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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声色·莺丸篇(上) ...

  •   莺丸初见谛听时,少女以柔和的微笑欢迎他的到来,但是双眸紧闭。交待近侍带新成员熟悉本丸之后,谛听先行离开,行动的流畅让莺丸打消了想帮忙搀扶的念头。
      本丸没人见过谛听睁开双眼的样子,至于原因也无人知晓,也是往后喝茶闲聊时,谛听随口说起,给了一个解释。
      “……简单说呢,就是现世里一种较小概率发生的疾病,但以目前的水平无法治愈。如果先天失明,我大概是没法知道各种颜色是怎样的面目与概念。”
      说时两人正在泡茶。谛听用热水温壶后,先注水后投茶,接下来的闷泡观察则交给了莺丸,从茶色变化判断出汤的时间,得到肯定之后快速茶水分离,放入小盏二人各自享用。
      莺丸未到来之前,谛听都是凭着直觉经验掐着大致时间分茶,现在有明眼相助,茶的口味改进了不少。除此之外,做了千百次的动作自然流畅,虽不是按着茶道循规蹈矩地进行仪式,这简洁中也有一种爽利美感。
      泡茶的那双手也是修长美丽,即便细看有好些深浅不一的小伤痕。虽然能猜到大概,当往后莺丸轻轻抚摸着那些伤痕,谛听才笑着解释,都是失明初期为了习惯生活摸索之中的失败记录。
      “疼过了习惯了,下次躲开就好了,总好过被一直小心翼翼照顾,什么都不能做的金丝雀。”
      就如同战场之上受伤回来手入便好,下次旧敌相见强过对方便好,不能游刃有余也好过被当做装饰品供奉,失去刀的意义。
      “不这样我怎么能成为审神者呢。”少女笑着说,语气里有着他能懂的自豪。

      二泡之后谛听再开口,继续说着自己的病症:“后来有了灵力,有了通感,应该和失明没有关系,倒觉得是对我没有自暴自弃的嘉奖。”
      “那我的声音……在你听来是什么颜色?”莺丸难得起了一些好奇心。
      简单的一个问题竟然奇怪地让谛听的脸小小红了一瞬,而后才给出回答:“当然是绿色呀。”
      代替视觉的,是每个人的声音,经过谛听的双耳后,都会在脑内形成不同的颜色,成为辨认与记得本丸每一位成员的方式。
      如果说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自然是本丸最活跃的鹤丸,太过活泼的老人家,各种举动配合着跳跃的声线,在谛听脑中组成的缤纷色彩足够织成一道彩虹,曾让他做过几日近侍后就草草结束。
      “魔法少女你太绚烂让我头疼,放你自由。”
      莺丸则不同。大概就同眼前所喝茶水,茶色会有深浅差异,总还是一片绿。平日的绿沉稳安心,战场之上色调会更为明亮,而当番时……会转成一片墨绿。
      想到第一次听见莺丸马当番的声音谛听依然想笑。将饭团吐出的马,和一片心意被拒绝的莺丸,都不知该同情谁更多一点,而那时莺丸的声音,简直有些“黑云压城”的低落。忍住了有些不礼貌的笑意,将摊子交给鲶尾收拾说了声辛苦,谛听叫了莺丸来读政府新文件,再帮忙书写回复,待结束后问道:“您要喝茶吗?”

      然后这就成了新的定番。读文件这种工作的交接,让耐不住性子的得到了解脱,怕劳动筋骨的有了正当理由躲开内番。
      声音中隐藏着另一个世界,事物会被赋予新的色彩与面目,未必与目之所视相符相称,却有他种真实。同样的事物,由不同的声音来演绎,也会显露迥异的样貌。对于不得不完成例行工作的谛听,经由莺丸阐释的黑白公文,提及的每一项事由都被点染了不同的色泽,让人思考着该以怎样的态度,能更好地处理与面对。自然而然地,任务脱去了几分枯燥,每每听着报告的几分钟,倒变得像放松了。

      谛听的这份能力,当然不仅仅是用在这些小地方。
      莺丸是切身感受者。本丸的他并非由刀匠锻出,而是由战场带回。此前因何被唤醒,被强行驱使战斗,都已记不清,只记得气力尽失依然被黑暗与恶意层层围绕时,迎接自己的不是又一次沉睡,反而是一股清净之力,让一身的伤痛破损都消失,嶙峋白骨收起,逐渐变回自己熟悉的样子。
      自然问过为何是自己能在战场中被选择留下净化,谛听有些惊讶地解释:“不是我选择您呀,是莺丸让我‘听到’、‘看到’了您和其他敌刀的不同。”
      确实并非所有刀剑都是自愿暗堕,可当莺丸再次在战场上,试着聆听分别那些凶恶吼叫中的不同,还是无果,只感到无差别的决绝与挑衅。多少觉得自己有几分幸运。
      也罢,这本不是他的分内之事,不必在意。利落地挥刀斩杀,再收刀回鞘时,莺丸眼角扫过战场,如是想着。
      之后陆陆续续还有几位刀剑男士也经同样的方式成为本丸成员,随着战场越发险恶,这一行动降低了频率直至终止,谛听由起初的不放心陪同,到安心在本丸等待众人归来汇报战果。不时的,会请求陪同练习,挥刀身姿依然灵巧利落。
      “当初下的苦功,不可轻易丢失,就麻烦你们偶尔大材小用吧。”回头感谢他的方式,依然是一杯浓淡适宜的清茶。

      因为听代替了看,谛听很喜欢由大家说话。各种各样,战场的,本丸的,远到同原主人共同度过的漫长岁月,近到昨日做的梦,今日布置更新的房间摆设,甚至主食配菜,有人愿意说,她便笑意盈盈地倾听。
      说时也不用描述事物的颜色。按照谛听的说法,听到的声音在脑海形成的画面颜色未必与原本对应,刻意强调反倒有可能出现蓝色水笔写“红”字的别扭,更重要的还是说时能有不坏的心情。报喜分享乐趣可,埋怨发泄不快也可,心绪变化后重提旧事也可,对于她来说这个独一无二的世界每一秒都会不同,只有不会重复的新风景与色彩。
      她最喜欢还是听莺丸说话。虽被本丸众人笑称太爷爷,话语中确实也有一股久远风雅气质,却无丝毫腐朽感,话语中的颜色清新明丽,以事物比喻更似空山新雨。若相谈时手边能有一杯清茶,相配合下瞬间便似乎将人拉回平安时代。
      虽然……那片淡雅的绿色,也因总是云淡风轻,有些许的不可捉摸感。

      也不是所有的声音都能让谛听喜欢。
      比如秋天的雨声。还未失明时,读过“留得枯荷听雨声”的诗句,心有向往。可后来细听,展现在脑海的是一片惨淡的棕,只觉万物萧瑟心有戚戚,低落了许久。此后无论季节,总盼着不要有雨天,若是躲不开,便蒙头大睡,逃到另一阳光明媚的世界几分钟也好。
      比如本丸诸位受伤后手入的话语。虽然语气轻松,说着整理整理头发,说着你太操心,说着偶尔悠闲一下,显现的色彩也并不浑浊,仍觉得都是伪装。可这种事情无法避免,倒是有一次气急了说“下次你们歇着我去”,让之后一段时间受伤的频率降低不少。
      这样的方法治标不治本,等检非违使这种存在出现后更是无法,便选择把大多处理都扔给成了固定近侍的莺丸,提供着灵力支持但眼不见装一个心安。

      更有让谛听害怕的声音。
      那是在初次出动夜战的时候,少数刀剑留守本丸。夜深众人大多选择小眠,莺丸担着守夜的任务提灯在寂静的走廊上慢行巡视。当时暴雨欲来,狂风烈烈电闪雷鸣,借着闪电一瞬的光莺丸看到谛听房中有人影动作,便走了过去。
      房内一片漆黑,莺丸扣了扣门板进入,手中夜灯的光芒照应出的是正在整装的谛听。
      “怎么了?”
      “还是不放心,我打算带上一期和青江一起去看看。”说着抚平了衣服上最后一道褶皱,打算迈步走出房间,语音却有些打颤。
      莺丸这才从微弱灯光里看清少女惨白的脸。
      怎么可能让她就这么走了,莺丸快速折回两步,在门口拦下谛听,拉着她坐下,而后放下灯点亮屋内的灯。
      “这样吧,下个惊雷到的时候你要是能平稳着说话,我就去叫一期和青江过来。”莺丸用着商量的语气先安抚行动被阻断有些不满的少女。
      谛听岂止不满,是相当不满且急切,皱眉说道:“为什么提这种奇怪的要求,这有什么不……”尾音收在了下一刻到达的巨雷声里,太过急促倒吸的冷气都噎住。
      果然如此。莺丸有些哭笑不得地拍拍谛听放在膝上瞬间紧握的双手,尽可能地放轻放柔语气劝慰:“要求虽然奇怪,但好像没有提错啊……别急着出发,先说一说为什么这么害怕好吗?”
      谛听一下抓住莺丸伸来的手,又马上觉得不妥松开,改为交叠放在心口,用力一次深呼吸,才勉强平稳了声调回答:“这种声音是黑色的,铺天盖地的黑。让我……想起了刚失明的日子。”
      是一片漆黑,比已经习惯的世界还要沉郁扭曲。但此刻,是莺丸的声音,带来一片清绿,缓缓而又坚定地,在一分一分推走这篇黑暗。
      “所以啊,现在的你,能相信着他们,在这里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与面貌,比急匆匆赶去战场更好。哪怕回来时大家一身泥泞伤痕,能不犹豫给予一个拥抱就足够。”

      “现在我陪着你,不要怕。”
      原本莺丸还打算再叫一些人过来,被谛听以“这么狼狈的样子不要再多一人看到了”阻止,于是去取了茶具。这次换他全程为谛听效劳,同时不忘和少女闲聊着。
      咕噜水声渐大,升起隐隐白雾,增加了几分似有若无的暖意又很快散去。待沸水稍降温度,冲入盖碗中,叶片渐次舒展,茶香漫起,可谛听的神情还未随之轻松,神思不属让聊天也时断时续。
      莺丸见状将分好的茶塞入谛听手中,随后试着轻哼了一句歌谣。虽然是初次唱,调子倒也在预想中的轨道,放心不少。看着谛听抬起头微露讶异,他笑着说了一句“大多时间关在室内,知道的民间小调也只有这一首了,不要嫌弃”,便开始正式吟唱。
      歌词的内容很简单,没有情与爱,没有希望与绝望,大概是农人闲时信口哼上的曲子,只是普通的视角观察着四季的变化,用平实的语言道出。曲调同词,平平稳稳,竟成功遮挡了屋外依然间歇狂躁的雷声。
      一曲毕,停顿些许时间,又再响起同样的旋律。
      有光。就如云破日出。
      传说莺丸之名来源就是拔刀之时仿佛听到莺的叫声,所谓莺声大概就是这样?模模糊糊地思考着,没意识到自己已完全转移了恐惧,谛听终于在这样的歌声中睡去,等到大家归来再被叫醒,如约给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短刀们兴奋说着初次夜战的见闻体会,声音此起彼伏。谛听微笑听着,在最后问道:“……天亮了吗?”
      “是啊。”

      之后谛听一直想感谢莺丸,却苦于表达方式迟迟未有动作。去万屋或现世买上好的茶叶赠送固然不坏,还是流于普通,她固执地想用一种不同的、能够深记的方式,便一直搁置着计划。
      时间很快过去,到了年尾。和本丸诸位刀剑男士打过招呼,谛听回了现世与家人共度新年。看歌会,走亲访友,一切习俗如常进行,白雪也不曾迟到地点染着新年的氛围。去神社参拜时,雪后的地面的还来不及打扫,家人便习惯性地扶着她,一笑之后也欣然接受。
      一级一级阶梯缓慢而上,谛听忽然听到母亲有些惊讶的感叹:“梅花开了呀。”
      心下就忽然一动。
      念头起了便无法摁下,参拜完后同家人道歉,谛听穿着新年的衣服,在第二日天未亮赶回了本丸。
      到达本丸正好天光乍现。新年本丸的清晨和现世一样安静,大概大家同样欢庆闹腾一番之后需要好好休息。和现世同步的时间里景致也相同,雪落初停,让寂静叠加数倍寂静。谛听先跑去庭院摸了摸梅树,感受到花确实没开,如释重负地开心。
      轻手轻脚走到太刀房,整理好衣着,在门口用灵力传音:“莺丸,莺丸。”把睡得尚有些迷糊的莺丸唤醒,到了回廊坐下,请他闭上眼。
      按理说刀剑应该对冷热不会敏感,可这白茫茫一片让莺丸觉得,即便无感,他也有些想回房了。不过好奇少女接下来会做什么的心情让他听着那带有雀跃的声线说道:“……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担心能不能在时机上凑巧,谢天谢地。”

      “雪后的世界会更安静,所以最适合不过了。”这么说着,谛听催动了灵力,“你听。”
      闭眼带来的黑暗会放大各种其他知觉。莺丸感觉到风在缓慢流动的冷,雪在逐渐消融中的呼吸,谛听些许忐忑中衣料的摩擦,还有梅花在枝头绽放,花骨朵轻轻开裂的声音。一朵绽放后,是接着一朵,缓慢而自然地,好似把庭院的空气晃出涟漪。他对本丸的梅花有印象,并非夺目的艳红,粉白黄蕊,在此刻那些颜色似乎随同着开花声,在脑海中浮现了色彩。
      “这是我的世界,我希望你也会喜欢。”
      睁开眼,是预料中的景色,身着丽服的少女手上有融化的雪水,交握的双手让衣袖起了褶皱,双颊在寒意下泛着粉色。
      莺丸看着她问:“这可以算那一次的谢礼吗?你感受到不一样的风景了吗?”
      他笑答:“谢谢,新年快乐。你穿这一身的衣服很美丽。”

      新年一过时间便飞速消逝,很快又是春时。
      年初会稍稍更忙碌,此外出阵迎敌、读文件、回复报告、饮茶闲谈,一切如常。进出庭院房间来来回回,等到某日再坐下,发觉一朵樱花瓣已安然躺在席间。
      “樱花开了啊,可能再过不久就可以看到樱吹雪了。”
      习惯性地描述身边的细微变化,在谛听一如既往地问着“那你可以让我看到吗”后,莺丸答着“当然”,顿了一顿,轻声歌唱。
      歌声中谛听想起,第一次莺丸问她自己声音的颜色,她脸红了一阵才做回答。是因为那时,和此刻一样,她想到了一句已被用得俗气却依然照面会让人心动的话。
      春风十里,不如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声色·莺丸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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