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46、檀香引·一

　　寒冷的晚风吹过听雨楼，将叶锦焰高高束起的长发在空中吹散，夜幕降临，从这里可以望见叶家祠堂通明的灯火。
　　这几年在众人的努力下，藏剑山庄的财政状况总算有所缓解，不再像战乱刚刚结束那阵捉襟见肘，祠堂派了专人轮值，叶锦焰亲自下的批文，着令堂内烛火片刻不可熄灭。
　　这样的话，他坐在听雨楼的楼台，就总是能看到那片光。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从未踏进去一步。
　　叶锦焰靠在楼台边发着呆，忽然觉得被风吹起的长发在身后遇到了阻力，好像忽然撞上了什么似的。能这样在一瞬间出现在他身后又不被他发觉的人，算算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游照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什么？”
　　他颇为好奇地伸手过来想碰碰被叶锦焰紧握在手心的那个东西，叶锦焰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停了一下，又觉得没必要，于是将手伸了出来。
　　那手心里躺着的是一张玉符。
　　“平安符而已，没什么好看的。”叶锦焰给他看了一眼，又将符收了回去。
　　“灵隐寺求的吗？”游照野笑嘻嘻地坐到他身边。
　　叶锦焰面露惊讶。
　　“一般来说，这种平安符上都有寺庙的印记。”游照野说，“灵隐寺的比较特别，所以我一直记得。”
　　“你的眼神倒是好。”叶锦焰哼了一声，又向楼台外望去。

　　游照野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挑了挑眉毛，又道：“虽说我是不太信这些，不过我有个小师妹可笃信着，以前她来灵隐寺拜佛，我还一起来过。”
　　叶锦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听说你们藏剑山庄一向与灵隐寺交好，应该每年祭天祭祖都要打交道吧？”游照野问。
　　“可能是吧。”叶锦焰道，“我不管这些。”
　　游照野眨眨眼，忽道：“你不愿提起灵隐寺，是因为你姑姑就是在那里停灵吗？”
　　叶锦焰皱皱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在以庄主的身份与各方江湖人士打交道的过程中，他慢慢学会了这样不动声色又暗含威慑力的眼神，加上常年修炼而凝聚于身的剑气，大多数人被他这么一看，多少都有退缩之意。
　　但这鬼显然不是那个大多数。
　　他像是完全不介意叶锦焰目光中的不快之色一样，翘着腿道：“怎么，不能问吗？你见过这么多鬼魂，生死之事，应该早已看淡才对。”
　　叶锦焰收回目光，沉默了片刻，道：“不是。只不过我也不信那些罢了。”
　　“是吗？”游照野将手臂放在身后的靠栏上，一只手搭在叶锦焰身后，道，“世人有求不得解不开之事，便会求神问佛，若你不信神鬼，该当如何呢？”
　　叶锦焰道：“我信鬼，但不信神。”

　　灵隐寺，早在叶锦焰刚到藏剑山庄的时候就去过了，头几次被叶琦菲牵着去懵懵懂懂地拜佛上香，后来是他带着赵晗来。
　　在这里听经讲佛，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说也奇怪，赵晗竟然每次都能乖乖听下来，他小小年纪就遭逢意外患了痴症，是以总是那副长不大的小孩样，难得安静不吵闹。
　　叶琦菲总说这孩子与佛有缘，叶锦焰听在眼里，便隔段时间就带他来一次，只当送香祈福。
　　所以，他对灵隐寺，其实算是很熟悉的。
　　在叶琦菲逝世前一段时间，他来这里的次数更多，还常常独自前来。深更半夜，只剩下零星几个小僧在殿外扫地的声音，叶锦焰一个人坐在佛祖的金身塑像下，一坐就到了天亮。
　　他求过也问过。他求过无数遍，也问过无数遍，可是他想知道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他不想见到的事情，也终究还是发生了。
　　叶锦焰跪在雨中的灵隐寺里，整整七天七夜，神智一直不大清楚，但他记得自己那时候想，既然佛祖听不见，那我就再也不说了。
　　我并不需要佛祖来保佑我。
　　有本事，就让他来惩罚我。

　　“好一个信鬼不信神。”游照野道，“不过，你还别说，我那小师妹求过那么多次神，倒真有灵验的时候。”
　　叶锦焰好奇地看他：“灵验的时候？”
　　“嗯……”游照野眼神茫然了一瞬，像是透过眼前的景象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旧事，很快又恢复了清明，淡淡道，“我们守一座空城守了十六天，人快死光的时候，来了一场地震。”
　　那时候的事情，游照野只隐约记得四下都是山摇地动，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季佩瑶的背上。
　　游照野一动，季佩瑶就发现了，她说：“师兄，别动，快到了。”
　　“这是去哪？其他人呢？”游照野哑声问。
　　“我带你去西南营地先做休整，爹爹带着人回府送信了。”季佩瑶背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游照野，行走的速度却没慢下来，“狼牙的营地刚好在山坳里，地震时山峦崩塌，把他们都埋了，还没死的也都逃了。”
　　游照野苦笑了一下：“这还真是天不亡我。”
　　“我祈祷的时候，一定有神灵听见了。”季佩瑶笃定地说，“……师兄，你别再动了！你的腿都被石头压断了。”

　　十六天？地震？
　　叶锦焰心中一动：“你说的是提云城？”
　　游照野惊道：“你怎么知道那座城的名字？”
　　的确，那很早就成了一座空城，除了地势险要之外，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地方，又是那么小的一个地方，他以为除了当时一起站在城墙上的人们，就没有人会记得了。
　　叶锦焰道：“大家都知道。那时，半个国家的说书先生嘴里讲的都是九命游龙提云城显神威的故事……”
　　听得他耳朵都起了茧子，赵晗还爱听得不得了。
　　“只是，”叶锦焰顿了顿，“他们说那场地震是你引来的。”
　　游照野如同在听天方夜谭。
　　叶锦焰说：“更早以前还有威武战神因触犯天条被罚下凡间，但又因仙女恋慕偷偷给他改了命格，添了八条命上去的故事……”
　　“打住。”游照野心想，他算是知道那个傻小子口中的“男神”二字是怎么来的了。
　　“我想应该也不会是你引来的了，”叶锦焰道，“一个人怎么可能引来地震？而且如果真的能，又怎么可能等到第十六天，弹尽粮绝的时候才来。”
　　“你比你弟弟聪明多了。”游照野由衷地说。
　　“……”这话应该不能算是夸奖。
　　“还有，你该去睡觉了。”游照野继续道。
　　自从这次剑冢出来，叶锦焰感觉自己身边多了个阴魂不散的老先生，晚一刻睡觉就会被他揪着耳朵吼，不按时敷药也会被吼，没事先申请就走出院门还是会被吼，甚至走路快了都要被吼。
　　不过多亏这位老先生，叶锦焰从前毫无规律的作息时间硬是被扳回来了，现在不用他说，一到点就会觉得困。
　　“……知道了。”叶锦焰起身，慢吞吞地走回屋里。
　　游照野很满意：“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