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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五目】 ...


  •   苟回春闻言大震:这还了得!早知并州停火定非那些撒克孜族人所说那么简单,又不肯告之本庄主详情!若不是念及自己辛辛苦苦经营至今,耽心山庄基业毁于战火,他再怎么也不会同意与撒克孜皇族合作。还以为自己找了好靠山,没想到陈朝精兵早已暗中北上,今日这里不过一个撒克孜皇子和一个什么法师,怎么镇得住那传言中无往不利的天泽上人!

      又见慕容芷吐吐舌头,对自己眨眨眼,像是知道自己失言,透露了重大秘密一般。苟回春心中庆幸,忙道:

      “诶,阿芷太生分了,苟伯伯怎么是外人?既然上人大军所需,苟伯伯定会用心准备,我这就吩咐管家备药。”

      招呼苟白松进来,两人耳语一阵,商量对策。

      现在情况紧急,上人玉佩又是千真万确,说来这玉佩上人从不离身,这次竟然交给巫彭徒儿,想必与巫彭关系匪浅,若是等他们上来山庄,岂不是抓个正着!苟白松献计道:

      “不若赠了药材,教两个小家伙快速送往军中,也不至在我庄中耽搁误事。”

      苟回春最是贪财怕事,此时早没了主张,只盼自己通外敌之事不能有半点消息外漏,恨不得立即打发两人走就好,便允了苟白松之言。

      两人得了主意,便各行其事,苟回春仍同慕容芷二人在堂内喝茶。苟白松命人加急配备军中所需药材,打包捆好,置于慕容芷二人所骑座驾之上,又见宝马华彩,更是信上十分,只道上人连军中宝马都赏赐给了巫彭,心中焦急不堪;又命心腹领了两名神秘贵客从后山小路偷偷潜行,希望不会被人撞见。

      一切打点妥当之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苟白松碎步跑回正堂覆命。那方苟回春早与慕容芷等二人“推心置腹”聊了许久,终于说服两人先行送药材回去,免得怡误军机。慕容芷见这苟回春做贼心虚,心中不齿他卑劣行径,却仍是笑得明媚无邪,如同涉世未深的孩童一般,令苟回春生不出一丝疑惑。巫少良见说着说着,茯苓影子都没见到,只茶水里透着茯苓香味,这活现现的茯苓不到手,岂不白来一趟?

      正疑惑不解跟着苟回春出了正堂,都快走到山庄大门口了,路旁茯苓晾了一园子,自己都快忍不住抢几株在手了,阿芷仍是没有动静,只“苟伯伯”长,“苟伯伯”短的扯些有的没的。走到山庄大门,听总管苟白松细细清点着马背上所袱药材,都是军中所需止血化淤的药材,跟茯苓扯不上边,心中更是焦急。慕容芷对巫少良射来的一道又一道炙热眼神视而不见,只连声道谢。

      苟回春一面连声推却,让慕容芷不要客气,心里叠声道:拿了药材,娃儿们快些走罢!他这里只想快些脱身善后,将庄内收拾妥当,以免上人来了察出异样,更要召集庄内家丁,责命他们不能漏半丝口风——诸多繁琐事务要处理,怎不教他心焦?好不容易见巫少良上了马,慕容芷牵了马缰,总归要走了,心中放下大石一块。

      还没高兴,却见慕容芷撒开马缰,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园子里好大一片晾着的茯苓道:

      “呀,苟伯伯,那莫非是千金难买的茯神!”

      这茯神实指白茯苓中心抱有细松根者,为茯苓之中极品。苟回春见慕容芷恋恋望着不走,急道:

      “哈,阿芷喜欢,不若拿些走罢!本庄盛产茯苓,这茯神多了去了。”

      慕容芷还要推辞,苟回春道:

      “也不是什么稀缺玩意,不值钱的,来,白松,徹一盒给阿芷。”

      好说歹说,才劝慕容芷拿了一盒茯神走了,望着两人骑着宝马速速疾驰而去的身影,苟回春才伸袖抹去额上冷汗,长舒口气,只道自己得了天大消息,转身筹备迎接上人大驾去也。两人骑了半刻,将神茯山庄远远抛在后头,巫少良才扬起头来,纵声长啸,喜得眉开眼笑,只道:

      “阿芷妹妹,这趟真是妙极!那苟老头平日里宝贝得跟命根子似的茯神,今日居然给我们这么一大盒,啊哈!那老头一定心头肉都被剜去了。”

      慕容芷犹自心惊,策马加鞭,希望早些赶回青岚镇上,解救中毒之人,却听巫少良乐成如此德性,因忖道:这少良哥哥就这么稀里糊涂往鬼门关走了一遭,恐怕他现在还不知道方才有多凶险。摇头笑道:

      “少良哥哥,若我也同你一般没心没肺的,那也好。”

      巫少良愣了愣,扭头问道:

      “甚么意思?阿芷妹妹,你还是告诉我,方才你到底作甚么把那天泽上人都扯了出来?还有那苟老头怎么肯给我们这么多药材?”

      慕容芷正待答话,突觉风中一股强烈的气流迎面刮来,夹起沙尘漫天。这陡然天色剧变之下,募地响起一声如雷暴喝,咆哮道:

      “好个娃儿,果然使诈!可惜,你骗得了苟庄主,骗不了我家少主!”

      这人中气十足,喊声从远处传来,却好似在慕容芷二人耳边响起一般,震耳发聩。二人正心惊,还未探明敌人方位,一道掌风已无声无息从二人身后袭来,眼见着要击在二人后背。巫少良只觉背后一阵飕飕凉意,也不明白发生何事,身下宝马突然纵身一跃,跳开老远。原来宝马通灵,比二人更早发现敌人来袭,是以跃起避开那一掌。

      这一跃令两人掌下得生,却将二人震得手中一个不稳,未能握住马缰,紧接着双双落下马来。慕容芷被摔得七荤八素,只听得马嘶声、一人厉啸声,眼前只有打着急旋的沙尘围绕,一片混乱之下,又一道更加毒辣的掌风向自己袭来。慕容芷本就不会武功,此刻感知敌人近在眼前,而且正对自己下杀手,却毫无躲闪之力,跌坐于地上。

      那掌风,快如闪电,厉如疾风,弹指间竟已到了自己脑门之上!慕容芷知道难逃一死,索性将眼一闭,咬紧牙关,只望自己莫要死得太过狼狈!

      只听巫少良嘶声裂吼道:

      “阿芷妹妹!”

      “嘭”的一声,从头顶方向传来,然后是一人的一声闷哼。天灵盖上那无形的压力瞬间消失无踪,慕容芷不敢相信地睁开眼睛,只见身前多了个人影,沙尘慢慢散去,她才看清了来人是谁。

      “老头!是你!”慕容芷难以置信。

      “九师伯!您来了就好!”巫少良欣喜若狂。

      一件到处破洞的灰色长衫,泥土满身,透了底的靴子,蓬头垢面,醉眼半睁的样子,不正是个老酒鬼?!

      这酒鬼却将一个“老头”一个“九师伯”的称号一并揽下,也不回头,只将右手折返身后拍拍慕容芷的头,当然,被慕容芷一掌荡开,外加白眼一记——只是背对着的这老酒鬼看不到。

      老酒鬼嘿嘿一笑,对着偷袭之人啧着嘴唇,道:

      “啧啧啧,这不是宗城派老三焦冥铣嚒!堂堂焦大爷居然也肯当外族人的走狗,真是开了天不见了日啦!”

      那施掌偷袭之人正立在一丈之外,捂着胸口吐着淤血,闻言猛地抬头,盯住老酒鬼,却不知道这酒鬼到底是何底细!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焦大爷不杀无名之人!”

      这焦冥铣是个三十出头的矮瘦男子,黄衣黄面,散发陡眉,一副阴桀模样,说话声音亦是腔调怪异,似乎被人捏了嗓子说话一般。

      老酒鬼听这怪异声音听得心头肉拱,伸手在耳边挥了几下,也不回答,只皱眉道:

      “这鬼天气哪里来的蚊子叫!”

      焦冥铣气得眉头几乎直立,正待上前出手,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这咳声显然是故意为之,焦冥铣听了立即收手,恨声道:

      “好!你等着!下次莫要让大爷再看见你!”

      言毕往咳声传来之处走去。

      慕容芷只见那林子里头立着两个头戴黑色斗笠的人影,看不清容貌,只依稀判断得出是两名男子,其中一名身材壮硕,极为高大结实;另一名似乎穿着方外之人所着法衣,手握核桃大小的法珠一串,合什而立。焦冥铣走到那两人身旁,并未言语,三人默然凝望慕容芷等三人,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老酒鬼脸色一沉,也不待慕容芷与巫少良问话,扯住两人衣襟,使出轻功带着两人跃出老远。慕容芷被扯得肩膀吃痛,又因行速太快,呼吸迟滞,记起药材都绑于马身上未拿,不由喝道:

      “老头!你作甚么!我们的药材还……”

      老酒鬼沉声道:

      “阿芷,噤声!”

      一改往日嘻笑油皮腔调,阿芷一愣,明白滋事重大,那厉厉掌风记忆犹新,令她生生打了个寒颤,咬唇不语。这老头武功极高,此刻见了那两个戴斗笠之人,连招式都不比划就直接携了自己和少良走人,想必那两人极为难缠,是以走为上策。却不知这江湖上还有何人能令老头如此忌惮?!老酒鬼抓牢两个小鬼,携着他们直掠至青岚渡口,到了历江河畔一线,才放了二人下来。这两个小鬼脸色青白不定,大口喘着气,只怪这老酒鬼行速太疾,竟比那宝马速度更快,还得两人差点窒息。

      “小鬼,快上船!”老酒鬼朝江面上正在往岸边划来的马六扬手,一面朝慕容芷二人喊话。

      “我不是小鬼,老头,我们还得救人的,怎么就上船了,你可知……”

      老酒鬼嘿嘿一笑,道:

      “我既已去救了你们两个小鬼回来,那些人早已被我救下,你就放心上船罢!”

      巫少良早已跑入江中帮马六将船牵引过来岸边,稳住船身,扶着慕容芷上船。慕容芷知道老头医术高明,也不会拿这种人命关天之事开玩笑,这才施施然上了船,又好气又好笑的眼见着三个大男人——如果少良哥哥勉强算个大人的话——拼命划桨,居然片刻间就将这艘小船划至江心之上。

      阿芷心道:我没有看错么?这情形,怎么像赶着去奈何桥投胎?倒真有人能让老头这么惧怕的。见船已划出极远,再强的高人只怕也不能凭空跃过来了,慕容芷问道:

      “老头,你可以说了罢!青岚镇那些人,到底怎么样了?!”

      老酒鬼扭头吸吸鼻子,装傻道:

      “哈!还有你这小鬼想不明白的事!稀奇!好玩!”

      说完放声大笑,笑声洒洒洋洋荡了一江面。巫少良也跟着起哄,笑得也不划桨了,光捂肚子。慕容芷粉唇一咬,冷哼一声,两手没闲着,往这一老一少忘形人士腰迹,各自拧了那么一记。

      只听惨绝人寰的两声“哎哟”、“哎哟”在江面响起,震沉了几尾被先前笑声吸引到水面探个究竟的好奇江鱼。

      “老九,我看你还是招了吧。”马六在一旁瞧着,掌不住笑着插诨。

      “甚么甚么,你叫我老九,你是老六,这一来二去,岂不是我辈份差你一截了!”

      慕容芷抚平自己微皱的袖口,整了整肩上衣襟,也不理会,仍是说道:

      “老头,要玩笑还有得是时间,你还是快些说罢!你这么顾左右而言其它,就以为我会转移视线了?”

      老酒鬼闻言,顿下话头,只回头定定看她,半晌,叹了口气,道:

      “你说我从小带你游山玩水,你怎么就学不会你之诲师伯的洒脱,光学会师兄那股呆气?!”

      慕容芷冷笑不语,只回望着老酒鬼,神医巫彭同门师兄——巫之诲。

      “好了好了,你莫要瞪我了,我脸都被你瞪穿了。”巫之诲故意捂着老脸,别脸他望。巫少良和马六知道慕容芷决心要问出究竟,便也不再出声调笑,只奋力划桨。半晌沉默。

      “小鬼。以后,莫要如此鲁莽行事了,今时不比往日。”

      巫之诲叹口气,望着苍茫江面,这历江为陈国第一大江,江宽无界,以天为岸。

      “这次若非师伯及时赶到,恐怕你们两个小鬼再见不到明日的太阳。阿芷,你可记得,以往师兄差遣你出山游医,你记忆中可曾遭遇如此凶险?”

      慕容芷凝神细听,回想自己上次为天泽上人医治,这次又偶遇青岚镇中这些中毒之人,果然一次比一次惊险。再想起前些年,阳王未死,沛王未反之时,她也曾孤身出行,虽也会遇些小偷小盗,但也不至动辄伤及性命。

      四人孤舟泛于历江广阔江面之上,江风轻送,水浪声哗哗作响,似乎拍打在众人心头。这清朗水天之间,透着一股阴郁气息,在空气中若隐若现,挥之不去。

      慕容芷望着巫之诲鲜少沉定的神色,不由将手心紧握,只听他继续道:

      “世道已经变了。若你想救人,恐怕得先学会先保护自己。”

      回过头来,望着慕容芷紧张得微微泛白的脸庞,巫之诲轻声道:

      “有些人,本无药可救,就算能救,也非医术能及。下次,再莫要以身试险,看开些罢!”

      慕容芷脑中嗡的一声,只觉目眩神昏,身子一个不稳,向□□去,多亏巫之诲将她一把抓牢,扶稳了她。慕容芷左手撑住船壁,深吸了口气,颤声问道:

      “你是说,青岚镇那些人……”

      巫之诲别过头去,声音随着江风飘至慕容芷耳边:

      “我为他们设了天罗大阵……至少,再不会有人打扰他们最后的时光。”

      天罗大阵,是能将人迹隐匿,教人无处寻其踪迹的上古神阵。慕容芷听师傅说过,只是这次听来,却不再是叹其神妙,而只是感受到了那如江浪一般,翻涌袭来的彻骨痛楚。

      慕容芷紧握船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眼中满眶泪水,只忆起那镇长等人听闻她是神医弟子,眼里放射而出的希冀之光——而今,她竟辜负了他们!

      “行医济世,救死扶伤,不是我们医者所为么!师伯,阿芷不能明白……”

      巫之诲望着阿芷水汪汪的大眼睛,蓄着满满伤怀之泪,晶莹欲滴,这般又疑且愤地望着自己,只觉心情沉重非常,却又无奈之极。只能复又长长叹口气,道:

      “阿芷,你可记得,甚么叫做治标不治本?师伯所能说的,便只有这一句话而已。”

      言毕拍拍阿芷肩膀,前去换了巫少良,执浆力划,却让少良去阿芷身边陪伴。

      慕容芷仿佛又见到那些征战沙场的勇士,负伤之后的呻吟,还有那些无辜百姓,青岚镇全镇居民,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不知何处所在,一时情难自抑,失声痛哭起来。她身为医者,自己对生死看得淡,却习惯将他人性命视为最重,这阵子在并州行医,亲眼见着战乱人祸,已经是尽全力撑着了,不料又遭遇青岚镇一事,怎不让她精神几欲崩溃?慕容芷年纪尚幼,人也伶俐,向来以为不会有自己救不了的人,每回都是手到病除,难免有些自负,以为没有自己救不好的病人;而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单凭她一人之力,是救不了整个青岚镇百姓,更救不了许许多多像青岚镇百姓一般,在这战火中等死的无辜之人的。

      这就是所谓治标不治本?

      原来,这乱世之中,不仅杀人是错的;就连救人,有时都是错的。

      巫少良见着慕容芷泪如雨下,心不由乱成团麻,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贸然开口安慰。只见慕容芷哭声渐渐小了,却将她自己如葱玉指张开,放在眼前,似乎不认识这是自己双手一般,仔细端详着。巫少良心中奇怪,也蹭过头去瞧着慕容芷双手,只见她十指如白玉般晶莹,隐约还透出暗红色血管,指腹纤纤软软,只指节处露出骨节,透出主人那份倔强气质。

      就这么端详了半刻,巫少良也不知慕容芷在瞧甚么,却见慕容芷募地将双手一握成拳,并未握紧,中间仿佛留着些空隙。慢慢的,她双拳渐渐用力握紧,握紧,直到指甲都陷进掌心皮肉之中,直到紧得不能再紧,直到手背上的骨节全部泛白……就这么一直一直紧紧握着,阿芷的哭声止了,整个人也不再颤抖,只那么定定地,瞧着自己紧握的拳。

      有那么一刻,巫少良觉得,开始那份空隙之中,阿芷握住的是她自己的心,然后,这颗心,被她慢慢的,紧紧的,握成了碎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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