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25、【尾目】

　　时光转眼到了五更时分，已过了请安的时辰。太妃阁外太监进出报信更迭，都被潘总管一一拦下，耳语一阵，却不曾报与老太妃。

　　原来柯雪柔正在向老太妃请安，祖孙二人正用早膳。老太妃一见柯雪柔，心下便欢喜，爱这孙媳容貌可人，仪态端庄，便命潘总管守在殿外，若无要事不得有任何人进殿打扰。

　　天濛濛将亮，太监来报得更勤了，更有国师亲信大太监前来，虽被阻拦，但仍是留在殿口。潘总管面色有些焦急，这国师派人催促好几次了，从四更起就不住派人过来，要上人赶紧启程，不能误了受印仪式，偏偏上人执意未归，怎不令人心内急躁？

　　想是老太妃也明白时辰晚了，唤了潘良进殿，问他门外吵嚷，是为何事。潘良回道：

　　“是国师的人，今早来了三四趟了，说是怕误了时辰。属下一律挡下了。”

　　老太妃面色一沉，问道：

　　“琢儿还未回来？”

　　潘良道：

　　“回太妃，上人还未回府。奉统领已派人守侯着了，若上人回府，立即就会赶来向太妃请安。”

　　老太妃冷哼一声，让潘良退下，又转了脸色，和颜对柯雪柔道：

　　“小雪儿，再多喝些这汤，祖奶奶特命厨子为你熬制了，从昨夜起熬制了六个时辰，专为小雪儿补身。”

　　柯雪柔欠身道谢，颇有礼数，她本是大家闺秀，大半年岁都在宰相府长大，父亲柯丞相又最是管教严厉，是以将柯雪柔培育得举止从容，气质高贵，才深得老太妃喜爱。老太妃素来自持身份，门户观念十分严重，所以她不喜晟琢生母，嫌她出身不够大方，丢了宁王府脸面。此时见柯雪柔轻抿汤匙，依言舀汤喝下，端的乖巧可人模样，心中又多喜上几分，因道：

　　“雪儿，莫要怪琢儿，他们年轻人淘气胡闹，也是常理。现在成了亲，以后定会安生一些。”

　　正说着，外头太监跪礼问安之声传来，门口噌噌闯进一人，行至老太妃跟前，行礼拜下。老太妃早瞧得分明，正是她口中那不安生的孙儿回来了。此时衣衫也不整，头发散乱，轻靴沾泥，瞧得老太妃眉头紧皱，道：

　　“也知道回来，哼。”

　　晟琢也不多言，冷着张俊脸。柯雪柔站起身来，依着规矩向夫君行礼。晟琢望着她时，目光一阵闪烁，只别过脸去，心中牵痛。

　　老太妃见晟琢回来，也放下心来，缓了神色，道：

　　“来用些早膳罢！国师的人一早催了千百回了。”

　　晟琢道：

　　“孙儿不用了，即刻启程罢，也省得国师扰祖奶奶清净。”

　　柯雪柔回席用膳，此刻闻她即刻要走，不由一震。

　　老太妃斥道：

　　“你这孩子，真不知轻重，新媳妇在此等你一早，你说走便走，甚么道理！”

　　又道：

　　“你也不用早膳了，就去我内阁卧房，让雪儿伺候你更衣，你们两个说些体己话儿。这一走只怕月余才能回府，若是不将雪儿哄得眉开眼笑出来，祖奶奶定不轻饶于你！”

　　言毕又吩咐下人将衣装备着，令他们不得进房打扰。晟琢心中焦躁，只想快些出府，听老太妃这样吩咐，虽是愤懑，但也知不可再造次，只得从命。

　　柯雪柔听老太妃所言，竟又让她与那人独处，心中本是极不情愿，却不知为何多出微妙情绪，盈盈起身，拜别了老太妃，同那人一起往内阁行去。

　　晟琢见柯雪柔脚步不稳，明白是因着行房，身子疼痛才会如此行路艰难。当下脸红了起来，忙上前伸手扶她手臂。柯雪柔却身子轻侧，右臂轻抬，躲过晟琢这一扶，那动作恰似行云流水，不露痕迹，外人看来只当她轻绾耳畔发丝，错过上人搀扶，却只晟琢一人心知肚明，心中叹口气，无可奈何。

　　进得房中，果然如老太妃所言，一个下人都无，只得她们二人。晟琢不知如何是好，有些尴尬，柯雪柔却一脸镇定，将晟琢外面青裘解下，竟真伺候她更衣起来。晟琢见她如此从容，倒也少些尴尬，才稍一凝神，望了柯雪柔一眼，只见她着了王妃正装，盘发结髻，额头光洁，眉眼如画，果真还是像！

　　这青天白日之下，晟琢倒不至昨夜一般失态，唤出浅梨名字，只在心中惊叹，不由多看了柯雪柔几眼。初时倒没引起柯雪柔在意，多番相望之后，柯雪柔便心中澄明一片，知道那人心思，因冷笑道：

　　“可是极像？”

　　她这一言颇为突兀，晟琢也未料想她会如此发问，摸不着头绪，问道：

　　“甚么？”

　　柯雪柔停住为她整理衣襟的手，面带嘲讽，淡然一笑，道：

　　“可是极像浅梨？”

　　晟琢一震，面色一变，不知她是何意，又听她继续说道：

　　“自然是极像的。浅梨，她本就是我亲妹妹。”

　　晟琢惊得倒退一步，止不住胸口一阵气血翻腾，脑里只得她那句话：

　　“浅梨，她本就是我亲妹妹。”

　　“你说甚么！”惊呼脱口而出，换得柯雪柔再次冷笑，却不再答话。

　　晟琢扶着桌子坐下，好半响才稳住心神，一面睁眼细瞧柯雪柔，一面思索再三。柯雪柔仍是面色平静的，在她对面坐下，抬眼扫过晟琢，那目光却是极冷的。晟琢呆呆望了几刻，突然之间，忆起浅梨曾说的话：

　　“很小的时候有个姐姐也像小疯子一样和我玩儿的，我很喜欢她哦，她长得好美好美，她对我好，我很欢喜。不过，后来她走了，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浅梨说的那个姐姐，难道……

　　张口正欲问话，柯雪柔却打断她，抢先说道：

　　“莫要再问我，我只告诉你，浅梨是我妹妹，仅此而已。”

　　晟琢将问话生生咽下，心中已猜出几成，知道她二人定是姊妹无疑，因着浅梨，这时再看柯雪柔，心中不由又多出几分怜惜，因柔声道：

　　“柯姑娘，本王知道，有负浅梨，今生，只怕也不能偿还。”

　　柯雪柔听她直呼妹妹名字，却称自己是柯姑娘，明摆的亲疏有别，竟让她心中有气，好歹自己是她拜堂成亲妻子，却只得她如此冷淡待之！

　　晟琢见她面带愠怒，忙道：

　　“本王有负于她，姑娘……”

　　她急着道歉，却又被柯雪柔打断：

　　“你此刻就不用假惺惺道歉罢，浅梨人已经不在，你对我说千万句抱歉，可能挽回我妹妹一命？！”

　　晟琢知道理亏，垂首汗颜，无言以对。

　　柯雪柔不愿多留，起身往门外走去，晟琢心中又愧又急，不顾礼数一把将她拉住，急道：

　　“姑娘，本王并非无义之人，从此往后，只要姑娘所愿，本王必替姑娘实现，只求姑娘能开怀，莫要悲伤。”

　　柯雪柔返身看她，冷笑道：

　　“只要我所愿，你就实现？！上人可是在说笑？”

　　晟琢恳切道：

　　“并非虚言，姑娘放心。”

　　柯雪柔悲笑问她：

　　“我只愿浅梨复生，你可能实现？”

　　晟琢一愣，无法回答，只涨得俊脸紫青，胸中大恸。柯雪柔拂开晟琢紧握她双臂之手，转身背对着她，香肩微颤，也是心中剧痛不已。

　　晟琢一夜未睡，心绪不定，又闻这惊天密事，少不得一阵天旋地转，却仍是咬牙撑住，上前一步，劝慰那看来比她好不了多少的柯雪柔。

　　“姑娘，本王无力回天，实在抱歉，请姑娘节哀。……只要本王力所能及之事，定当为姑娘实现心愿！”

　　柯雪柔捂住胸口，止住滔天剧痛，冷笑问道：

　　“那，若我想要梁王宝藏图，你给是不给？”

　　回身望向僵住的晟琢，柯雪柔早知她会如此反应，了然于胸，悲从心来，狠声道：

　　“你不能给，是不是？好个天泽上人，你说要遂我心愿，却一不能令我妹子复生，又不能将藏宝图拱手让人，你口口声声道歉于我，不过是惺惺作态！可笑至极！”

　　晟琢被她喝骂之下，杵在当场，冷汗满额，心中羞愧不堪。心知肚明柯姑娘这些话，真真半分不差，只教她情何以堪！

　　晟琢还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柯雪柔已经出了卧房，到了前殿。

　　柯雪柔正向老太妃回话，声音强压哽咽，作出常态，也是好一番隐抑，才能忍住心中苦楚。只道：

　　“祖奶奶，夫君仍需小憩片刻，妾身不便打扰，还是来陪着祖奶奶罢。”

　　老太妃何等精明，怎么不明白，干笑一声，因道：

　　“雪儿好乖，前先日子我瞧着殿外头石榴开得好花，祖奶奶甚是喜欢，不如雪儿带人去折几枝回来，可好？”

　　这便是要打发走柯雪柔，进来对晟琢训话了。果然柯雪柔依言出殿，老太妃派人进卧房，请了上人出去。

　　“琢儿，你可记得祖奶奶的话？要好生相待于雪儿，明白？”

　　“是，孙儿知道。”晟琢抑住心中痛意，沉声答话，又道：

　　“时辰不早了，孙儿这就启程，请祖奶奶保重身体，孙儿告辞。”

　　又搪塞了几句，才得出殿。

　　天色微明，濛濛日头，只令晟琢触景生叹：这濛濛岁月，到底何时才是尽头！东方衍派人催行，自己却带着两名亲信，在太妃殿西边偏殿等着。不多时，柯雪柔亦到了殿外，她打发了身边随从，只托辞一番，令他们侯在殿外，自己一人独身进了殿。两人行藏隐秘，竟是暗中碰面，不知所为何事。

　　东方衍负手立于院中石榴树下，听得身后脚步声传来，老脸笑意纵横，回身迎向柯雪柔，道：

　　“柯小姐，辛苦，辛苦。”

　　柯雪柔皱眉不语，避过东方衍伸来之手，侧身闪到树旁。她头次避人耳目，私会于人，虽是迫不得已，但也颇觉羞耻，难以自平于心。心中记挂父亲安危，仍是勉强正色问道：

　　“我父亲可好？”

　　东方衍看着柯雪柔娇颜明媚，穿着这王妃正服，初经人事之后，更显出迷人风韵，荡人心魂。此刻双颊绯红，更衬得肌肤洁白，光泽柔润，好不动人。东方衍一脸□□，痴痴凝视着柯雪柔，听她这么一问，只随口答道：

　　“甚好甚好，嘿嘿，甚好甚好。”

　　柯雪柔听他言语猥琐，心中厌恶万分，别过脸去，只道：

　　“我自会办到国师所托之事，只望国师善待我父亲。”

　　东方衍干笑几声，道：

　　“那是自然。”

　　又见柯雪柔寥寥几句，急急说完就抬脚欲走，忙拦住她，涎脸笑道：

　　“柯小姐莫要着急走，好不容易得见，不妨叙叙旧，如何？”

　　柯雪柔见他厮缠不休，心下慌乱，却仍撑着不改面色，道：

　　“国师，这里是宁王府，并非国师府，请国师自重。”

　　东方衍笑容消失，面色一沉，心道：这小妮子还装什么清白，真是不识好歹！却也明白不能在他人地头造次太甚，给人明摆的错处，只怕也难缠。收手回来，眼睁睁看着柯雪柔踏出院门，未得出院，又停下脚步，侧身而立，也不看他，只道：

　　“我只有一事，请国师应允。”

　　东方衍道：

　　“柯小姐但说无妨。”

　　柯雪柔深吸口气，遥想那人可恨可耻，心念一定，沉声道：

　　“那人的性命，定要让我亲手取之。”

　　东方衍一愣，未曾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答道：

　　“柯小姐自是随意，这个倒不妨事。”

　　柯雪柔闻得他应允，便头也不回去了。东方衍心内疑虑丛生，半日不得其解，只能当作她苦大仇深，是以有此念。想来也不妨碍他谋反大计，便也罢了。

　　“那人的性命，定要让我亲手取之。”

　　只有院中盛放的石榴花枝，被这一句震得花枝一颤，坠下数瓣落花，这临潼名品，色泽自是艳丽非凡。

　　好个似血猩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