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46、【三目】

　　他屡屡出言不逊，激得那教主一招比一招凌厉，招招尽是致命之击，也总算引了那教主离过一箭之地。待两人身影刚消失于密林之中，慕容芷就跑上前来，将她右臂搭过自己右肩，费力撑起身来，半扶半拖将霍致风挪开，所幸这人并无自己想象中重，不多时二人便离了方才那处灌木丛，移至林中溪流边。见无人追来，又累得走不太动，慕容芷便将霍致风放下来，扶她靠坐溪边大树之下，执起她左手替她把脉，想设法将她弄醒，也好让她能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把脉片刻，慕容芷便是一惊：这所谓的魔头竟然是个女子！不禁撒开了手，往霍致风身上打量过去，怪不得这人如此清秀，只鼻子高挺些，眉眼棱角分明些，但仔细查看，还是能够看出她是女子。慕容芷怔了片刻，才心道：这人不管是男是女，现在都是病人，我且先将她救醒来，再作别论。

　　于是复又静下心来帮霍致风把脉，这才探出她是被人点了睡穴，是以昏迷。她精通针灸，对解穴向来拿手，因将身上针囊取出，细细将针扎在霍致风身上各处穴位，化开淤塞的真气。疏通了经脉，才收回银针，在溪旁捡了长条形的石块，用稍尖细的一头，正对霍致风穴位扎去。

　　解穴需要瞬间爆发的硬力，慕容芷不会武功，内力不济，自然无法凭空使出那么大力气，只好让石兄代劳。这一石猛刺之下，霍致风痛呼一声，幡然醒转。匍然醒转，霍致风就挣扎着起身，慕容芷忙道：

　　“你穴道才解，快莫乱用气，先坐下歇息会子罢！”

　　霍致风闻言一愣，才看清身旁竟然是方才那位小姑娘，不由脱口问道：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慕容芷道：

　　“我叫慕容芷，是我师伯救你出来的。他还在同敌人周旋，我们且先回城，此地不宜久留。”

　　霍致风见她笑容可掬，越看越可人，忙侧过头去，仍是站起身来，道：

　　“多谢相救，不过，我得去救我大哥，恕难从命！”

　　慕容芷劝阻不成，只好任霍致风东倒西歪走了几步，提醒她道：

　　“你若是记得你方才是怎么被人点了睡穴，就莫再草率行事了！你方才若是不敌他人，现在也定是不敌的，又怎么能救得回你大哥？不如先冷静些，仔细想想对策，或许能得更好的办法。”

　　霍致风脚步一滞，回想方才那些官兵中有几个扎手的，竟不好对付，大哥引开了大半人马，自己只对付一小拨，就着了道，恐怕大哥难逃毒手。不过那小姑娘说得对，那帮人既然只点了我的穴，就应该不会立即要了大哥的命，若是我查到大哥被关押之处，暗中去救大哥出来，胜算定然高上一成。因回身谢过慕容芷，又将事情经过告诉慕容芷知晓。

　　“我和大哥惹了些是非，一路被人追杀，好不容易逃离陈地，到了凴銂，还以为到了平王属地就安全些了，怎料会出这等意外！我大哥是通缉要犯，不便出门，每次出外购食查探，都是我一人前往，今日我本想……不说这个，反正我回去时，却迎面看见大哥被人追杀，我本待去帮忙，大哥却叫住我，说不要动手，快些跑——后来我才知道，那帮人中有五个身手极强——后来我们在西郊分头行事，我被那些人围攻，不甚被点了穴，后来，就什么不知道了。”

　　说完瞧了慕容芷一眼，问道：

　　“我说完了，慕容姑娘，你不怕么？”

　　慕容芷正忖着既然霍致风被那伙人点晕，又怎么能落在老头手里？那黑衣教主又是甚么来头？为甚么也要抓霍致风走？听霍致风一问，答道：

　　“怕？怕甚么？怕你同你大哥是逃犯，还是怕被连累被追杀？”

　　霍致风奇道：

　　“原来你竟不怕。”

　　慕容芷微笑颔首，又问：

　　“那伙追杀你们的官兵里头，可有一个黑衣人，戴着獠牙面具？”

　　霍致风想都不想，摇头道：

　　“追我们的都是国师手下，没有那么一个装神弄鬼的人。”

　　慕容芷“咦”了一声，沉吟起来。霍致风正待追问，却听溪对面传来脚步声，忙拉着慕容芷藏到树后，两人都噤声不语，待探清来者何人。

　　这溪边树底，到处开满了小苍兰，花香浓郁，醇而不浊，清而不腻。慕容芷与霍致风伏身于草地，花香扑了满鼻。慕容芷喜这花香，便阖眼细闻，却听见霍致风腹中传来一连串“咕咕”之声。抬眼望向霍致风，却见她不好意思，胀红了脸，慕容芷不禁莞尔，轻声问道：

　　“你饿了？”

　　霍致风也压低声音，道：

　　“原本有几个馒头，给人吃了。”

　　脸上又是恨恨，道：

　　“今日卖艺好不容易多得了一两碎银子，才想不如买些肉回去给兄弟们开荤，哪料到——”

　　慕容芷知道罪魁祸首都是巫少良那一闹，便替他道了回歉。

　　霍致风摇摇头，道：

　　“姑娘不知道，我原不是那么急躁脾气的人。风餐露宿，也不是没有尝过苦日。只是这次……犯的事太大，日夜潜逃，竟没个喘气的功夫。我还算好，面孔生，还能出来卖艺，得些银两买些烧饼馒头回去给大家果腹。……这回同你哥哥较上了真，我也有不是。”

　　慕容芷听她解释，才明白了为何她如此易怒，又忆起火鹤楼里烧鸡掉地之时，霍致风那勃然而怒的情形，不由又是一笑。霍致风见她笑靥明媚，呆了一呆，方别过脸去，嘟哝了一句：

　　“哎，你只莫再笑了，笑得我心慌。”

　　慕容芷听在耳里，不知霍致风是何意思，正待追问，外头脚步声已近至溪旁，不好再说话，便作了罢。

　　只听一人说道：

　　“凴銂城外这片林子里，开得好花，是以我特意命他们绕道，好让姑娘一瞧。”

　　另一人并未马上答话，只轻笑了几声，想是俯身看了一回小苍兰，方才答话，道：

　　“虽不比长汀素幽静，却也不失优雅，这么纷纷缀于溪边，倒似繁星傍天河一般，再可爱不过。”

　　这人话音刚起，霍致风只觉晴空中腾地降下一道闪电，将她脑袋震了个清清净净。无数日夜苦思冥想的那个声音，如今，终于，又听到了。这声音仍是如此轻柔清丽，霍致风呼吸都屏止了，只竖耳聆听。慕容芷见霍致风突然间肃然凝思之状，不由偏头细看了她一眼。只听先前说话之人也笑了一声，又道：

　　“花姿是不在话下，更有一点，姑娘莫漏了。”

　　接着半晌没了声息，慕容芷悄悄探出头，往溪对面瞧去。只见溪边正立着两名青年男女，左侧是位身着绀碧青裘的公子，正用手背托着几朵小苍兰，右侧那名白衣女子微倾着上身，就着那公子之手轻嗅花香。

　　这碧山绿溪之间，两人一青一白，旄俊俨雅，珪裳婀娜，真是璀璀如画。

　　女子又阖眼深深嗅过一遍，方直起身子，展颜莞尔，颔首道：

　　“梦裳曾见书中记载，道小苍兰花香馥郁，还纳闷过一回。因素来只养素心汀兰，因而从来只知淡雅之香。今日有幸能来此地，方知馥郁二字是何滋味。”

　　那公子俯身将手背花朵轻轻拍回丛中，又领那女子往溪边走去，边道：

　　“姑娘不知道，这花香要在半夜品闻才是最佳。这会儿日头直照，难免有些燥气，是以闻起来就会稍嫌腻浊。可惜不能在此处等到半夜，幸好晟某有个法子，倒可以凑合一用。”

　　说话间两人已至溪边，那公子半蹲俯身，在溪面就着落有小苍兰的水面掬了一捧。白衣女子也跟着矮下身子，待那公子小心翼翼将双手挪到她面前，才绾起鬓发，侧头凑过去。

　　霍致风见慕容芷探头出去，半日未曾折返，且听得外头又没了声息，便也跟着从树干另一侧探出头去，扫视一番之后，视线凝在对面溪边。果然发现了分隔多日的仙子姐姐，真是她！

　　霍致风心中一阵激动，差点唤出声来，回眼才瞧清楚仙子姐姐此刻正与一名青裘公子比昵并肩，半坐溪畔。两人挨得极近，仙子姐姐更将自己辅颊置于那公子手捧之中，不知作甚。这一见之下，霍致风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仙子姐姐从来不会与人半点亲近，这——这公子与她到底是何干系！

　　溪边两人尽心沉醉于花香清溪之间，完全未曾察觉有人隔溪相窥。

　　虞梦裳正细细品这水中小苍兰之香，只觉溪水原有的清新，将小苍兰的郁香冲淡了一分，又衬得幽香多了一分，这一增一减，果然将小苍兰最动人的香气烘托了出来。

　　虞梦裳抬起头来，凝视晟琢半刻，待她用怀中锦帕将手擦拭干净，方道：

　　“此花唯有上人懂得。”

　　晟琢扬起面庞，闻言腆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