风，你还不认得你两位姐姐，待回了马车，让慕容姑娘替你症了脉，咱们再细说。你傻愣愣站在溪水里做什么？如今天气暖了，溪水还是沁骨的，若是惹了寒毒，可是难以根治。你不知我族中规矩，七妹她断不可伸手拉你上岸，你看你害七妹担心得，又快掉泪了。唉！”

　　霍致风听她转瞬间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零零碎碎听得几个字入耳，方依稀有些明白，身子早被虞五都拖出几尺，忙扭头回望虞梦裳，见她蹙眉跟来，心里一紧，忖道：难道，一直以来，都是我误会姐姐了？！“你说甚么？霍少主——她竟然失忆了？！”

　　晟琢听慕容芷说完，惊呼出声。

　　“这血魂专用于封印记忆，既然虞姑娘说霍致风受血魂之袭，那就断不会错。”

　　晟琢道：

　　“依慕容姑娘方才所说，这血魂竟能侵蚀霍少主五脏，且不停吸收其内力，到最后会导致她全身血管爆裂而死？！”

　　慕容芷点了点头，叹道：

　　“我方才替她把脉，发现她体内血魂才成形不久，是以还不会产生太大影响。据上古医书上所载，只有当失忆之人听到自己真正不愿忆起的往事时，才会导致血魂膨胀。”

　　晟琢道：

　　“姑娘且慢，何谓真正不愿忆起？”

　　慕容芷道：

　　“凡用血魂封印记忆之人，大多是因着曾经遭遇某些太过惨痛之事，为了想将这些事情忘记，才会唤醒体内血魂。”

　　晟琢沉吟片刻，细细咀嚼这一句。想将那些事忘记——哪些事是霍致风想要忘记之事呢？她与霍致风也只有过几面之缘，只觉得或许霍为善在断肠崖上那番话，可能符合，便详细告之了慕容芷。

　　慕容芷用心记下，方道：

　　“是以我们往后必须多些了解霍致风以前之事，方能避免血魂扩大。”

　　晟琢点头，突然想起慕容芷说的，巫彭嘱咐她要查清霍致风是黑是白，才决断是否出手，如今霍致风以前之事，慕容芷应该也已知晓了大半，那岂不是已然可以断定其正邪了？

　　因担心慕容芷谨尊师命，对霍致风撒手不理，晟琢追问道：

　　“巫神医的吩咐，慕容姑娘决计如何处理？”

　　慕容芷见晟琢急切神态，心中明白，因笑着反问她一句：

　　“上人以为我慕容芷会如何处理呢？”

　　晟琢见她嫣然巧笑，一派轻松模样，顿时明白过来，因道：

　　“晟某原就知道，慕容姑娘是不俗之人。也只有姑娘，才能见霍少主本性善良。”

　　慕容芷回想一阵，颔颔首，又摇头，道：

　　“师傅说的话，我原就没放在心上。虽然他有他的忌讳，但在我眼里，不管善恶，凡我遇着，就只是病人，如此而已。上人方才的话，是谬赞我了。”

　　晟琢望定慕容芷，在心里好生赞叹了一回，又见慕容芷抬眼与自己相对，问道：

　　“莫要光顾着说别人。上人，你也该顾顾自己的身子。我瞧你神清气爽了许多，但隐约还是见着一些潜患，还是让我同你号一号脉，再诊断一番，我也好放心。”

　　晟琢笑道：

　　“慕容姑娘医者菩萨心，但晟某已经好转多了，姑娘就莫担心了。想来皇室子弟，若是体虚病多，那怎生使得。”

　　慕容芷知她话中有话，拿她自己打趣，因莞尔一笑，又道：

　　“上人言谈都轻松了许多，想必是心结解了大半。有些过往伤怀事，淡忘了也好。”

　　晟琢一愣，呆了半晌，方才摇头，道：

　　“劳姑娘担心了。只是，有些事，纵然伤怀，也是不能忘的。只是那场大病之后，晟某才终于懂得，该如何去对待那些事情。有些人，纵然不在了，也是需放在心里珍惜的。”

　　慕容芷见她神色逐渐凝重，也不想再惹她伤怀，便岔开话题，叮嘱她多食清淡膳食，尽量莫要熬整夜，如此诸类医嘱。晟琢微笑聆听，只反复强调自己身子健壮，让她放心。

　　说话间外头侍卫来报，说二位虞姑娘回来了，晟琢忙召她们进马车。虞五都让霍致风在车厢外少待，自己同梦裳上了车。因血魂之事忌讳颇多，须得从长计议，少不得先同慕容芷商量了对策，才能将霍致风唤上去。

　　这回并不是宁王府四驱双辕马车，车厢窄小一些，四个人坐在车中，稍嫌拥挤。晟琢道：

　　“晟某还是不再叨扰各位，不如我先下车，各位在此好生商量妥当罢。”

　　虞梦裳觉得如此赶她下车，太过无礼，正要开口留她，却见晟琢挑了帘子跃了下去，冲自己微笑一下，示意自己莫要介怀，又向慕容芷道：

　　“我顺便去探下巫兄弟，他在一旁待得也久了，慕容姑娘的朋友，晟某怎能冷遇？”

　　言毕又同霍致风辞了行，洒然离去。

　　虞五都见了慕容芷，先热络问候了几句，知道一路并无大碍，才道：“慕容妹妹，大老远麻烦你出来，小风的事——既然你肯救她，我们自然是知无不言，尽力助你医治于她。不过说到血魂之术，虞氏族人知晓的并无神医一族多，是以到底该如何处置，都靠妹妹你定夺了。”

　　慕容芷点头，请五都将霍致风身世详细叙述了一遍，但凡她们知道的片段，都让她们细细描绘，心中仔细记好，才道：

　　“我们所知这些，实在太过语焉不详，还得另寻熟识霍致风之人，那霍为善已死，霹雳堂其他帮众又都与她生疏有加，看来再无人能让我们得知更多。”

　　虞五都颔首称是，道：

　　“大约这些，应该也差之无多。如今关键问题，在于如何告之小风她的身世，不然，她与七妹的误会，恐怕会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