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傅九九

4、乌木

　　第4章

　　乔桥用余光瞟了一眼，发现此时每个双号队伍里，六号都站了出来。

　　每队的领班清点了人数之后，继续带队前进了。大约过了五分钟。这条长廊只剩下所有原地不动的六号。

　　昏暗的长廊里，剩下的十几个人都一动不动的。饶是乔桥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里都有些犯怵。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试图对自己不远处的六号搭讪。

　　“欸朋友。你知道咱们要干嘛吗？”

　　他没敢大声说话，距离太远，对方一点反应都没给，显然是没听见。

　　乔桥四下看了看，发现没管事的出来，这条长廊上也没个摄像头，心里顿时有点底了。也不怕自己乱动被发现了。

　　他挪动了几步，朝自己右手边那个高个子男挪去。

　　这次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乔桥的动作。他稍微侧了侧头。

　　“你知道为什么要把咱们留下来吗？”乔桥站在高个子男身边低问。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下，发现高个子男右手边的六号正朝自己这边看，当即就对那个六号招手，怂恿对方过来。

　　那人显然也是个胆大的，见乔桥招呼自己，也没有怎么犹豫，迈着步子就过来了。也不过走了四五步，就同他们聚在了一起。乔桥这才发现这人腿还挺长。

　　“你们在说什么？”长腿一来就发问了。

　　“我问他知道不知道咱们要干嘛？”乔桥指了指高个子，反问道：“你知道吗？”

　　“不知道。”长腿摇头：“为什么是我们被留下来呢？”

　　高个子这时开口：“因为我们都是六号。”

　　“是啊。可是六号有什么特殊的吗？”乔桥应着，他思索了一下：“我是这里的兼职。我一入职就被编了六。你们呢？”

　　“我是兼职。”“我是全职。”两个人同时道。长腿看了一眼高个子，继续说：“我是兼职。我在这里做了三个月半了，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

　　“我签了一年的合同。”高个子说，“快满一年了。等做完这个，我就要出国读研了。这一年里，我也是第一次碰见。”

　　长腿一听到读研就立马接话：“我也是！我要去哥大进修电影媒介！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申到了耶鲁大学。”

　　“我靠！学霸啊你！”长腿压着嗓子，脸上难掩佩服。

　　而听着两个人的你一句我一句，乔桥神色怪异。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什么。

　　“你们两个都要出国。一个去哥伦比亚大学、一个去耶鲁大学。成绩都还不错吧。”乔桥把刚才听来的信息重复了一遍，“英语呢？我是说你们英语应该都挺好的吧？”

　　长腿点头，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我除了这个兼职之外。还有在做英语翻译。我面试的时候说了这点，我说我英语还挺好的。然后那个面试官就问我，你能和外国人流利交流吗？我说我当然可以。”乔桥回忆当时的面试场景，他记得自己说了这点之后，面试官便在自己的面试表上画了个红圈：“你们还记不记得自己面试的时候说了什么？有提到这个吗？”

　　“我说了。”高个子点头，他顺着乔桥的思路往下想：“如果我们都说了这点的话，那么三个人的共同点就是能够用英文与别人交流。”

　　“那又怎样？”长腿还是不明白。

　　“如果别的六号也和我们一样的话。那么今天这种安排，可能是早有预谋的。”高个子解释。

　　“所以说他们是一开始就准备把六号给我们了？！”长腿震惊了：“他们早就想到可能会有需要我们这项特长的一天。所以提前把我们安排到了六号。就像今天这样？”

　　“不是。应该是我们适合六号这个位置。”乔桥想了想，纠正道：“如果没有我们，那肯定还有会别人顶上六号。”

　　但是要我们干什么呢？做翻译？可是世嘉这么大的背景，如果要请翻译，不是有更多更专业的人任由他们挑选吗？

　　乔桥想不通这点。而长腿也在这个时候沉默了。

　　“快回去！”高个子突然压低声音，语气有点急：“好像有人来了。”

　　他个子高又眼尖，刚才看见走廊尽头的门好像开了。

　　长腿被吓得一个激灵，他飞快地朝门口的方向瞟了一眼，抿着嘴唇跑回自己的位置。

　　乔桥其次归位。这个时候他也看见自己右手边远处有人过来。

　　那个人走路不紧不慢的，个子也很高，昏暗的环境，那稳定的步伐极其给人压迫感。乔桥盯着盯着就有些发虚，只希望对方没发现他们刚才的小动作，可忐忑没多久，他又渐渐发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那好像不是个活人？

　　乔桥惊诧。

　　视力被灯光削弱后，身体其余部位对外界的感知度随之提升。常理来说，一个人在昏暗的情况下，不可能长时间维持同样的心态和步伐。但刚才那个人一直在保持在一个匀速稳定的路线，就连每经过一个六号停顿的时候，动作都极其规整。

　　乔桥的怀疑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对方是个机器人。

　　此时这个机器人正站在乔桥面前，腹腔打开，里面放了另外一套衣服。腹腔上面有个十秒倒计时，倒计时旁边给了一组数字。9203。

　　旁人可能一下子不能反映过来这组数字的意思。但熟悉世嘉的人就知道这是门牌号。其中9代表着楼高九楼。

　　可是世嘉不是只有八楼吗？乔桥越来越不懂事情发展走向了。九楼是世嘉圆顶。难道那里面是空心的吗？

　　但时间显然不允许他犹豫了。倒计时结束。机器人自动走向下一位六号。

　　乔桥抱着刚刚取出的另外一套衣服，有些晃神地望着机器人离开的背影。手无意识地扣着衣服，摸到材质才意识到这是套唐装。

　　***

　　“能入座于此的买家想必早已对阴沉木有所了解。”

　　“阴沉木也叫古沉木，是旷久埋于地下未腐，可以为器的多种木材的合称。它因乘天地灵气，集日月之精华，是万木之灵，灵木之尊，也因此被看作为辟邪宝木。如果是寻常阴沉木，外面随便买便买得到。但是今天我们拍卖的这块，可不是市面上绝对买不来的。”

　　乔桥穿着黑色唐装，垂眼低眉站在一西洋老头身边。

　　那老头枯瘦干瘪，头发全白，已是行将就木的年纪。但穿着非常考究，明明长着一张外国人的脸，却对中国文化十分推崇的样子，一身红底银边的唐装，手上缠着佛珠，脖子上挂着观音翡翠玉坠，带着一个黑色的单眼眼罩，把整个右眼都遮住。眼罩上的图案是极其逼真的、用金线绣成的腾龙。

　　掩帘外面就是解说员站在拍卖台上介绍藏品。他话一边说，同声传译就会把内容翻译成英文。这是个小型拍卖场，以拍卖台为圆心，直径最大也不过一百米，拍卖台是椭圆的形状，长轴二十多米，短轴十多米，藏品由下自上通过升降的方式出现。

　　乔桥跟着的这位西洋买家位于第二层偏左的位置。这位买家从开始到现在都一幅兴致缺缺的模样，含着烟斗吞云吐雾，顶多间或用英语和乔桥聊几句天。

　　乔桥是提心吊胆的来，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之前一路上可能都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世嘉根本没有让自己去担任翻译的意思。世嘉需要的只是拿得出手的陪聊玩具而已。

　　而此时这位百无聊赖的买家，在听见阴沉木这几个字之后，显然有了些精神。

　　他坐起身来，吩咐保镖把拍卖品的3D投影放大一些。

　　“在忠县和涪陵之间的长江北岸那边，有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叫做丰都。这丰都呢，又被称为鬼都。魏晋时《度人往》记载，丰都有三公九府，宫阙楼观似天庭，鬼帝坐镇在此，统亿万鬼神。我们今天拍的这块阴沉木，就是从这个地方挖出来的。却也不仅仅是从这里挖出来的。”

　　“清朝袁枚大学士生前游历河川，他在《子不语》中曾提到过这么一块阴沉木。‘其色深绿，纹如织锦。置一片与地，百步以外，蝇蚋不飞。’因为各种现不可考的原因，袁老先生当时只带走了那块阴沉木的一小部分。之后的几百年间，长江北岸一带多次发生地壳运动。那块阴沉木也随之失落，直到今天。”

　　西洋老头听到这里，干哑的嗓子突然“啊！”了一声，尾音断得突兀，好像一下子失声了。

　　乔桥被老头吓了一跳，他瞟了一眼投影出来的东西，心想：有没有那么夸张啊。

　　——不过是一小块黑漆漆的木头而已。

　　乔桥觉得比起那块木头，看老头火急火燎的样子还更有趣些。

　　意外却也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就在他背部偏右下的位置，此时像突然有什么东西活了起来，以乔桥的背为整个活动范围，开始疯狂乱窜。起初是剧烈的疼，之后才是持续不断的痒，逼得他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

　　站在乔桥身边的一个保镖最先发现了他的异状，皱着眉低声用英语问了句怎么回事。

　　乔桥咬了咬牙，刚想摇头。背上那个东西这时却猛地朝外一撞，几乎是撕裂他皮肤血肉的力道。

　　乔桥疼得一下子蹲在了地上。

　　这时乔桥的动静也惊扰到了沉浸在阴沉木介绍里的西洋老头，他厌烦地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乔桥，干瘪的脸有点面目狰狞了。

　　乔桥感受到了老头那嫌恶的目光后，心下一沉。他来不及管自己的身体是哪地方出了岔子，慌乱地站起来就想解释。

　　可老头显然没心情听。他眼睛也不眨一下，朝保镖挥手示意赶乔桥出去，之后，又面无表情地，继续把视线放回那块木头上。

　　两个保镖接受指令，一左一右把乔桥架起，开门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