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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夜斩白·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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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杯盘旋着滑过脚边,在无休无止的水波里叮当作响。
“啧啧。”祈舞晃头晃脑地说,“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期待我回答你?命运的有趣之处在于不可预知啊。”
游照野道:“不可预知?你的九宫棋谷可不是这样说的。”
“怎么又提那个?那只是个小把戏啊,比起真正的命运来简直不堪一提。”
游照野看了她片刻,道:“既然不说,那我换个问题。”
“想问这几十年来都有谁去过伏牛山么?”祈舞笑嘻嘻道。
游照野没有作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祈舞却微微低下头,看向二人脚下。
那轮转不休的万里河山被无限放大,从高空这么望下去,给人一种正在疾速坠落的错觉,就在游照野都觉得有点头晕了的时候,熟悉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伏牛山的峰顶就在他们脚下。
“是谁呢,到底是谁呢?你很想知道吧,我也很想知道。”祈舞的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鬼魅般绕着珍珑池四周响起,仿佛这个正坐在游照野面前的女人只是个木偶一般,本尊也不知究竟藏在这方无穷天地的哪一处。
这疯女人会的术法数不胜数,若说她本人根本就不在这个珍珑池里,游照野都是相信的。
但这极其不靠谱的疯子却似乎知道一切他们想要寻找的答案。
只是她从来不说。
“祈舞,你还活着么?”游照野忽然问道。
脚下的伏牛山与大地一同旋转着,荒废的山顶几经风雨,冒出了一点脆弱的绿意,是有草木落地生根了。
祈舞一动不动地坐着,连低着的头都没有抬起来,不甚在意地说:“你问我?”
“是啊。”游照野道,“这么多年来你都经历了什么?你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么?”
山峰离得越来越近,树木拔节抽穗的过程都格外清晰。
祈舞哂笑道:“谁说我是怪物都行,只有你不太妥当吧。”
“我会变成怪物,难道不都是你害的吗?”游照野道。
伏牛山长满了杂草。
祈舞道:“你对救命恩人就是这样讲话的啊?”
游照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我是没有什么可威胁你的,毕竟你既不怕死,也不怕活着。但你欠我的早晚会还给我的,祈舞,老天没有那么偏心。”
这座荒山数十年如一日地安静,那条龙始终蛰伏在山里,以石为肉,以草为皮。
山上又流淌着一条小溪,细细密密像是它的血。
祈舞面前的棋盘上无数颗白子凭空出现又消失了,她终于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珍爱的棋盘。
“游晟,你太自以为是了,竟然妄自揣测天意。”她说。
“有一个人曾经在九宫棋谷里对叶锦焰说,只有出去了,你才能真的改变它。”游照野道,“她不知如何窥破了你九宫棋谷的秘密,自愿留在了那个秘境里。”
祈舞道:“上次你倒没有讲这一段,很有趣。”
“所以,是真的吗?”游照野问,“真的能改变那个你从未来拿到的‘幻象’吗?”
祈舞没有回答。
“是了,我想你也不知道。”游照野说。
伏牛山的景象又疾速远去,不多时,脚下又变回了山河壮阔的画卷。
珍珑池就像是这个女人的心,即使知道再多的东西,她也不会泄露真正的谜底,只在一旁顾左右而言他,撩拨得人心痒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游晟。”祈舞忽然道,“我们都是棋子。在这局棋里,想怎么玩都可以,但要想跳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叶锦焰在山庄四处露了个面,给那些十天半个月没见他就发愁的长老们吃颗定心丸,也权当散心加休息了,也好攒些精神等晚上再用剖夜剑的技能回唾月楼去。
路过祠堂门口,他转悠了一圈,到底还是没有进去。
回听雨楼小憩的时候,茜草还给他准备了热水,在里面加了些暖身药物,叶锦焰正好边泡澡边思考。
过去这么多年,要他完整地回想起给他剑的老师傅长什么样子实在是希望渺茫。
好像是个和蔼的老头,又好像沉默寡言。
好像把剑交给他之后又叮嘱了他很多事,也好像说了这剑的名字就转身离开了。
叶锦焰抓了抓头皮,一脸苦恼地趴在浴桶边上。
应该是没有说什么的,因为剖夜剑这个十分逆天的技能是他后来无意中发现的,好像福至心灵,一下子就开了窍,大概也是因为这剑跟他有缘。
有缘是因为在伏牛山的那段日子吗?
不会吧,若说是游照野,还能用轮回珠的联系来解释一下,他和那条龙应该是没什么前缘牵扯的。
除非……
除非,有人在这其中推波助澜。
比如说,他知道一年后的某一天,叶锦焰将会拿着这把剑,出现在叶琦菲的院子里。
热气氤氲中,叶锦焰打了个哆嗦。
江南的冬季真是冷得厉害。
他想起游照野说过的话。
“而你,就是被九天选中的,不,应该说,是被命运选中的那个人。”
九天选择了我吗?被《天论》引燃的棋局,将会变成什么模样?是否真的有一双手在背后推着我来到了这里?
不,不是他们选择了我,我身上流着九天的血,娘亲说过。
你生来就被选择,神明在看着你,你无处可逃。
她说:“你生来就流着这血,无法改变,无法选择,你是九天的后人,苍生有难,你不可作壁上观,天道有劫,你不可袖手旁观。”
为什么巍巍大唐一朝倾颓,为什么战火连年百姓流离,为什么路旁有冻死骨,为什么山间有碧血泪。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啊,娘亲,姑姑,摇光,为什么偏偏是你们。
又为什么偏偏是我。
叶锦焰裹着棉被缩在床脚,望着窗外逐渐黯淡的天色,心里知道该早些回唾月楼去了免得耽误施针的时辰惹荀重责骂,但是又一时乏力得很,提不起精神来动一动。
他就这么一直缩在被窝里,缩到茜草体贴地端了晚饭上来。
又缩到茜草跑上来小声告诉他赵晗在院门口转悠了好半天了。
再缩到判官眼的光芒闪过,游照野出现在他眼前。
那时他正好在想,这个人好像问过他——
你知不知道,天策府是为谁而亡?
是啊,我知道。
然而飘摇乱世,太平讴歌,不过残梦而已。
我们曾经在乎的东西都太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