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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言·莺丸篇(下) ...

  •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语音播到这一句话让谛听愣了愣,喊了暂停又反复放了一次,然后便在沉默中神思游移。
      现在已是樱花花期,那日在本丸催发的梅花早已凋谢。回想起来是一件冲动勇敢的事,此刻就如潮水退去,已记不清当时行路踉跄跌跌撞撞的艰难,记不清风雪迎面和触及树干的冰凉,更不知晓当时开放的梅花是何模样。可还记得自己的紧张忐忑,记得莺丸漫不经心有些许疑惑的声音,知晓自己的心因他的呼吸在瞬间的顿住再至平缓,变得安定而满足。
      再轻轻把这句话念叨一遍,自觉已听不下其他,谛听便关了语音收起书。双手捂住脸,心下是反思:怎么就陷进去了,怎么就才反应过来陷进去了?

      这种问题自然无法追因溯果,如文书报告一般简略归为几点。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一点,谛听的恋慕定然有因莺丸之声的缘故,俗气就如常人多少恋慕皆因好颜色。
      初见时也只是“这位刀剑男士有很好听的声音,很明亮的色彩”的模糊印象,待到第一次让莺丸阅读公文,好似美人除下面纱,瞥见真容再难忘却。
      便就私心让这成为他一人的例行日常,甚至藏起了为来本丸而配备的语音助手。就任之前谛听做过很多准备,想着即是刀剑,公务俗事便不宜多叨扰应多自食其力,这是其一。后来发觉大家性情比之预设中多许多人情味,便兴起换着让他们来读文件,既好过机械单一的声音,也可旁敲侧击一般地由声察其个性。
      原本看反响平平,都是一副宁可马当番也无意花时间在只动嘴皮子的事情上,谛听是打算将这安排作罢了的。
      可是啊可是,听见了那昆山片玉,春风十里的声线,就像有视力之人长夜中见光,她怎么可能放弃这样名正言顺的机会多留几分靠近的时光。平板无趣的公文由最动人的声音朗读,兴味盎然情感充沛的书籍由最冰冷的声音播放,不平衡的配置下依然藏着满足暗喜的心思。

      谛听设想过莺丸知道她这假公济私算盘的反应,或者是淡定说一声知道了,或者是就此温和推掉这项日常。可能会心下对她稍作几句评论感慨,不过毕竟不是大事,莺丸性格如此,不会有激动的反应。
      不知最好,知晓也无妨。怀着这样的立场维持着一个小谎言,等到着松松垮垮的伪装掉落时,莺丸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休息日中听书至昏昏欲睡,听到叩门声迷迷糊糊说了句请进,等听到来人声音已来不及收起语音助手,只心中小小感叹一声,啊这么快就藏不住了。
      “这个是?”声音里有些许兴味。
      “诶……如你所见所听,可以帮忙读平面文字的现世工具。”谛听如实相告。
      阅读还在持续,接着听到小机器人似乎晃了晃,是莺丸用手指轻戳了?他的声音除了兴味似乎还多了点评估:“晃动也不影响语音稳定,这点不错,不过声音还是没有我的好听吧?”
      谛听没料到这个转折,还在犹疑是否该赞同一声,就听莺丸接着悠悠说道:“都让我读了这么久的文件,其他也可以交给我啊,应该比文件有趣。”
      说着便与机器同时吟咏了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毫无悬念地高下立判。
      瞬时谛听的应答就快过了她的反应,脸上的笑容大概过度夸张,可承此一诺,云胡不喜?

      这样心知肚明的纵容何尝不是一种陷阱,莺丸读过的每一声在空气中的振动不过数秒,留下的每一道色彩却停留交织,不似他人的匆匆而过,陪伴在她漆黑的世界里,牵动着心神。谛听不排斥与不同人事的接触,让各种色彩借由听觉在想象中纷纭,也别有一番自得其乐。
      面对莺丸时不同的是,她会有些怀念起丧失多年的视觉,想知道说出那些深浅颜色的话语时,他眼角眉梢藏着怎样的情绪,上扬下降的弧度有几分光影又在他周身打出怎样的明暗。
      最重要的是,时隔多年谛听再一次有冲动想知道,带给她这样色彩的存在是怎样的容貌身形,而自己和他对坐聆听时,彼此的身影是否又相谐呢。原以为一些缺失已经习惯,那些和普通人一样的惶惑不安却在未预料的现在来临。

      恋慕,猜测,沉浸在情绪中还没有想好该将心意隐藏或是直抒,莺丸已随部队远征归来。
      听队长做完汇报,后脚莺丸前来微笑说道:“有东西想送给你。”
      “谢谢……但是不急,”谛听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先休息吧,你听起来很疲惫。”
      “现在休息可就前功尽弃了。”说着莺丸把物品放到了小几上。
      谛听伸手触摸,是花瓣的柔软触感,即便是远征归来时所获,到达本丸还能如此饱满,也需要颇多灵力维持,这是莺丸疲惫的原因吗?好奇是怎样的花让他如此耗费心力,谛听继续细细摸索着花瓣纹理,随着花朵的图像与记忆相吻合,她的动作也越发缓慢,直到花瓣上沾至手指的露水似乎都将半干,她才轻声说:“……是芍药。”
      “恩。”莺丸应道,话语中似笑非笑让谛听难以把握。
      临行前莺丸为她读诗的那次,正到了《溱洧》一篇,此刻将诗句复诵,谛听只觉自己的声音音色不好,气息也太过不平稳:“士与女,方秉蕑兮。”说出口了,那最重要的一句却还胆怯畏缩在舌下。
      莺丸轻笑出声,接过话:“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春日我们出游,手持的兰草散发着清香,暗藏着未知的祝福。这时是人间三月天,杂花生树,风声轻吟,长河亦苏醒流奔。旁人在祈求着风调雨顺,万事如意,可是我只一心印刻着你的欢声笑语,再将这一朵花赠予我倾心之人啊。

      谛听想问莺丸是怎么找到这朵芍药的,可这不重要了;想问他的馈赠是否真如诗歌所寓,可他已将诗句接下吟出。
      那还需要问什么?
      “真的是我吗……”与其说是疑问,更像单纯的感叹,谛听一声轻笑,抬头朝向莺丸,自觉脸上热度飞速升腾,“很开心啊,可又还有很多疑惑。”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听声响,是莺丸走到谛听身旁坐下,重复了一遍诗句,将芍药放于她掌心,再以双掌包裹住柔荑,“相信你听到的,就足够。”
      谛听继续笑着摇头:“看得清的人都还总堪不破。”
      作为审神者谛听有自信说优秀,可是不知道对莺丸而言她有哪里好。但现在大概都不重要了,肯定的话被重复一遍,一份心意与邀请就在面前,包裹她的手掌温度不及她的高,有握刀生茧的粗粝感,不妨碍此刻的宽厚坚定。
      玩性心起,谛听飞快抽出一只手,贴上身旁莺丸的面颊,感受到触及的肌肤温度比之双手高处太多,由忐忑局促一瞬间变成了满足,笑容扩大:“你看,有些东西还是不能听到想象到,”然后将话语重复说道,“我很开心,很开心,谢谢。”

      谛听的疑问莺丸大抵能猜到,若让他说也能零零总总列出许多。譬如平时安静与战场手合时行云流水的反差,譬如她独特视角描述展示出的那个世界,譬如对他由起初的尊敬到后来的包容倚赖,都足够让她与众不同。
      被闲置的时光里,琼屋一隅莺丸也听过见证过很多人与事,再加黑夜中参悟的时光,足够让他通达大多人情世故,再因片缕不沾衣而显云淡风轻。在本丸被唤醒时,相处的时光里,感受到谛听对刀剑嗜血本性的尊重,也感受到她作为同伴的信任与牵挂。
      就如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以诚相待他懂得了他不厌恶,回应以同样真心自然而然,时日渐久便从知晓到亲历人情世故。
      察觉到谛听不自知的依赖,莺丸思考过应该任由其发展,还是不动声色回避保持着同伴关系。想到与谛听的相处时光,对坐或者各自忙碌远远观望一眼,不言不语只品茶无妨,让他一直读着无趣有趣的文字也罢,那时空气的流动是放慢的,和在战斗时的分秒箭在弦上迥异,一张一弛都让他留恋。
      如果战场是他最终的归宿,本丸与她该此是身尚存时的安放之所。这便是他的结论。

      二人的关系便算这么确定了,但相处方式没有太多变化,也没有长久腻歪在一起,使得本丸有些迟钝的刀剑许久之后才不确定地感慨:“最近莺丸好像私下空闲的时间去找主上的频率变高了哦?”
      “有一年了,你发现太迟了。”
      “……这真是,猝不及防啊。不能说我迟钝,毕竟主上一点没有其他审神者恋爱时的样子,好像提前进入了老夫老妻模式。”
      大概确实有刀从主性格的因素,原本自由时间谛听和刀剑们甚少相互打扰,现在多一点粉色琐事也没有促狭调侃的,连最闹腾的也识趣不添乱,把恶作剧范围锁定其他同僚。
      读书之外莺丸便静静看着谛听做着喜欢的事。
      譬如鸢尾开正好时,谛听取了鸢尾叶子来,用双手温暖着一段时间,再慢慢捋出波浪状,使得原本笔直僵硬的叶子可以改变形态,婀娜入花器与其他花朵相伴作为观赏。其间的动作温柔,有甚于为刀剑们手入,而莺丸在一旁见证着这种改变,好像见证一场豁达新生,类似于自己从濒临损毁到再拥荣光的历程,心下一片清明细腻。
      有时静得久了,谛听会轻轻唤一声:“莺丸?”
      他便应道:“我在。”然后就看见谛听脸上漾起的微笑,清浅却胜桃夭。

      唯一稍稍变得明显的亲近是雷雨夜的陪伴。
      返潮的季节雷雨造访也更频繁,白日里不是莺丸也有其他刀剑男士陪伴,总不至于多害怕;到夜晚虽然说着没事,莺丸还是陪着谛听说话到烛火惺忪,再轻轻睡在了隔间。也许这样一门之隔的守护是有效的,待到返潮快结束时,谛听已从起初的几次惊醒到大半夜晚能呼吸平稳,好转不少,到最后还爽快安排了莺丸去了长期远征。
      虽然在又一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时谛听又有些后悔。
      强笑着赶昏昏欲睡的短刀去休息,安慰着自己尽管看不见屋子里有灯是明亮的,若实在害怕就抛下无谓的骄傲向留守的刀剑们求助,谛听便这么在雷阵中和翻滚的黑进行着心理博弈,直到又有叩门声响起。
      疑惑地开门,迎面一阵潮意,却因为熟悉的声音隔着雷雨穿入心底,变成了荡漾的春波绿。
      “……你一个人先回来了?”
      莺丸笑着肯定,加上一句:“所以很累,早点休息吧。”
      “真是……”谛听一时不知该以什么言语接话,“还好这次没有安排你做队长,否则太失职了。”
      “是是是。”莺丸只笑应。

      天确实太晚了,没有再多说她便先让莺丸换了衣服,如往常在隔间歇下。这一个雷雨夜,没有曾经的小调,是同样的环境,屋外的狰狞喧嚣声依然按着原来的步调进行,空气却仿佛变厚重了,成无形的帷幕遮挡了一些不可见的可怕存在。而周身的空间里,空气又是稀薄的,可以让谛听清晰地感查到守护。
      犹豫了片刻,谛听还是半起身,推开隔门,轻轻唤道:“莺丸。”
      “我在。”回答的声音是不变的温柔清晰。
      “我可以握着你的手吗?”她问道。
      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随后是右手被比她温度略低的手掌包裹的感觉,心底却有温暖弥漫。
      “睡吧,醒来时我们一起听晨钟。”

      新年时她难得被拉着坐在刀剑之间灌了好几口酒,不多时便头脑昏沉,听不清周遭欢快的声音,那些声音在脑海形成的鲜艳色彩也逐渐模糊混合。但面上却没多少变化,于是等到有短刀拉了拉她的衣袖想说什么时,轻轻一个动作就让她失了平衡,没力气再起身。
      看只是醉倒,众刀剑哭笑不得地让莺丸抱她回房,而后继续欢声笑语。
      莺丸进房,头疼了一阵,还是决定帮她除了外裳再为她盖上棉被。一切动作完毕,听见谛听唤他:“莺丸。”因为醉酒的缘故,声音比之平时更多一些绵软,让莺丸不由得也再放低声调:“怎么了,难受吗?”
      “没有,不过你先别回去,等过了午夜好吗?今晚不要睡隔间……”语罢还想晃晃悠悠地起来,分出一点空间给他。
      莺丸忙阻止了她的行动,依从躺入被窝,和她隔着一拳的距离,但又握住她的手,说道:“睡吧。”
      谛听就这么感受着右手的温暖,让酒意缓缓在体内扩散,放心睡去,直到醒来右手也不曾被放开。原想可以再听听莺丸平缓的呼吸声,但刀剑之身到底比常人机警,他也在瞬间清醒,笑着同她问早上好。
      谛听应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有些羞怯,正迟疑间听到远处传来的钟声。
      紧十八,慢十八,敲够一百零八下,余音仍在震荡,和着庭院积雪簌簌落声,刀剑们逐渐忙碌起来的脚步和语音,似乎身在尘间而心随钟声不知往何处。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一阵,等到谛听另一只手也覆在莺丸上的,道了一声“新年好”,于他们,这新一年算是正式到来了。

      简单的许诺引起谛听回忆,露出了微笑。
      “谢谢。”迟来了这么一句轻声话语,配合着眉眼间舒展开的安心。
      此夜风雨,终于不再入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他言·莺丸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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