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31、不寐·一

　　这可能是游照野沿着判官眼找到他的时候最茫然的一次，他环顾四周看了半晌，才迟疑地问：“为什么你会在听雨楼？”
　　叶锦焰：“呃……”
　　“来找那个什么叶重霄是不是？”游照野反应过来了，“哟，你好厉害啊，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就能用剖夜剑了。”
　　叶锦焰解释：“这个人很重要……”
　　“那你现在急什么劲啊？你觉着他还能待在原地等你十年不跑不成？”
　　叶锦焰听着他那熟悉的不爽语气，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这一晚上伤春悲秋的东西都被丢到了一边。
　　他真的有那么难过吗？最痛彻心扉的时光都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的路一点也不难熬，因为他可是有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游大将军坐镇呢。
　　于是他便笑了，回答道：“当然不会了，他又不是你。”
　　游照野瞪大了眼睛：“你还好意思提？”

　　叶锦焰把被子提到鼻尖，露出一双眼望着他笑，游照野气不过地过去捏他鼻子：“还提，还提？故意的吧，你很得意啊，笑什么呢？”
　　叶锦焰被他捏着鼻子，整张脸都从被子里扯出来了，依然笑眯眯的，瓮声瓮气地说：“喘不过气来了。”
　　游照野松了手，使劲戳了下他的脑门，道：“不跟你算账是给你面子，不要以为鬼使契约能把我怎么样。”
　　叶锦焰也很给面子地没有把“鬼使契约明明管了你十几年甚至从你小时候就开始管了”这话说出来，适时地转移话题道：“你去跟那个前辈算完账了？”
　　“没法算，我跟疯子沟通不了。”游照野没好气道，抬眼瞥见床前的案上还摆着已经冷掉的饭菜，问，“怎么，还没吃饭？”
　　方才茜草端来的晚饭叶锦焰动了一筷子就没胃口了，一直搁在那打算等会让茜草再收走的，但这会他又突然觉得饿了，便道：“刚才不饿，现在想吃了。”
　　“你有病吧……”游照野到窗前探出头去喊了声茜草，叫人上来把饭菜端走拿去热了。

　　夜晚降临的时候，唾月楼狂风大作，秋桃跑上跑下地忙着关窗户，趁机溜到祁师师的屋里玩去了。
　　荀重低气压的时候周围几尺都能明显地感觉到，她跑得很及时。
　　窗外的柳树随着大风摇来摆去，被月光打在窗户纸上，室内一盏孤灯照得四处鬼影曈曈。
　　荀重托腮坐在桌边，瞧着立在角落的人偶发呆。
　　他出来得急，也没带火油，现在这人偶体内燃料耗尽，只能摆在一边当做摆设。
　　祁师师着实是个不靠谱的，这两天提了几次让她帮忙买火油，她嘴上答应得勤快，一转头就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
　　但是，可能也不该全怪在她头上，如今这世道，想买什么都不好找。
　　也无所谓的，荀重想。
　　你不能动也没关系，就这样听我说吧，反正我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一定会听到的。
　　于是他说：“星图啊，你知不知道，叶锦焰那个不省心的家伙，又偷偷跑出去了，你说到底是谁给他的剖夜剑，简直是专门给他跑路用的，一个不注意就要跑，真是……”
　　荀重对着阴暗角落里一动不动的人偶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聊起了天，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
　　风撞得窗棂砰砰直响，烛火猛地摇晃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了看窗上的树影，若有所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触手一片潮湿。
　　这么多年过去，每当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的时候，现实总会告诉他还没有。
　　“星图，你……”荀重缓缓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水，看着窗外说，“你可真是狠心。”
　　他骗自己骗了很多年，直到那个人离开的时间，开始超过了他们相聚的时间。他总觉得情之一字至此已极，可谁知前路无涯。
　　昔日欢有时，今夕悲无言。

　　叶锦焰看上去心情颇好，与游照野相对而坐地吃完了他的晚饭，山庄的菜色一贯精致，乳粥佐冷槐，乌梅配青豆，乳酪浇樱桃，烧鹅点椒盐，样样都是卖相甜美，一排排装在巴掌大的白瓷浅碟里，看得人食指大动。
　　游照野不由感叹：“死老头子肯定克扣我们伙食了，跟藏剑山庄比起来我们军营里吃的都是什么玩意！”
　　说罢想起方才号称“没胃口”的叶大庄主，又连忙补上一个谴责的眼神：“这样你都吃不下去，可见是有多娇生惯养！骄奢淫逸！庄主带头败坏风气！你们山庄要完！”
　　叶锦焰也不争辩，咬着筷子看他，说：“别抱怨，你不是都嫁进山庄了？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先给你，行不行？”
　　“神经病，谁要嫁进你们山庄？”游照野指着他说，“你别胡说八道啊。”
　　叶锦焰兀自喝汤，喝完了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自己主动要求……唔唔。”
　　游照野伸出两根手指过来捏住了他的嘴。

　　叶锦焰耸耸肩，倒了两杯清酒，递给他一杯，用眼神示意他松了捏着自己嘴巴的手，开口道：“来吧，酒后吐真言，喝完这杯你再给我说一遍。”
　　游照野严肃地说，“有件事我要澄清一下。我酒量没有那么差，我们行军在外碰上恶劣天气经常要靠烈酒暖身的，真的那么差还当得了将军？”
　　叶锦焰道：“你不是自带生火技能么，恶劣天气你会怕？”
　　“……”游照野被他一语道破，忿忿地接过了那杯酒，“反正就是没有那么差！”
　　叶锦焰和他碰了杯，笑道：“好，我信你。”
　　游照野觉得自己的气越来越撒不出来了，恐怕迟早有一天要憋坏，然后暴走，然后把藏剑山庄夷为平地，这都得怪他们现任庄主。
　　叶锦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游照野拿着酒杯顿了顿，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他又伸手过来把杯子拿走了，说：“我来。”
　　他捏着杯底手腕一翻，里面的酒淅淅沥沥洒在地上，在地板划出一道清浅痕迹。
　　“这杯敬你。”他说，“游将军，九命游龙，游照野，还有，我的小狼。”
　　游照野抬起头，对面那双眼目光灼灼。
　　“过去十年里，有很多次，我都想放纵自己喝一场，可是最终都忍住了。”叶锦焰说，“因为我知道有很多人在看着我，有很多事在等着我，我得时刻保持清醒，我再也不能有一点差错了。可是，现在不一样。”
　　游照野下意识问道：“怎么不一样？”
　　叶锦焰道：“我已经不再害怕失去了。如果一切都是早就被书写好的，那就让它来吧。我最爱的人都已经死了，他被这个见鬼的命运活生生折磨死了，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游照野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叶锦焰眨着清澈见底的眸子望着他，眼里一片坦然，那不像他曾经很多次脆弱到极点却又强撑着不掉下泪来的悲伤模样，甚至是有些释然的，但却让游照野更加难受了。
　　他只能伸手摸了摸叶锦焰的头，把他的头发揉乱了些，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