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傅九九

3、六号

　　第3章

　　世嘉会所地下一层。

　　乔桥快步走在地毯上。

　　这条长廊上没有人，灯是墙壁内置的，难免有些昏暗，等间距离每十米就有一个房间，除了门牌号不同之外，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别的区别。

　　他要去0311号。那里是更衣室。这个点同事们肯定都在。乔桥虽然刚来兼职没多久，但能够借点钱的朋友还是交到了几个。他只需要进去找到人借五十块钱，然后再回来就好了。往常这段路乔桥是开着手机内置电筒照明着走完的，用不了半分钟，可今天手机抵押在出租车司机那里了，他只是从黑色门上辨认黑色门牌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0308、0309、0310。

　　0311！到了！

　　乔桥心喜，没多想就把门推开。

　　“小吴你有钱吗！借我……”一开门，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扯着嗓门喊，可等到他看到门内情况后，组织好的话自动没了剩下半截。

　　更衣室标配50平方米20个人共用。房间小，人却多，每个人一间立式置物柜，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通常情况下，换好衣服的同事们都呆在更衣室等待两点钟时领班的任务安排。有的人偏好于早早到了做准备，也有些人是姗姗来迟那一卦的。但不论如何，临近两点，这个时间点都是人最多、最喧哗的。

　　可此时此刻，更衣室换好制服的男人们整齐排成两列，噤声、甚至一动也不动。

　　“借什么？”一个光头男人这时缓步走到乔桥身边，眼神挑挑拣拣地，从乔桥的脸扫视到身体，语气很是轻蔑不满：“六号你迟到了。”

　　乔桥心里咯噔一下。

　　他喉咙有点干，低着头，不敢和光头男人对视。

　　“领班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迟到这种错我怎么会犯。”乔桥心里估算着时间。下车的时候是一点五十二，进入世嘉下了一层楼后，花了大概一分钟找更衣室，用时顶多五分钟。无论怎么算都不会超过两点的。

　　“你觉得我冤枉你了？”光头冷笑。

　　“不敢不敢。”乔桥冲光头点头哈腰。他摸了摸口袋，想找烟给光头点上。摸到一半才想起脱衣服的时候，把烟留在照相馆了。乔桥里暗悔，估计今天要被光头讹上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光头伸手拍了拍乔桥的脸，“我怎么觉得你在怪我找你麻烦？”他看着乔桥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愉悦，不再用手，反而后退一步，抬脚故意用皮鞋踩上了对方的球鞋。乔桥浅色球鞋立马留下了鞋印。

　　“我没什么意思的。您就先让我把衣服换上吧。今天不是有场大型拍卖会吗？上次您还说，这场拍卖会上头准备很久了。不能有差错。出差错谁都担不起的。”乔桥的腰弯得更低了：“我今天来得最晚，这个是我不对，等到拍卖会结束，您怎么罚我都成。”

　　光头盯着乔桥因为鞠躬而落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头顶，似乎这次满意了。他拍了拍乔桥的头，说：“今天接引工作结束后，到我办公室来。”

　　“是是是。”乔桥像是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冲光头笑了笑，嘴上继续奉承：“谢谢领班。领班英明。”

　　“瞧你那孬样。”光头嗤笑，他踢了乔桥屁股一脚：“还不快滚去换衣服。”

　　乔桥嗳了一声，保持着弯着腰的姿势从光头眼皮下离开，又拉开自己的置物柜，这才隔绝了光头的视线。

　　只听见光头领班继续讲话了：“等会儿单号去找1号领班。双号跟着我走。单号接女宾、双号接男宾，每个人接引到自己的指定位置后交接给下一位，不要让我知道我手底下有人偷偷换位！今天的客人都是你们招惹不起的！都好好给我敬着供着。就算是客人要你们舔鞋，你们都要像狗一样跪下来给我舔。听到没有！”

　　大家显然不是第一次被光头这么训话了，对于光头话里的侮辱性语言十分无动于衷。这群都是模样个顶个好的人，放在外面都是被偏心的对象，此时地位却低得连人都不像。

　　“我不希望再发生上一次十一号那种情况。”光头讲到这里，语气也放缓和了，听着颇为苦口婆心：“说实话。你们这种年轻人会来这里工作，都是缺钱的。要是被哪个客人挑中买回去，其实我觉得也挺好的。同样都是卖，卖脸和卖屁股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你们说是不是？这年头不少有钱人好你们这口，撅起屁股给人操一操，就比你们干一晚上接引工作的工资要多得多，干嘛不做呢？要是老天给我你们这样的外貌条件，那我就做了。”

　　“趁你们还年轻，还是多赚点钱好的。不然像你们这种要么没读过书，要么职校毕业的，等到老了还能做什么？哦对了我可没贬低你们的意思啊，哈哈。”光头说到这里笑出声，又意味深长继续道：“但是啊。还得除了我们六号。六号可是高材生啊。名牌大学。不过，高材生还过来做这种兼职，看来是真的挺缺钱的啊。”

　　“但我想了想，像是六号这么心气高的，又和你们不一样了。就算你们肯卖，他可不肯的。”

　　乔桥躲在置物柜门后打领结的手一僵。他知道光头不想让自己好过。可没想到他竟然搞这种针对。

　　“哪里哪里。心气不高的。”乔桥嘴巴很干，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底细。要是有人买我，那我自然撅着屁股贴上去了。您也知道，反正我缺钱，怎么都无所谓。”

　　说完还耸肩笑了笑，又坏又流氓的。

　　光头看了一眼乔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时间差不多了。双号跟我走，单号出门后去0406找1号领班。”

　　光头话音一落，站成两列的队伍又自动分成了单双两组，乔桥六号，排在双号五人中中间的位置。他前面的四号是个体型颇为娇小的少年，乔桥本来就是打算找他借钱的。

　　这会儿钱也没借到，还被光头抓到了小辫子。乔桥埋着头盯着小吴背后为“4”的那个铭牌，心想自己的手机和身份证，估计是要不回来了。

　　本来站得笔直的小吴仿佛也察觉到了乔桥的视线。只见他偷瞄了一眼光头，在看到光头没朝这边看后，连忙扭头冲乔桥笑了一下。他朝后退了一步，半偏着头，压着声音问：“乔哥你刚才想喊我干嘛呀？”

　　乔桥盯着小吴因为紧张而涨得有些红的耳朵，心情稍微好了点，他把小吴的头掰回去，示意小吴站好不要动。

　　乔桥微弯了腰凑近小吴的耳朵讲话：“没什么大事。你别和我讲话了，小心被光头逮到。”

　　小吴听了，先是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他飞快地扭头，又回了乔桥一句：“乔哥刚才光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啊。不值得。”

　　乔桥好笑。心想：我就是心疼我的手机和身份证。

　　为了让小吴安心，他嘴上又接了句调侃：“不过光头倒是有一点说的没错。”

　　果然看见小吴眼睛亮晶晶，又快速扭头看了他一眼。

　　会说话的眼睛。乔桥忍不住感慨一句。虽然对方看不见，他还是忍不住噙着笑回道：“来这儿工作的都是漂亮的小男孩。尤其是你。”

　　等来的回应是小吴从背后伸出的中指。

　　乔桥心情大好。

　　他是两个月前找到这里的工作的。当时来的时候小吴就已经在了。据小吴说，自己已经在这里工作两年了。签了合同。是全职。他当时只有十五，算是童工，正规商家没人雇他。只能找些地下的。起初签的是世嘉赌坊三年发牌员，他年纪小，机灵、学东西学得很快，发牌员的工作很快就上手了。但赌坊向来争执多、赌客与赌客间的，赌客与庄家间的，世嘉只做有钱人的生意，哪一方都不是发牌员惹得起的。

　　当时世嘉地下拍卖场才刚刚开始做。正是缺人的时候，世嘉管理方优先从赌场挑人，刚好挑上样貌不错的小吴。合同没改。他不做拍卖会接引员的时候就去赌场继续当发牌员。也是拍卖会举办不频繁的缘故，他还能应付得来。这么一干，就干了两年。

　　虽然资历老，但因为年纪实在是小，即便干了两年了，也才不过十七岁。所以小吴都喊乔桥一声哥。

　　这时队伍已经开始动了。光头走在前面。单号队已经出去了。外面那条昏暗的长廊这个时候人也多了起来，但即便如此还是很安静。脚踩在地毯上，基本听不到被的声音。每五米距离便有一组五人队，双号朝北行，单号朝南行，彼此逆行，不打招呼不接话，就连眼神都不对视。

　　乔桥这两个月来经历过五次这样的过程，早就见怪不怪。可这次、第六次，队伍却在行进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

　　光头领班说话了。

　　“接下来我念到名字的，原地不动。等会儿有人带你去别的地方。”

　　乔桥听见光头说话的同时，别队的领班也同时开口了。说的同样是这句话。

　　“6号。”乔桥听见光头念到了自己的铭牌号。

　　乔桥侧耳又去听别的号码。

　　都是六号。

　　清一色的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