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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气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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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志恒待上一个月,不难发现所里有三派人马。
一是资深派,是那些已晋升或即将晋升为合伙人的律师。他们毕业后,从底层做起,最后以能力还有更重要的人脉资源成功主导志恒。王祝显就是他们中代表。
一是工作派,由各位拼命三郎为首,几位年轻女孩儿和我也勉强算在内。这一派从早忙到晚,桌子上永远有读不完的文件,手中处理着一个合同,还有两三个文件分派过来。键盘飞郎盛维新是我们中的杰出代表。
还有就是神奇派,包括黎夏,张晓芬和陆城。这三人一组是因各具特色。
黎夏每天晚来晚走,固定在七点半离开,不是加班而是为了等张佩远。她每天穿着色彩斑斓的衣服上班,香水味儿浓,说话声音大,手中的活儿不多。只在头儿杰瑞米走到大办公室的时候,她象征性看看电子邮件。
办公室里没人对她的言行举止抗议,反而毕恭毕敬。两个同事闲谈中提到,黎夏的父亲是一个外商投资项目的主管。通过她父亲,志恒每年至少拿到上百万美元利润。这合理解释了黎夏在志恒的位置。
就是她不来上班,杰瑞米也会把薪水给她送上。当然,黎夏肯定是要在志恒工作的经历,放在简历上也好看。
至于张晓芬,确切的说她是混合派。她工作一丝不苟。我曾看到过她处理一个酒店展会合同纠纷,从早晨8点到下午3点滴水未进。
而她的神奇之处在于她和黎夏还有王祝显的关系。她将黎夏当成小公主一样维护,咪咪眼中尽是崇拜,谈话也多是围绕黎夏所思所想。
有天黎夏在办公室里说要去看某位歌星的演唱会,可票卖光了。
第二天张晓芬在她耳边嘀嘀咕咕,黎夏立即跳了起来,用双手揽住张晓芬的脖子,“亲爱的,谢谢你。”
张晓芬脸红,看了周围一圈,用手做了嘘的动作。大家也都猜到准是张晓芬贡献了演唱会的票。可黎夏哪像她那么深沉,高兴的时候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看到。
当黎夏谈着张佩远时,张晓芬也是一副爱他心醉的样子。如果这两人是中学女生,有可能是共同欣赏一个男生。
但从张晓芬的工作和举止看,就知道她和黎夏是两种人。她做事目的性极强,表现出对张佩远的欣赏也仅是为讨好黎夏,她不会在不相关的男人那里蹉跎一分钟。
如果说她想守住黎夏这个强大的人脉,那她和王祝显之间就有点扑朔迷离。据说她在美国一个法学院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回国了。也曾彷徨过一阵子,她家人认识王祝显,就介绍她来志恒工作。
张晓芬不忙时,常常跑到王祝显办公室里,把门一关,聊起来就是一两个小时。
有次我路过王祝显的办公室,透过玻璃门看到张晓芬乐的前仰后合,王祝显则是他标准的不知所云式表情,你可以说他是杀人越货后的惊悚,也可以说是他看到老友后的喜悦。
这时盛维新从对面走过,不屑的撇了办公室内一眼。显然他已忍了很久。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表现出情绪,
同时我发现自己添了个恶习-以盛维新的反应来判断新情况。他太漠然,如果是他对什么事或者人有了情绪,这些事和人会很有代表性,很能体现志恒的气象。
大家在张晓芬面前都还客气,但私下提起她和王祝显的关系,有几分鄙视。
如果说只是工作上的前辈带后辈,他俩过于亲近,甚至猖狂。如果说他俩是情侣,好像又差了点儿火候。
杰瑞米也从来没点评过这不寻常的关系。王祝显是志恒元老之一,如果他说想对张晓芬进行特别培养,没人能质疑他的决定。
我在王祝显办公室中看到过他的全家福。他妻子眉清目秀,他女儿继承了他的五官,但气质神态都像妈妈,很可爱的小姑娘,也挺幸福的一家人。当然,这不代表他不会有外遇。
可张晓芬就是再势力,我觉得她不会为了升职加薪就出卖自己。估计她和王祝显是真的谈得来,至少在目前这一阶段。
而陆城是所有人中最奇特的。他年纪轻轻,却已经和资深派的待遇相同。我断定他属于“特权阶层”,和黎夏一样能给志恒带来大笔利润,并且人际资源极强。
他工作起来的效率连键盘飞郎都比不上。我每天八点左右到办公室的时候,都看到陆城在办公室以进入高效状态。而且他没有一天比我早下班过。这一点让我很内疚,但我真的和他拼不过,他好像是长在办公室一样。
我基本听不到所里人讲陆城的私事,似乎他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有次他在和盛维新谈一个公司的项目融资,两人竟心领神会的大笑起来,果真一个境界的人会彼此欣赏。
有陆城这种上司,无论背景还是工作素质都是头筹,我这个做属下的无论做多少的活儿都觉得不够。他交给我的合同我要写的最清楚,他的客户我查的最仔细。这也无可厚非,找到律师做的事儿都是麻烦事,不仔细就是更大的问题。
可我从没奢望他会给我一句赞扬。还求什么呢?他没说我能力不足就很不错了。
其实我也勉强算是志恒大办公室里努力的前8名。因为一共也就二十来人,我暂时还可以满足在中游的位置。
但长期下去肯定不行。人就是这样;盯着一等的目标,可能只收获个三等结果。但若只满足中等,就有可能淹没在无尽的下限。这是邓欣和我长期总结出来的。
我们当年高考时,都卯足了劲儿的想拼个好大学,标准就是北京的高校。结果命运把我们一个支到上海,一个支到广州。
我俩拿到通知书后,找了个小店儿喝了几瓶啤酒。我们平时是不喝的,没银子也没酒量。但那时,傻里傻气的觉得喝酒能宣泄心中的不满。
几瓶啤酒喝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最后还是得自己宽慰自己。
邓欣说:“我那么努力,晚上都十点半才睡。结果考出来的那点儿分比模拟时还低。模拟我可是九点钟就睡的。”
别人听这话,会觉得邓欣欠揍。高考前十点半就睡的家伙能考上大学就很不错了,特别是她考上的还是不错的大学,只不过不是她的第一志愿她就郁闷的不行。
但我了解邓欣。她从小到大,上课就听五分钟,晚上八-九点就呼呼入眠。不像我和广大劳苦大众,早起晚睡,每次考试时有几分增加,心里高兴的跟中了彩票似的。她是真正靠着脑子好用,一直挺过来的,也从来就不理解苦学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但我也觉得邓欣的天才让她一切来的太过容易。以她的水平,再多点儿勤奋,北京的任何一所大学对她来讲不算手到擒来,也算游刃有余。
我喝了口酒说:“你这家伙就仗着聪明,不好好学习。要是抱怨也没有你的份儿。”
“你的话真让我心里堵得慌。”邓欣说:“我也后悔自己贪玩儿。人家都做题,我看个Hello Kitty的照片也能研究半天。你说我也不傻,怎么就是悟不出哪轻哪重呢。我这是一流目标,三流努力,我不栽谁栽。”
她这话又是找打。多少人会排着队的想拿到她的那张录取通知书。但在邓欣的世界里,她确实是栽了。
我举起酒杯:“好,从现在开始为一流目标和一流努力干杯。”
“干杯。”邓欣和我举杯痛饮。
我深知她习性,知道她很快就会打回原形。对她来讲,永远是一流头脑,一流目标加上三五流努力。
果真,就算她的大学人才济济,邓欣依然不变作风。期末考期间照样给我发短信说又去看了什么电影,又发现她的水瓶座在这个月的运程不妙。
我当时在复习要命的高数,给她回了个短信-邓欣你是不是开我玩笑!你还研究什么运程?我要是像你那么幸运和聪明,我学两天就笑傲高数了。
她回了我短信:高数刚考完,老师透露我只得了87分。这学期确实只学了两天。如果再多一天,可能过九十。
我就要被她气的吐血,不再理她。她还在那自说自话的发些莫名其妙的星座分析。我一律无视。说实话,我觉得星座什么的比高数还要难懂。
我从小就知道,嫉妒除了让人变的更愚蠢之外,没有任何好处。现在回想起来,这点觉悟应该拜邓欣所赐。有她这样的发小儿,最初我应该是嫉妒过的。但很快也就领会到“人比人,气死人”这简单而朴素的道理。
邓欣还是大学班里的优等生,继续她的逍遥,并彻底俘虏了张伟东。张伟东除了对她死心塌地,已经达到崇拜的地步。邓欣要赏日出,他就陪着她大清早的跑到教学楼顶看日出。邓欣晚上要看流星,他也不顾第二天有一天课,就陪她去看流星。
邓欣和我分享他俩的甜蜜时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开始为张伟东的大学成绩紧张。邓欣是无法体会到其他智商正常的民众是如何度过大学的。不出意外的话,张伟东就算聪明,也绝不是邓欣这种超常类型。这样陪邓欣耗下去,他的大学堪忧。
把我的担忧和邓欣说了,她马上想到了自己和常人的差距,立即收敛。之后三年,张伟东死命读书换来毕业文凭,邓欣拿着高分,看些闲书。
有次我忍不住,对邓欣说:“你说上帝让你来干什么?我不相信他给你这样的天赋,就是让你来气人的。”
“来享福的呗。”她说的还是很气人,但这何尝不是个答案?
我说:“我有险恶用心,总希望你能吃点儿苦头,然后像个普通人那样,为了想要的东西十二分的拼一回。”
“我想要的都得到了。”她笑眯眯的说:“我也不愿意为了别人的期望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不愧是邓欣,说句话就让我的想法贬值为庸人自扰。
我想她没出国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张伟东。张伟东家里在嘉兴有个小服装厂,不是大富之家也算衣食无忧,不想让他远走。
连张伟东来上海读书一两个小时的路程,他妈还总哭着送他。现在还总念叨着让张伟东上完大学就回家继承家里的小生意。
张伟东心里只想着和邓欣在一起,坚定的留在上海。而邓欣也就决定和张伟东同守战线。
现在我也跟着凑热闹来到上海。邓欣估计就更不愿离开这里。她以前说过,等将来我们长大各自成了家,房子就买一栋楼里,她住楼上,我住楼下。
我说:“不行,我要住楼上。要让我的孩子多吸收点阳光,在聪明程度上和你的孩子平齐。”
邓欣说:“把你孩子放我家养不就得了。”
我说:“如果你不反悔,就这么定了。”
但想到邓欣那套人生哲学和学习方法不是谁都敢轻易尝试的,我也要生出个天才再能给她养。
总之,现在我和邓欣算是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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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城一大清早把我叫到办公室。虽说我们一起工作了一个多月了,可每次和他单独讨论工作时,我都觉得紧张。
我坐在陆城对面,看着他永远一尘不染的桌面,脑子里开始出现我早晨路过小区大门时,守门大叔手上的报纸,做健身操的老奶奶。
通常在我特别累或者无聊的时候,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会冒出来,。
可现在它们竟敢在我见上司时出来做祟。我立即选择屏蔽!心里觉得对不起陆城,就更加专注的看着他,想象他是一个温暖的太阳,虽然这和他个人风格大相径庭。
“我下个月就要离开了。”陆城对我说。
太阳要离开了?我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个所里他工作的最卖力。如果说离开,他也是最后一个。
“我不明白。”我说。
他身子向前探探。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近,我也更清楚的看到他的黑眼圈。
“我下个月去美国;法学院开学。”他说。
我明白过来了,原来陆城早就准备好留学。
“哪所学校?”我问。
“耶鲁。”
果真是陆城,申请到最好的法学院。
“我向杰瑞米推荐你接手我的一部分工作。最重要的工作会分在志恒的元老手里,但你可以多认识一些客户。”
“谢谢。”
“这不是我最想给你说的。”陆城说。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愣住了。他又是什么意思?是让我对以后的工作表决心么?
“把工作做好。”我挤出了这句话,好像又接受了一次面试。
“我是问你将来的打算?什么时候出国?”
陆城说的好像我已经收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就差订去美利坚的机票。
我哑口无言。我一直惦记重考lsat 。可对我来讲这是个艰巨的系统工程。先是英语阅读要磨,逻辑思维要练,考试技巧还要再拣拣。以我现在回家就想昏死在床上的状态,挤出这时间和精力很是不易。
我本想等到适应工作后,抽出时间准备考试。现在如果陆城真的走了,我手头上工作会更多。不知要何时才能静下心来准备考试。
看来人不能侥幸。总觉得会有时间做这件事,做那件事。但生活中充满了无限的未知,计划中的事情都很难实现,那些非计划外的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几乎趋近于零。
我对陆城说:“我现在也没有想清楚,看到的都是眼前的工作。”
陆城说,“踏实也好。但有些事不能回避。尤其是出国读书的大事。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会的。”我说。
离开陆城的办公室,我心绪不宁。回到办公桌前,看到邮箱里有多了五六封新邮件。有昨天的房屋合同,还有王祝显要我和一个新客户理查德收集个人信息。虽然我是陆城的助手,我也常接到王祝显的工作。他始终还是把我当成翻译,让我做的多是英语沟通,顺便带点儿法律服务。
我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日复一日的重复这些琐碎的工作。目前我无力解决现状,争取快点儿跟上新的任务分配,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