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26、【首目】

　　（地名提要：并州位于沛王属地与平王属地边境之处，为两军必争之地，战乱纷繁。）

　　空气中的硝烟气味，似乎淡了一些。黑暗空灵的地方，却不知道是在哪里？这神光离合闪烁，难道我在做梦么？

　　迷蒙半醒之时，谁在唤着自己的名字？

　　“阿芷。”

　　远远的，有个修长人影，渐渐近了，近了，是谁？

　　紧皱的眉头，在唤着自己名字的这个人，好像看清楚了呢，是她。

　　竟是她！

　　……“阿芷！阿芷！快些起来！”

　　“啊。”

　　慕容芷从床上腾的坐起，双手环着膝盖，胸口起伏不定，脸上红晕泛现。一名绿衣少妇在床边唤着她名字，眉眼轻柔，脸带笑意，道：

　　“阿芷，可是梦到情郎了？瞧你小脸儿发烫得，叫你半日都不得醒。”

　　捂嘴轻笑，捏捏慕容芷娇嫩脸蛋。

　　慕容芷假意将小脸一板，装作恍然忆起一般，细着嗓子道：

　　“哎哟哟，嫂子这么一说，阿芷就想起来了，一年前嫂子未出嫁，仍是我亲亲小婵师姐的时候，我亦是日日晨起见到嫂子如此，原来这样子是梦到情郎了，原来如此……”

　　她唤作小婵的那少妇闻得她所言，登时涨红了脸，啐道：

　　“你这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嘴！”

　　小婵嫂子明明皮薄，却喜调笑于自己，哪次不是反被自己戏谑一番？慕容芷躲过她伸来的手臂，心中思忖：倒也奇怪，这几日每日梦见那人，不知为何？

　　照嫂子说法，是梦会情郎。呵，那怎生可能？那人不过是一名女子而已。想必是她丰采俊秀，令自己印象太过深刻，是以念念不忘，仅此而已。

　　也不让嫂子再次抓到自己分神，慕容芷下床，趿鞋走到窗边，迎着阳光伸着懒腰。

　　小婵递了梳子给她，又道：

　　“阿芷，你也满了十五了，该给你描眉结发啦。你日日躲着不肯，今日是再也躲不了了。”

　　慕容芷将长发悉数从左侧耳际绾过，慢慢梳拭，听得小婵此言，笑道：

　　“可是又来了甚么贵客？那好，嫂子，你跟师傅说，我去郊外游医去了，今日不得回。”

　　说话间将头发梳好，松松挽了个结，开始着衣。

　　小婵嗔道：

　　“你这妮子，叫你描眉怎生比登天还难！得，今日的贵客，你若是不见，定会后悔一生。”

　　慕容芷懒懒呵欠，随口答道：

　　“是么？”

　　小婵见她毫不在意，又怕她真的出门，师傅特意命她过来为这宝贝师妹打点，实在是今日需将阿芷引荐给那贵客，事情重大，她也不再玩笑，正色道：

　　“虞氏族人今日会来与师傅一见，你当真不愿见？”并州城早已被战火毁得遍地残垣，满目苍痍，神医巫彭等人所住之地，蒙一位富足商贾相赠，在他举家搬迁逃难之前，将其家宅赠予神医暂作住所，也算善举。这宅子虽遭撒克孜贼子毁坏，大半房间已是墙穿顶破，但还留得几间姑且能住下人。

　　前些日子突然生了变数，撒克孜退兵沛王属地，平王兵马前来占据了并州，举城复建，似乎上头决定休战议和似的。即不打仗，伤残兵民也少了，巫彭等人也轻松许多。城中百姓感恩戴德，每日总送些米菜进门，巫彭实在不能推托，也就收下，除了供足自己与一干徒儿吃用，其余都让徒儿顺便捎到并州相邻地带，给那里的饥民们果腹。

　　也是巫彭日日行善施德，声名更盛，虞氏族人才肯屈尊前来造访。巫氏一族向来崇敬虞氏一族，更受虞氏一族恩惠颇多，那血精晶魄便是一例。是以巫彭得知消息，激动万分，晌午时分携全部随行徒儿家眷，侯在宅前，等待虞氏族人仙驾。

　　巫彭已年过半百，斑白头发，双目炯然有神，中等身材，身形健硕，简单山野行医之人装束，仍显精神抖擞，不为年岁所扰。身后是他妻儿数人，十余名弟子，其间那娇俏可人，顾盼灵犀的年轻少女，正是慕容芷。

　　巫彭特意命她站在自己身畔，也好引荐，又扭头瞧了这爱徒一眼，却见她仍是不施粉黛，衣束朴素，不由皱眉相向。他们行医之人行装简朴，倒也自然，今日有贵客到来，他吩咐小婵打点阿芷，也并非让她浓妆艳抹，只想着虞氏族人天生神采非凡，阿芷若是微施薄粉，也是显出他们心中敬意。

　　慕容芷余光探知师傅责难目光，假意不知，抿唇一笑。巫彭见爱徒顽皮模样，虽然不施粉黛，却也丽质天成，只怕不逊于虞氏族人半分，倒也没了脾气。远处马蹄声渐起，一辆双轮辕车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遥望过去似乎是甚普通的座驾车骑，并无任何特殊之处。直到那马车行得近了，巫彭等人才清晰得见打头牵着马车行进的，竟是两匹神骏，昂举若凤，隐若藏麟；旁边更有一匹白色马驹随行而来，那般鬃采华丽，正是韶华。

　　马车停在巫彭等众人前方，车夫掀了帘子，车厢内传来盈盈笑声，正是豆蔻年华女子音色，圆润悦耳，只听那女子声音说道：

　　“神医好大阵仗，我猜得半分没错。”

　　巫彭忙躬身拜礼，只闻得一阵香风扑鼻，那女子已施施然到了巫彭面前。她身着葱绿织锦罗衫，脸白如玉，颜若朝华，此刻启唇轻笑，甚是娇妍动人。慕容芷见那女子只孤身一人，除了那车夫，竟没了别的仆从。心忖虞氏族人果然简朴，不喜排场，听那女子之言，想必是早已猜到自己师傅会如此拥众相迎。其实慕容芷本身也是不喜缛节之人，心下不由对这虞氏族人多了分好感。

　　女子见众人行礼，甚是隆重其事，不由笑道：

　　“神医快快起来，莫要如此大礼，折煞我五都了。”

　　原来她是虞梦裳五姐，名唤五都。若问为何不见虞梦裳，反是她一人前来，那还得从数日前两人在子午岭南侧小镇偶遇说起。

　　说来还得多亏那韶华宝马，方能让姊妹二人如此顺利相遇。原来数年前虞五都离山之后，嫁于商人范瞳为妻，隐去身份，只想过凡人生活。范家世代为商，家业丰厚，五都亦随着丈夫游历四方，赏山玩水，好不惬意。

　　一次夫妻途经子午岭峡谷之时，因故在阿布扎族中小憩。五都见族人热情淳朴，心中喜爱，便在临走时相赠宝马马驹数匹，以示谢意。是以韶华血脉正是出自范家所养神驹。

　　也是机缘巧合，就在数日前，五都只身往子午岭办事，再次经过了那小镇，竟迎面碰到了牵马而行的七妹梦裳。本来五都身在车厢之中，并未撩窗外探；而梦裳又心事重重，无暇顾及其他，两人眼见只能擦身而过，失之交臂。多亏那韶华灵性非常，见着五都驾肆两匹骏马，便咴然相鸣，识出同是相承一脉。

　　这宝马认祖，才令梦裳与五姐得见，相叙整夜，秉烛长谈，才稍尽了兴。虞梦裳对五姐道出霍致风之事原委，请五都相助，寻访神医。刚巧五都夫家世代从商，各处耳目众多，自然不难探知巫彭人在何处。不多时日，两姊妹便轻车到平王属地，赶往并州。

　　途中五都见梦裳心绪不宁，精神欠佳，便劝她去大沫古寺散心，休息几日。梦裳知道神医处自有五姐妥善打点，断不会出错。何况她不愿多番应酬于人，便应承下来，只身于大沫寺一带游玩散心，等候五都折返。

　　五都见巫彭起身引路，心中暗忖：幸好让七妹去那古寺散心，若她见到如此繁文缛节，一定心绪更糟。她们虞氏一族简朴不亚于神医一门，也最不喜诸多仪节，但这神医一片心意，倒是不能不领情。又见那巫彭身边一名及笙少女，年岁只怕比七妹更小，那清丽脱俗的模样，倒叫她见了欢喜，只忖道：这巫彭倒是收得好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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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得厅堂之内，巫彭敬请虞五都坐了上席，自己站在五都身畔，向五都一一介绍自己亲属徒儿。虞氏族人居然造访于他，怎不教巫彭欣喜若狂，由古至今，数代族人，只怕也只有他获此殊荣。

　　好在五都身为商人妇，应酬场合历得多了，因此也不觉甚烦，只见神医弟子家眷各个淳朴纯良，也是颇为欣赏。一一引荐完毕，巫彭唤众人退下，只让慕容芷与义子少良二人留下。他这义子颇有天份，可惜不好医术，只喜欢比划拳脚功夫，若不是因为慕容芷，只怕早就投身武门去了。巫彭最是疼爱幺子，便想着反正两人青梅竹马，不如待成人后替他们完婚，也算巫氏一族医术后继有人，他自己私自定下心思，并未说与两人得知。

　　虞五都见巫彭留下二人，心中猜知一二，笑道：

　　“巫神医爱儿与爱徒生得果真俊俏，两人在一起，真似金童玉女一般。”

　　她毕竟受丈夫影响颇多，说话不似虞氏族人一般清冷淡泊，多了许多热络。又拉起慕容芷双手——她已完婚嫁人，是以按族规无需顾及身体相触这一禁忌。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叹道：

　　“慕容姑娘真是好风华，我去年到江北慕容家，那年轻一辈中，还真不曾有姑娘这般出采人物。”

　　啧啧赞叹一番。

　　慕容芷听她说及江北慕容世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转瞬即逝，面上并未表露半分，只微笑回应道：

　　“虞姐姐过奖了。”

　　她听出虞五都真心赞她，并非虚礼作势，便亦真心谢过。二人不知不觉间，竟以姊妹相称，颇为投契，巫彭看在眼里，更是乐不可支。巫少良心性单纯，与慕容芷从小感情甚好，优胜亲生兄妹，此时见虞氏族人如此夸奖阿芷，亦是露齿而笑，憨态可掬。

　　巫彭笑道：

　　“虞姑娘，您太抬举阿芷了，我这徒儿顽劣得很，还得劳虞姑娘多多教训，也好让她早日成材。”

　　巫少良头脑单纯，只听虞姑娘明明夸得没错，阿芷岂非本就美丽灵慧，为甚么父亲却说阿芷顽劣，还要让虞姑娘多多教训阿芷，这是甚么道理？心中不解，扭头疑望巫彭。

　　巫彭知道儿子不懂这些虚礼套路，扫了他一眼，示意他安生些待着，莫要造次。巫少良悻悻回头，那不解不忿神色被五都与阿芷瞧在眼里，两人相视一笑。

　　虞五都道：

　　“神医放心，这是自然。”

　　又正色道：

　　“这次我贸然来访，实是有要事相求。”

　　巫彭听五都说得如此客气，竟用了“求”字，心下激动万分，忙回道：

　　“虞姑娘有事吩咐便是，莫要如此折煞老夫，只要老夫力所能及，定当为姑娘效力。”

　　慕容芷心中亦是有些疑惑，不知何事如此重大，竟让轻易不肯出山的虞氏族人亲自造访，还出言相求于他人，想是万万分重大之事罢。

　　虞五都凝声道：

　　“只望神医出手相助，延缓血魂侵袭。”

　　霍致风之事，说来还是虞氏一族隐私之事，并不方便与外人详说，因此虞五都只简略言出来意。

　　巫彭闻言一惊，讶道：

　　“竟真有人使那血魂之术？！”

　　虞五都颔首道：

　　“正是。其实那人并非我族之人，但与我族源缘非常，不能坐视不理，是以前来此地，还望神医相救那人。”

　　巫彭问道：

　　“敢问姑娘那人姓甚名谁，现在身处何处？”

　　虞五都微一沉吟，方道：

　　“那人名唤霍致风，想必神医自是知道。”

　　巫彭与慕容芷俱是一惊，未曾说话，那巫少良却已惊呼出声：

　　“那魔头竟还未死！”

　　原来霹雳堂一战，蓝煞死于断肠崖下之事，一夜之间早已传遍江湖，武林人士无不拍手称快。

　　巫彭面色一沉，虽不愿忤逆虞氏族人心意，但仍是答道：

　　“虞姑娘，恕巫某无礼，不能从命。”

　　又道：

　　“姑娘若是让巫某相救于他人，巫某定当拼尽全身医术，只是，这霍致风作恶多端，实在是罪大恶极，巫某怎能去救此等人物？”

　　巫少良瞪目点头，也是同父亲一样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