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10、【三目】

　　旋即一声呼哨，看来这女子正在通知同伴赶来。霍致风眉头一皱，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定睛望向那方翕动的草丛。那一人高的灌木荒草之中伸出两只女子手臂，虽然肤色黝黑但却光亮润洁，分开来灌木，露出一张同样黝黑却娇美的容颜，月牙脸上两颗乌黑浑圆的眼珠，眉黛弯弯，唇线分明，完全是种充满活力的青春模样。

　　这女子踏出草丛，径直向神驹走来，神情颇为兴奋，似乎重获至宝，喜色漾然。她身着麻布织成的对襟无领窄袖上衣，外披一张小牛皮，下身围上略过膝部的紧身筒裙，小腿裹上裹腿，两端用带子扎紧。身上佩着几十圈的坚果串成的项链，腰部衣服上缀有许多兽牙串成的饰物。霍致风觉着这女子打扮有些怪异，不似山外人士，心中起疑，见女子走得近了，想越过自己走向虞梦裳那边，忙伸手一拦，沉声道：

　　“你是何人？要做甚么？”

　　女子愣住，视线从神驹身上移开来，见霍致风英姿飒爽，气宇不凡，原本有些迟疑的神色变得轻松了许多，解释道：

　　“少侠见谅，我是住在子午岭东北面的阿布扎族族人，名叫阿珞。前些天我自小养大的宝马韶华走失了，我们日夜寻找，好不容易找着了。请少侠开恩，将宝马还给我们，可好？”

　　霍致风闻言不语，手却放了下来，不再阻拦。神驹在虞梦裳身边，见了阿珞，似乎是见到熟识之人，振鬓长嘶。虞梦裳知道这女子并未说谎，神驹定是为其喂养，喜道：

　　“如此甚好，它受了伤，你快些带它回去，好生医治罢。”

　　阿珞闻言大喜，牵着神驹就往回走，不料神驹却纹丝不动，拉扯再三，仍是不动它分毫。阿珞奇道：

　　“韶华，你这是怎么了？快随阿珞回家，阿珞替你治伤。”

　　韶华便是这神驹名号，白驹过隙，如韶华一般，转瞬即逝。

　　面对阿珞如此疑问，韶华似解释缘由般转头朝向虞梦裳，嘶鸣了几声。阿珞心下明白，苦笑道：

　　“姑娘，它定要你同它一起回去才肯走。韶华身上有伤，不好拖延，不知姑娘和少侠两位可否随我一同回去，姑娘意下如何？”

　　她问完话，甚是诚恳地看着虞梦裳，这一望，方觉惊为天人。眼前这位姑娘分明是仙子下凡，不说她容貌绝世无双，浑身散发的清灵仙气更是让人心中赞叹，这样的仙子神人，定不会抛下韶华不理的。想到这里，阿珞更加定了心思，要将两位不俗之客请回族里。她这么希望两人随她回家，其实是怀了别的心思，只是并未明确告知两人而已。

　　个中缘由，就源于这韶华宝马。阿布扎族世代居于子午岭中北面出口处的峡谷地带，自给自足，与外界联系并不多，不料由于阳王死于霹雳堂，最近战乱纷飞，阳王领地内各处军队都揭竿而起，自命为王，相互征战不断。虽未打到族中居住地带，却也还是殃及池鱼。子午岭外第一雄关名为太平关，守将褚轼亦是拥兵自重，盘踞太平关一带，四处烧杀抢掠，筹集兵饷粮食。前几天褚轼听闻阿布扎族族内养得好马，便派人来一抢而空，阿珞将韶华藏于山中，侥幸未被抢去。但她亦未曾高兴几天，褚轼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得知了此事，下令阿布扎族交出宝马，不然休怪他兵戎相向。阿珞心疼韶华，偷偷将其放跑，后来被父母族长狠狠训斥了一通，并且晓以利害，她才明白滋事重大，只得忍痛来寻马。

　　阿布扎族向来流传着一种说法：这子午岭中隐居着神人。阿珞方才得见霍虞两位，便心下认定她们不是普通山野之人，定是传说中的神人。既是神人，必有神法，说不定能够救下她的韶华。她心念一定，面上神情更是坚决。

　　虞梦裳本是心底顶顶单纯的人，听着阿珞的请求，根本没有甚么多加考虑之意，轻移莲步便同阿珞一起走，眼波流转间，却是向着霍致风的位置，不紧不慢，望了一眼。霍致风郁着眉结，她明白虞梦裳定会陪着那个叫阿珞的女子一同回去相救神驹。这种时候，不叫她嫉妒那神驹也难，而她的心，也有些不受重视的难受。去，或是不去，决定权都不在她霍致风的手里，似乎连她自己将来要去哪里，去做些什么，如何寻回记忆，也只是跟着这个名为虞梦裳的女子，听由她的决定而已。想到这里，霍致风的心中一阵悲怆，眼睛一抬，正对着虞梦裳带着薄雾朦胧的双眼，似乎对她说，你也是随我去的，是不是？

　　霍致风悲凉的心中泛起一股暖意，不错，只是这一眼，我也是跟定你了，仙子姐姐。你原来，也是记得你身边有我的。那便够了。

　　阿珞是个伶俐的孩子，见了这两人的情景，也有些茫然。那个穿蓝衫的少年虽然俊俏非常，但是显然是个女子，和那白衣女子是同伴的；那白衣女孩似乎是领头的人。是以阿珞也和韶华一般，对着白衣女孩问话，心知如果她应下来，那蓝衫少年定也是会同意的。而此时两人眼光对视，那气氛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阿珞觉着看了蓝衫少年的眼神，心里涩涩的，复又看到白衣少女的眼神，又觉得暖暖中带些恬美，这又暖又涩又甜的滋味，却让她这个局外人体会来体会去，反倒失了神。

　　旁边草丛又是一阵翕动，钻出几个魁梧汉子，牛皮坎肩，兽皮围腰，佩戴的亦有狼牙等兽牙，其中一位男子与阿珞颇有些相像，粗声嘎气喝道：

　　“阿珞，怎么还不走！误了时候，阿爸怎么向族长交待！”

　　原来这是阿珞阿爸坍鬲和几个出来寻马族人，他们刚巧在这一带分头寻找，得了阿珞的呼哨消息，都跑了过来，看见阿珞牵着马，还有两个模样不俗的人，三个人呆立着不动，都觉得奇怪。

　　阿珞见了阿爸，忙吐了吐舌头，撒开扯着韶华的手，边要族人勿要随意说话，边奔了过来，对着她阿爸坍鬲耳语了几句。坍鬲初时锁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听完耳语，眼睛一亮，忙和身边族人低语了几句，一群人皆是吃惊的神情，再望向虞霍二人时，都带了七分敬意。坍鬲首先大踏步走过来，对虞霍二人恭敬一番，诚恳邀请二人同行，自然是很快得到了应允，大喜过望，族人们也是将两人当成了救世活神仙，兴高采烈的一群人往子午岭北面出口翻山越岭行去。韶华身上伤口被敷上族人的特效止血膏，疼痛似乎少了些，毕竟是宝马，恢复了些气力之后，速度与众人不相上下。其间坍鬲见虞梦裳不善穿行于林间，叫几个族人砍下山竹山藤，绕了个简易担轿出来，由两个族人肩着担轿，省得虞梦裳跋涉，也加快了众人的速度。坍鬲令派人先行回去将情况禀报族长，以免族人担心是否顺利寻回宝马。

　　阿布扎族向来居于深山峡谷之间，对于崎岖山路早就不在话下，就算最年轻的阿珞，走起来也是如履平地。霍致风并不记得小时候曾为狼群养育善于在山林中飞驰之事，但走得更快，只是顾及虞梦裳，才慢下身形边等着那担轿的两人边前行。阿布扎族人崇尚武力，见霍致风一副文弱彬彬之态，却脚力惊人，都心下赞叹。阿珞走在霍致风身旁，倒是认真打量了她一路，虽然同为女子，但这蓝衫少年与她是大大不同的。

　　阿珞头一次见到那么俊俏的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把霍致风和族中的少男相较了个遍，还真找不到一个能够比得上霍致风的。那个霍致风和别的少男都不相同，但是到底哪里不同，是那份飘逸的气质，还是总带着冷峻的眼神，她也不是很明白。但对于霍致风的好奇心倒是浓厚起来，贪玩的性子又自然流露出来，见霍致风行得快了，她也赌气般追上去；若霍致风行得慢下来，她也慢了一些，自己乐得眯着眼自顾自的笑。霍致风心思都在虞梦裳身上，偶尔瞥见阿珞自娱自乐的样子，也不放在心上，由得她去了。阿珞见人家总不理会于她，赌气得更加厉害。一路上各人各色心情神色，匆匆赶路，不再细表。

　　几个时辰之后，众人行至阿布扎族人聚居之地——一片峡谷之上的山岭之中，几片平地错落而置，依着地貌刚好分为三层，每层平地都有百尺余宽，阿布扎族人以平地中树木为栋，巧手搭建了木屋，里面铺置着兽皮稻草，虽然简陋，但却十分舒适。子午岭北气候干旱，雨季很短，这样简易的房屋，倒也耐用。

　　远远瞧见营地烟火，虞梦裳便下了担轿，和霍致风并肩而行，清冷的神情有了些变化。打从出山以来，头一次到了数人聚集之地，虞梦裳纵使再淡泊的心性，还是有些触动，望向周身四处的目光，也多了些许好奇。霍致风瞧在眼里，心道仙子姐姐沾染了人间烟火的模样更加亲近了些，往后看来要多往人多的地方走动些个。阿珞从霍致风身后绕步向前，把俩人神态又是映在眼底，还是没头没脑的疑惑起来，粉唇嘟着，脚步重重踏下，拧身跑到前头。前面呼啦啦的，族长和族中元老们早早等在村口，人人脸上皆是一片崇敬和期待之色。

　　阿珞跑到族长身后那群人中一位中年妇女旁边，矮身躲过那妇女迎头一敲，咧着小嘴嘻嘻直笑，迭声讨着饶。那中年妇女身材结实，长相清秀，原来是阿珞的阿母阿古娜。阿古娜担心女儿，又听说来了神人，急急出来张望，好不容易见到丈夫女儿和马驹都回来了，心中终于放下重担，又气恼女儿顽皮，是以扯住跑过来的女儿就是一记头栗，嘴中呵斥道：

　　“你这孩子，就晓得闯祸，阿爸阿母早晚被你气死。”

　　阿珞孩子气的缠着阿母手臂，嘻笑道：

　　“阿母，阿珞再也不闹了嘛，你看，韶华不是回来了嘛，阿母不气不气，阿珞摘些亮果给阿母扎链子，给阿母戴着，好不好嘛。”

　　一派胡缠，甜言蜜语的，哄得阿吉娜没了脾气，拧拧阿珞的嫩脸蛋，嘱咐着要她下次再莫淘气。阿珞哼哼哈哈应着，眼睛盯向虞梦二人，她从小逗人疼爱，族中上上下下对她都是偏心厚待，也惯出她任性妄为的性格，也才有了违命放走家中宝马，惹来祸害之事发生。阿珞小孩子心性，也不悔改思过，反而对两个异族人好奇起来。何况那个蓝衫少年故意忽略自己的样子，说实在的，让她很恼火。

　　族长呐布五十余岁，身材高大，双目有神，慈祥中带着威严，是族人公认的头领。呐布身边三位八十余岁的长老，每当族中有了大事，总要请三位长老一同从参议，更何况，这次的事，实在有关一族存亡，那太平关褚轼，借口韶华之事，实则存了虏走族中壮年男子之心。阿布扎族以黑狼为图腾，崇尚黑狼骁勇，因而族人个个善战健壮，喜好射猎，不论男女，身手都是不错。八百族人中，有半数为壮年男子，上次褚轼前来滋事，早打定了主意，要以阿布扎族中男子充实军力，阿珞私放韶华之事，不过是那小小借口，当个明目张胆抢人劫寨的幌子而已。呐布与众长老忧心忡忡，心中恐怕褚轼不日就将率军攻上来，苦无对策之际，能够碰巧遇见两个神人，实在不得不让呐布和长老们欣喜有加。眼见虞梦二人走得近了，呐布率领众族人鞠身拜下，口中唤道：

　　“阿布扎族族长呐布，率全族恭迎大仙降临。”

　　虞梦裳见众人行此大礼，面色一震，受了一骇，霍致风亦是愕然，再听到众人口中称神道仙的言语，两人都是哭笑不得的神情。霍致风心忖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大神了？难道和仙子姐姐待久了，身上也沾了仙气？嘴角不由带了丝笑意，扭头却见虞梦裳嗔怪的眼神瞧着自己，明白自己此时不该光顾着笑，也该解除下这尴尬的气氛才对。定下心思，上前扶起族长，朗声道：

　　“族长莫要如此大礼，晚辈担当不起，我与仙……”

　　一时嘴快差点又唤出一声仙子姐姐，虞梦裳轻咳一声，脸色急得有些发红。霍致风反应过来，忙改口道：

　　“我与姐姐赶路至此，路遇宝马受野畜追咬，刚巧救下神马，与贵族人偶遇，实属偶然，实属偶然。”

　　霍致风这会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能表明身份，而重要问题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对于仙子姐姐的身份，她更是不清不楚，是以解释再三，只能重复着四个字“实属偶然”，没了措辞。跪着的众人中传出一声“噗哧”笑声，却是阿珞见霍致风窘迫样子撑不住笑出声来。霍致风登时俊脸一涨，族长扭身瞪了阿珞一眼，阿珞仍是调皮的吐吐舌头，丝毫不在意身边阿母急得铁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