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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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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佩远不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但这是我第一次恋爱。
爱情中女人的感官会变的格外敏感和丰富,身边平淡无奇的景象也都有了生机。我发现天空有不同的色彩,雨水有不同的声音。连走在路上,我听到鸟的叫声都觉得它们在讲着彼此的故事。
晴日下我和张佩远的相见,夜雨中他送我回家时的脚步,都让那个夏天有着独特的光彩。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我又不会做菜,晚餐也只能在各色餐厅中解决。我有时忘记食物的滋味,却记得他的每一个动作。每次他拿起杯子时,我都喜欢看他修长匀称的双手,整齐干净的指甲。
“你在看什么?”他问我。
我摇头不告诉他,不愿说破此情此景。
甚至我上班时,坐在暗淡的格子间里,也觉的心境宽阔,做什么事都有兴致。
连刘亿真给我一份工资报告,中译英,我也毫无怨言的接过来。她也是志恒合伙人之一,和我没有直接工作关系,但既然是我上司,派下来的任务都要接着才行。
文件内容很简单,但上面密密麻麻的多年前的工资记录,没有电子版,需要我在Excel里一个个敲进去。这让人吐血的活儿,也是新人的“待遇”之一。
她拿给我的时候不好意思的说:“这事不急,你慢慢做。”
我说:“可以。”
她看了我一眼,好像衡量我是不是发烧,然后神秘一笑的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无论心情如何,只要进入办公楼区间,我一直还算谨慎。如果别人知道我和张佩远的关系,恐怕我在志恒就要落下个不思进取的印象。
张佩远认为我没必要小心翼翼,但为了照顾我的顾虑周一到周五他都和我在办公室以外地点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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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我完成手上的活儿,去迈远纯等张佩远。他让我陪他下午去一个软件展会。
今天多了几个加班的人。两个分析师正紧盯着电脑屏幕,还有张佩远的助理方林,她40多岁,短发,皱着眉。我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她时,她看我的目光像是检验一件商品是不是货真价实。
方林带我走到张佩远办公室。
张佩远让我坐下,对方林说:“我们过一次下周的工作。”
十分钟内,他们把从下周要见的17个公司总结一遍;一天平均要见3家。迈远纯的沙丘路办公室一年会接到两千个左右的企划案,一天平均八个。但一年到头也就选择10-15个投资。
有次张佩远连续听了6个公司的企划案,当中一个提供农业灌溉检测的软件让他眼前一亮。他说服迈克和李纯,做了投资决定。
也正是因为这个软件在中国市场大受欢迎,张佩远才有了资金和需要把迈远纯的业务拓展到国内。
找到第一只“独角兽”,迈远纯坚强的活下来;如果再能找到一两个,他们会活的不错。
可为了继续找到那独角兽,张佩远和他的同行们要在千百个奇思妙想中,找到真正的灵光乍现,再砸进大把银子。
在谈下周计划时,我惊讶的发现方林竟然对十七家公司的大致计划脱口而出,记忆力惊人。
方林出去后,我问张佩远:“你是怎么找到方林的?”
“亲自面试了六个人。”他眨眨眼说。
在张佩远手下做事,没有点过人之处还真立不住脚。
虽然陆城也是耳聪目明,幸好没有张佩远严格。不然我若做不到方林地图般的清晰思路,肯定要经常被“传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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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陪着张佩远去了T大学。走进一栋老楼,会场上全是年轻的面孔,很多外国人士。场内90%是男性,交谈或私语。
当中有一个展台,已经被几层人包围。我想是谁吸引这么多人,走近一看,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清瘦男孩儿坐在轮椅上。他身旁簇拥着这么一大群年轻,强壮的男人,都有着发达的大脑和不安分的心。
男孩儿正在介绍软件,看到张佩远高兴的打招呼。听得出男孩儿对他的信任。
张佩远走到他身边,聊了几句,便迅速离去让男孩儿继续他的宣传。
我和张佩远走到一旁,他对我说:“这男孩儿叫章文。他组织开发的软件是用来收集人的基因数据,然后医药公司利用这软件来帮助病人定做医疗方案。”
虽说看病都是对症下药,但定做医疗方案听起来太过于奢侈。
张佩远对我说起了章文的背景:他生在加州。三年前他爸爸带着他来到迈远纯找到张佩远希望获得投资。可张佩远,李纯和迈克三人都没有生化专业背景。但张佩远在读博期间,做过生物医药数据演算。他便去咨询了3个现在MIT和哈佛做基因研究的校友。他们很支持章文的想法,但也说风险大。张佩远和李纯,迈克商量后,决定加入第一轮融资。章文也找到另外的3,5家风投。多几家公司能一起承担这个风险。章文的软件在市场上的反馈很好,更多的风投加入到不同阶段的融资。
“是什么让你最开始就看好章文?”我想起章文略显苍白的脸。无论他的才华如何,和充满活力的竞争者相比,他没有任何说服力。
张佩远说:“章文做产品陈述时,用了一幅照片-是小时候的他支起个小板凳,准备站起来。他希望自己开发的软件让更多生病的孩子得到最适当,最及时的治疗。”
“你是因为感动做出的决定?”我问。
“我会避免感情用事。”张佩远说:“但成功产品的背后都必须有一群非常希望改变现实的人。别看章文外表瘦弱,他身上就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他有成型的产品,头脑清晰,需要的就是个机会。别人可以给他,我也可以。”
“如果他没有任何困难,你也会帮他么?”我问。
“我没有帮他。”他强调道:“我只是知道他需要什么,刚好我可以提供。我们是合作。”
张佩远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章文身体不便,没有一丝一毫恩人的姿态。他认可章文的才华和想法,更平等的看待他-这对章文来讲最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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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会后,张佩远说黄阿姨准备了晚饭,让我一起去吃。黄阿姨是他请来做家务的。我想他能有多少家务?他和我一样,是个拎着行李走在路上的人。路上有歇脚的地方,但没有家,家务基本也无从谈起。
这是我第一次去他家里。他的住处离我租的房子不远,开车十分钟的路程,但环境要好太多,鸟鸣花香。
他住在一栋二层联排式住宅。房子在最左边,有三面落地窗,将花园的景致尽览眼中。向外看去花木成群,玫瑰枝蔓生在树墙上。
屋子里明亮宽阔,核桃木家具线条流畅。几盆大叶植物肆意的伸展着枝叶,和窗外的郁郁葱葱相互呼应。
沙发边的侧桌上放着一张老照片,是张佩远的全家福。我拿起来细看。
照片上,他父母坐在中间,衣着朴素,笑容纯净。他爸爸身旁的女孩儿扎着马尾,眼睛清澈明亮,和张佩远极其相像。
张佩远站在他妈妈身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稚嫩的面孔已看出今日的英俊轮廓。
“我十五岁时照的。”张佩远说:“那女孩儿是我妹妹。我穿着我爸的衬衫。”他眼中的温情亦如照片中的青涩少年。
“你妈妈一定很为你骄傲吧。”我说。
张佩远说:“我妈人善良,不会因为境遇好坏待我。我顺利时,她总提醒我别得意忘形;越是低谷,她对我越好。”
“你是说什么时候?”我问。
“我十七岁去美国读书。之前觉得无所不能,可刚到那里一下子落在地上。最开始听不懂老师和同学说什么。给家打几次电话,我妈感觉到我情绪低落。她不追问我怎么了,只是静静的给我讲家里的事,说他们都很好,不让我担心。”
“你妈妈很坚强。” 我说。
张佩远点头看着照片说:“我第一星期有门考试差点儿不及格,有被开除的风险。我怕我妈担心,就没告诉她。我去找老师,说了我的困难。他让我保证我下学期能在班里排前二十名,这次就先勉强让我及格。
后来我早晨四点半起来先练英语,再去上课。到了下个学期他那科我考到第二。他找到我,还给我他大学时一次长跑比赛的铜牌,告诉我做事不要放弃。”
他接着说:“这都是18年前的事了。我当时和另外三个中国留学生住在一件很小的公寓里。地板总有支支嘎嘎响。我想找份兼职,赚点儿钱,但不想花太多时间。当时学校外有间小鞋店要找个帮手。那个老板不喜欢雇外国人,但我对尺寸单位很敏感,他就雇了我。后来我练得看人的脚差不多就知道大致鞋号。”
我恍然大悟,“这就是我在你面前鞋子都没试过,你就能给我买鞋的原因?”
他笑说:“没想到当年的经历今天有这么大用处。”
我靠在他肩上,很想回到那个时候,看看年少的他。
“那时你觉得很辛苦吧。”我说。
他抚摸在我的背说:“没想过苦。脑子里想着都是怎么把事情解决。但有一次我确实难过。那时发了高烧,嗓子肿了起来,我给家里打电话,勉强说出几句话,说我没事。我妈在电话里哭。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对着我哭。”
我抬起头看着他,手禁不住的放在他的喉咙上。想起他过去的漂泊里多少的情绪都无人分担和分享。他拉着我,把我靠在他胸上。我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更想听他那些年里没能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