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28、【三目】

　　青岚渡口位处历江上游，是沛王境地最大的交通渡口，因此四周许多百姓都从各地迁移过来，聚集于此地，才形成如今小有规模的青岚镇。青岚镇是个泥沙沉积而成的江洲，大半个镇都横处于历江之内。

　　原本这重要交通枢纽之地，理应重兵把守才是，怎知马六驾车至镇口，只见寥寥几个官兵守备，为首的是个面色蜡黄，鼠眼眯睁的瘦高个儿。见他们打南边过来，也不多加阻拦，那瘦高个儿只颇为怪异地瞧了马六和车内二人几眼，便放行了。

　　三人心下奇怪，过了镇外关卡，进得镇中，发现原本热闹非凡的青岚镇没了往日繁华，变得一片死寂，处处不见人烟。

　　慕容芷皱眉道：

　　“少良哥哥，你闻出来了么？此镇充满死气。”

　　巫少良忙振起精神细细嗅闻，片刻后点头称是。

　　马六在前边低声道：

　　“这镇子很邪气，我们还是快些去渡口罢！”

　　一抖马缰，加快速度往东面渡口行去。

　　慕容芷撩窗外望一路，只见越是深入镇内，越是死气沉沉，本是午时，却不见任何炊烟升起，有些居民房门大开，里面一片凌乱，却不见人影，心中越来越沉，腾起一股莫名不安。

　　好半刻才到渡口，两人下了马车，瞧见江畔停了大大小小的船只，竟然仍是不见一位艄公！三人疑虑之下，走近河畔细查，发现船身都被凿坏，多数船只皆被凿穿，横七竖八搁浅于渡口岸滩之上。

　　马六沉声道：

　　“糟糕，这渡口早遭人破坏，只怕无法行船离开了。”

　　巫少良跳上损毁船只，一一翻查，想找到尚且能一用的船只，却未如愿，只得悻悻跳回江岸。

　　慕容芷望着船身斑驳青苔，忖道：看这青苔长势，这些船只恐怕被毁已久，难道沛王想断绝此地与外方往来，是以毁去所有船只？真是野蛮之至，荒唐至极。又忖道：此地居民又去了何方？我等来了这诸多时候，怎地一人都未见？

　　正思忖间，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一男子粗声喝道：

　　“莫找了，这里的船都不能出航，你们三个，统统跟老子走罢！”

　　三人闻言一惊，转过身来，循声望去，只见三名青岚镇守备狞笑着走近前来。为首一人面色蜡黄，正是方才放行他们的那守备首领，方才那句喝话便是从他口中喊出。后面两人似乎是他下属，并未说话，只执刀狠狠盯着慕容芷等三人。

　　马六一见之下，立时明白这几人绝非善类，此番跟踪至此，定是存了甚么邪念，神色一凝，提气运功，打算动手解决这几个家伙。

　　慕容芷见这几人神色虽凶狠猥琐，却并不曾有太多杀气传出，便轻声暗示马六道：

　　“且留他们一命。”

　　马六听得仔细，知道慕容芷另有打算，便隐下内力，收拾脸上沉重面色，打起哈哈来。

　　“三位大爷，不知找小的们有何事？”

　　巫少良见几人面目可憎，早忍不住，一冲而出，怒道：

　　“你们几个甚么东西，凭什么叫我们跟你们去！”

　　几个守备见马六讨巧模样，神色更加轻松了些个，正待张嘴继续吩咐，却见一个年轻小伙斜拉冲出，双目圆瞪，面色涨红，更是口出狂言，三人面上不悦之色展现，后方一人甚至伸手拔刀，局面瞬间紧张起来。

　　慕容芷心中暗道不妙，忙扯住少良衣袖，拉他回来，边向三名守备解释道：

　　“军爷见谅，这是我家哥哥，自小撞坏了头颅，向来疯疯癫癫说些胡话，军爷大人有大量，莫与我这疯哥哥一般见识。”

　　手下暗劲一使，狠狠捏了少良上臂一把，痛得少良惨叫一声，却见慕容芷神色异样，眼神示意，心中总算明白了，没有继续混闹。

　　那瘦高个儿闻得此言，抬手让后方下属收刀，呸了一句，道：

　　“晦气，晦气。”

　　见巫少良收声不再胡言，冷哼一声，又道：

　　“你们只管把身上银子全部拿出来孝敬给爷几个，再跟爷几个去个地方，倒也不跟你们计较这些个。”

　　马六忙掏出银子给三名守备，边道：

　　“出行多日，也未曾剩多少，请爷几个笑纳。这两个娃儿是坐我的车治疯病，身上银子早就花光了。”

　　瘦高个儿掂量下手上银两，少说也有数十两，见慕容芷与巫少良装扮朴素，也不是有钱人模样，便哼道：

　　“治疯病？嘿嘿，今日可省了这桩事。”

　　回身道：

　　“跟着走罢！别打主意落跑，老子一声令下，这四周守备都听老子吩咐！”

　　慕容芷知这青岚镇三面环江，只得方才三人进来那一出口，此刻进来了，要出去便真真不容易。身处险境之下，慕容芷仍是神色自若，马六看在眼里，暗赞起来，也明白她心意，便笑道：

　　“我们绝无逃跑之心，爷几个放心，放心。”

　　三人便跟在守备之后，不紧不慢向青岚镇北面行去。只听三名守备在前边低声私语，声音虽压得极地，却仍是被马六听得分明。慕容芷从小听力过人，亦听得大概。

　　“爷说得没错吧！这几只是肥虫，看着花花银两，嘿嘿，如此我们只需三人平分，哪用再分给他人。”说话的是为首的瘦高个儿。怪不得方才放行时，他神色如此诡异。

　　“头儿英明，头儿英明！”身后两人得了好处，自然不断谄媚。

　　“这几只肥虫来得刚巧，正是最后一拨儿了！刚好赶上趟回老家，连车马费都省了，嘿嘿！”

　　“那位焦大爷真是厉害！前几拨还得十几天才能断气，到了最近几拨，竟然不到三天就咽气了。”

　　慕容芷与马六俱是一惊，不明白他们所说何事，只听他们放声哄笑几声，又压低声音，道：

　　“这几人只怕不出两日就得呜呼哀哉，要不哥几个来赌上一赌？”

　　又是调笑一阵，嘿嘿狞笑。巫少良见慕容芷与马六脸色越来越凝重，也不知为何，忌讳方才慕容芷那一掐，只好将疑惑问话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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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走到青岚镇西北面江岸，才到得目的地。此处竟建了数间硕大的囚房，沿着江岸一字排开，从外头看来估摸每间能容纳百余号人，每间房只一门一窗，铁栏石墙，门上都别着巨锁，颇为坚固。门上还写着门牌名号，从右至左，依次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星、辰”，共十二间。

　　瘦高个儿领着众人进了天字间，唤两下属端了几碗白混混的汤水过来，只道：

　　“喏，你们几个先将这碗水喝了，再听吩咐罢！”

　　慕容芷三人一路过来，并未见着兵马驻留的痕迹，又听三名守备闲聊时说起兵马已撤，只留了十余人看守“最后一拨”，却不知到底何谓“最后一拨”。此时慕容芷见那汤水浑浊，隐隐透出腐气，知道这水邪门，哪里会喝？！

　　本来三人不过诈降，目的是为了探听敌人虚实，此刻明白敌人实力并不敌自己，马六早依着慕容芷神色，两拳上去砸晕了两名守备。

　　慕容芷对巫少良道：

　　“少良哥哥，你这会儿又还等甚么呢。”

　　少良早见着马六出手，两名守备闷哼一声倒地，喝了声彩，此刻得了阿芷允诺，立刻飞身向前，化掌为刀砍在最后一名守备颈上，一招解决，身手倒也干净利落。

　　三人速速出门，往后面几间囚房查探。外头几名守备骂骂咧咧回来，正碰上慕容芷等人出门，大惊之下，拔刀冲来。

　　马六见人数并不多，知道是换班回来的其余守备，便同巫少良一同接招回攻，一面向慕容芷喊道：

　　“慕容小姐，这里有我们，你快去查探详情罢！”

　　手上不停，打得那几名守备落花流水。巫少良也是隐忍许久未曾动手，此刻打得起劲，痛声呼喝。

　　慕容芷也不迟疑，快步小跑至地字间，原来除了天字间为守备歇息所之外，其他果然均囚禁着数人。慕容芷透过铁栏往里望去，只觉惊心动魄：这里居然全部是已经森森白骨，连皮肉都无，怪不得不曾闻到尸臭气味，这丈余宽阔的房中，如此满满当当的白骨堆积，只教慕容芷倒抽数口冷气，头皮一阵麻痒。

　　接着又依次查看过其余囚房，无一例外，慕容芷心头震撼非常，脑中盘旋着一个问题：到底何人行此暴行？简直惨无人道！

　　直到最后一间囚房，才得闻生息。这房因是最后一间，靠近江畔，江风肆虐吹送，是以房内空气并不污浊，只是走近前来，才能闻到阵阵恶臭被吹出铁栏之外。慕容芷忍住几欲呕吐的心情，隔着铁栏唤里面似乎仍在呻吟的十余人。

　　这房中另一侧，躺着些半人半骨的百姓，已经是无声无息，那仍存活的十余人靠近铁栏口，个个平躺抚胸，面容槁瘦，眼神茫乱，五官扭曲成一团，呻吟不止，想必极为痛苦。

　　闻得有人呼唤，最近前一名男子强力睁开眼睛，见到一名素衣女子正扶栏内望，面容清秀，并不是以前那些狰狞丑恶的守备，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慕容芷扶栏之手，哑声道：

　　“姑娘，救命，救命……”

　　声音气若游丝，却仍是充满求生的欲望，慕容芷见他惨状，差点落下泪来，忙用另一只手把脉，边问道：

　　“到底发生何事，速速告知于我。”

　　那男子以前定是身体强健，是以还勉强能保持神智，语速虽慢，但仍能听清，只听他道：

　　“我们本是青岚镇居民，数月前撒克孜贼子来此，随行还有位姓焦的武林人士，说什么此地隐秘，又处于江心，容易控制，方便行事，就强抓镇上居民为他们建此囚房。……”

　　“囚房建成之后，竟然又将我等全部关押于此。……”

　　“虽然关押数月，却也不见他们施加严刑，并无其他拷问。只是每隔数日，就听到旁边囚房传来惨叫与呻吟，初时是隔十余日，后来渐渐五六日上下，到如今……”

　　“昨日晚间那姓焦的命守备逼迫我们饮下汤水，便撤兵离开，只吩咐余下守备到时复命……姑娘，那汤水竟是剧毒啊！救命……救命啊！”

　　他正哭诉之时，马六二人已解决完守备，寻到囚房钥匙飞身赶来，听完他所说之事，俱是气恨意懑，忙打开囚房门将尚有气息的十余人抬了出来。慕容芷让巫少良拿了那汤水来，细细查看，加上为那十余人切脉，心中震慑。竟然连她慕容芷都不知这汤水到底是何种毒物，只知这毒物竟是从内脏开始腐蚀人体，直至皮肉消亡，活生生将人吞噬，着实阴险狠毒！

　　正又急又恨之间，那十余人中一年长些的男子忍住痛意，向慕容芷等人道：

　　“你们还是快些走罢！我们……反正是活不成的……”

　　又道：

　　“那撒克孜贼子来前，本镇长特命人在江畔山洞中隐秘藏了艘小船，勉强也能渡江过河，你们可沿着江边寻找，定能找到……快去罢！莫要为我们这些垂死之人浪费力气。此地不宜久留啊！”

　　原来这人竟是青岚镇镇长，慕容芷上前俯身道：

　　“多谢镇长美意，但我等行医之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马六亦是上前抚慰道：

　　“镇长放心，这两位乃神医巫彭高徒，定能将这毒物清除！”

　　那镇长同十余人听到神医巫彭名号，原本茫然无神的双眼俱是一亮，充满希冀地望着慕容芷。

　　慕容芷胸中大痛，只觉呼吸凝滞，好不容易忍住悲痛心情，道：

　　“各位放心，我速去配药。”

　　又向马六说道：

　　“马大哥，劳您将他们移至江畔树林之中，好生安置，我与少良哥哥去青岚镇西面的神茯山庄求药，来去两个时辰便够了。”

　　马六道：

　　“你们孤身前去，怕是不妥，还是等我安置完他们，再一同前往罢！”

　　慕容芷摇摇头，坚定道：

　　“事不宜迟，方才那守备也说了，此毒物厉害非常，我等定要珍惜时日，速将药取回，马大哥不必担心，那神茯山庄与我师傅颇有渊源，我们必不会有何危险。”

　　马六见地下那十余人痛苦模样，也明白事情紧急，只好抱拳道：

　　“那就依慕容小姐吩咐。两位，保重！”

　　言毕一声唿哨，那驾车的两匹宝马一影十形地奔了过来，原来五都留了韶华在并州，另两匹宝马仍是马车座驾，此两匹为成年宝马，速度自然比韶华更胜一筹。

　　马六上前取下车套，目送慕容二人上马离去，心叹道：所幸我大陈国还有此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