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路》覃和

12、沈氏

　　这样的人漂亮得夺人眼目，就连他身畔随侍的两位侍卫也让人忽略掉了，其中一位常年黑着脸的侍卫，像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银两的人，那臭脸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

　　这人一踏进门，堂中众人面色各异，尤其是沈婉，惊得下颔都要掉了。

　　晋绥竟然来了！

　　见来人施施然走到了廊下，将伞递给纪胜，轻撩袍子踏上了台阶。

　　沈从琛带上笑容，微弓着身子，笑道：“这位可是秦郎君？小女哪能有这个福分让您亲自来接？”

　　是啊，她哪有这个福分，能让太子殿下亲自来接。

　　晋绥一愣，复又笑了，眼波流转让人难以移开目光，“她福分大着呢，不过脾气也不小，不好生伺候着，发起脾气来我也是招架不住。”

　　沈婉撇嘴，她性情哪有这么不好，不过是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了些。

　　沈从琛有些猜不透这位“秦郎君”在想些什么，看这场景两人似乎认识，他倒是奇了怪了，沈菀一直都在青云阁，何时认识秦郎君，既然认识必定知道沈菀代嫁沈鸢之事，看来瞒不下去了。

　　“敢问秦郎君，您是看上沈某府上的七娘还是四娘？”

　　晋绥伸手定定指向沈婉，“可不就是她么，还能有谁？”

　　掩在沈夫人身后的沈婉眉目端正，穿着淡青色窄袖上衣，浅紫襦裙，披白色梅花披帛，神情显得矜持，眉眼间流露着谨慎的神情来。

　　晋绥瞧了她几眼，不得不说她端正身姿好生打扮起来，其仪容身姿颇有几分世家贵女的风范气度。

　　沈婉站着不说话，她摸着披帛上绣着紧密的梅花，气度雍容，眼眸轻瞥间又透着几分妩媚，隔着数人看去，晋绥和她目光对上，沈婉忽然扬起唇朝他一笑。

　　他移开目光，和十日前比起来她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颊又尖了不少，从而将那本就大的眸子映衬得更黑更大，脸色也白了些，看来在沈府她过的真不好。

　　他看向沈从琛，语气有些低沉，“人我就带走了，以后她要是还想回来，也可以时常回来探望二老。”

　　沈从琛谄媚的笑笑，“哪能呢，入了您秦府的门便是秦府的人了，怎能轻易回来，要是嫌小女伺候的不好，休了赶出府便是，也省的碍您的眼。”

　　沈婉脸色顿时沉下来，这是说的什么话，自己生的女儿就不是血肉了？这种卖女求荣的人可真叫她恶心。

　　她弯了弯唇角，嘲讽道：“就算被赶出来也不会回沈府来污您二老的眼，像我这样下贱的人死在外面岂不是更干净，我说的可对，沈明府？”

　　晋绥接着道：“七娘可不是什么下贱的人，何况她入了府也不是做妾室的。”

　　沈从琛挑眉，这两人一唱一和可真是精彩，他越发糊涂起来，之前下了聘礼虽是以正妻的规格来的，可是没有行过纳征之礼就不算是正室，不做妾作什么？

　　纪胜立马解了他的惑，“沈明府放心，沈七娘只是贴身侍女，算不得妾的。”

　　大费周章的只为收个侍女，沈从琛夫妇更是一头雾水了，正要开口询问个明白，忽然听见仆役有人跑了进来，还是刚才通报的那个，只是神情慌张起来。

　　“阿郎，秦府的马车接人来了！”说着，瞥了眼立在廊下那所谓“秦郎君”一眼，目光有些惧怕。

　　沈从琛面色微寒，秦府的人才到府门口，那这个人是谁！

　　晋绥不咸不淡的站在那里，面上无甚表情，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倒是沈夫人身后的沈婉轻声笑了。

　　“敢问足下是哪位府上的郎君？”

　　晋绥云淡风轻的看他一眼，带着一贯从容的笑，“说起名讳实在忏愧，不足以为外人道。”

　　既然不是秦府的人，那么沈菀必定不能被他给带走，闻言沈从琛肃穆几分，道：“沈某小女如今已经许了人家，怕是不能随郎君离开了。”

　　他言辞陈恳，挑不出半点错来，晋绥面色不改，声音却无端沉了几分，“若我非要将沈七娘带走，沈明府欲待如何？”

　　“这......”见对方衣着气度不凡，想必也不是寻常人家，既然不肯亮明身份那么身份与秦中都督定是不能相比的，想到这里，他底气足了些，“今日秦家就要来接人了，足下可不能做出强抢之事，以免折了身份。”

　　晋绥嗯了声，似乎觉得沈从琛说的很是在理。

　　“明知秦三郎是何等胺赞之人，也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入那虎狼之穴，罔顾亲情伦常，沈明府这样做就不怕折了身份？”

　　沈从琛面有菜色，再好的脾气听到这句话也荡然无存了，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今日乃是小女纳入秦府之日，府上恕不待客，还请郎君移步，来日定当宴请赔罪。”

　　沈婉觉得这沈从琛胆儿实在肥了些，当朝敢对皇太子呼来唤去的可没有几个，一个小小的杜陵县令居然要将他赶出府去，要是给朝廷知道削官事小，要是抄家流放可就不得了了。

　　她认为实在有必要说上两句，谁知刚开口没说几字便被沈从琛“闭嘴”给喝退了回来。

　　晋绥听着，目光不经意扫在她的脸上，沈婉朱唇抿成一条线，垂首跽坐那里，看上去委屈极了。

　　他笑意不减，眉宇间却有了肃杀之意，“沈明府想拦我？要知道我想做的事想抢的人，还没有人能拦得住的。”

　　“你究竟是何人？”沈从琛眯了眯眼，忽然开口问。

　　“我是何人不重要，沈七娘之前已是我的贴身侍女，那秦三郎想纳为妾，怎么不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沈从琛一头雾水，据他所知，这些年沈菀一直在青云阁习武，从来没有下过山门，何来是贴身侍女一说。

　　晋绥往前踏了几步，越过沈夫人和一众侍女，在沈婉面上站定，他朝她柔和笑着，轻声问：“难道这件事，七娘从来不曾向府上提起过？”

　　沈婉瘪了瘪嘴，不满道：“把我打了一顿扔进了房里，还在饭菜里下药，光顾着做些事哪里还会听我说上一句？”

　　她是真委屈，之前一个人孤军奋战，青黛又是个靠不住的，她这些时日没有不担惊受怕。

　　只有将心锤炼成越发坚硬，她不再是养尊处优的沈十娘，再也没有人会疼爱她，连这个所谓的阿爹也要将她卖了，乍然看见晋绥的那一刻，不知怎的她挺得笔直的脊背忽然就松懈下来。

　　一句一句听着就越叫他心凉，虽说是只有几日的相处，沈婉好歹是火海里救过他性命的人，他原想着将东宫诸事安顿好，便赏赐下来，却没料到她回了府竟会受这样屈辱。

　　晋绥脸色不动声色沉了几分，甩了个脸色给纪胜，后者越过沈府的护卫直接将沈婉从席上拉起来，眼见要往外走。

　　沈从琛大惊，沈夫人也惊慌的唤人，不一会沈府的仆役便将廊下围个水泄不通，手中皆拿着明晃晃的大刀，个个眼神狠辣，看来今日是不罢休了。

　　与此同时晋绥身边的两个侍卫也抽刀出鞘，将晋绥和沈婉围在身后，气氛徒然紧张起来。

　　“沈明府，你简直放肆，你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吗？”纪胜厉声喝道，万万想不到他竟公然动手。

　　沈从琛冷笑两声，管他是谁，身份地位反正比不过秦中都督，总归不可能是居于东宫的那位皇太子罢？

　　他正欲开口，又听那仆役咋咋呼呼的从门里奔走进来，“又来了，又来了！”

　　还未到檐下，一身布衣被淋得湿透，由于情绪不稳，那仆役步子不稳脚底生滑，噗通拜倒在台基之下，摔了个狗啃泥。

　　“谁又来了？话说清楚！”

　　“阿郎，外面又来了一辆马车，车厢印着的族徽麒麟，是颍阳沈氏的人。”

　　沈婉大喜，果然她料得没错，赶早不如赶巧，沈菀已经派人来了，现在就算她要走沈从琛也拦不了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从琛额上青筋隐隐，气急败坏道：“都来作甚么，把沈府当猴子看热闹么？你这些年到底在外面都给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认识颍阳沈氏的人？”最后一句俨然是对沈婉说的。

　　颍阳沈氏是什么人？乃是世家大族之首，当年高祖起义，推翻旧朝之时辅佐左右便是颍阳沈氏，高祖募集起义军队，可是军中少贤才，颍阳沈氏便率不少的世家大族投入高祖麾下，大昭建朝，沈氏可谓是不可缺少的开国功臣。

　　在朝有宁国公府，后宫也有盛宠一时的皇贵妃，又与太后关系甚密，朝中臣子多受沈氏一族的庇荫，沈氏可谓是如日中天。这是何等有名望的家族，为何会来找他这个小小的县令。

　　正想着，有人冒着雨踏进门内，那是个娇小的少女，身后跟着几个身材姣好的侍女，她撑着把傲雪凌梅的油纸伞，伞下那张脸明眸皓齿，身边珠围翠绕，是沈婉再熟悉不过了。

　　看来华姨娘在沈菀心中分量不轻，能让她这么远都亲自赶来。

　　只是那沈菀眼神不怎么友好，先是怨毒的扫了眼沈从琛夫妇，再看被围在人群中的晋绥，和晋绥拉着她的手，脸色又沉了几分。沈婉眼尖的看见那葱白的指间都快把伞柄掐出指甲印来了。

　　“敢问娘子是？”沈从琛上前一步，沈氏的人他不敢轻易得罪，连语气都客气了几分。

　　沈菀见他这副卑微的模样，想起以前在沈府受欺凌的日子，和如今身份地位的巨大差距，她高傲的扬了扬下巴，像只优美的白鹤，不屑道：“不才，长安沈十娘。”

　　言罢，又将目光转向晋绥，那眼波流转，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羞来，唤了声：“太子殿下。”

　　这一声响起，堂中各人简直是神态各异，沈从琛面上更是五彩斑斓，跟变脸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