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闹剧 ...
-
暮色四合,东方隐隐有蟹青色的天光,垂落在高墙瓦檐,将宫墙的轮廓勾勒出肃穆庄严来。
皇帝在酉时领着一班侍从回了宫,浩浩荡荡的从至德门出去,明黄的的衣角掩在一众黑色的袍衫之中,影影绰绰的拐个弯便不见了。
纪胜见人看不清了才宣太医,这还未吩咐下去,便听见殿外的黄门一嗓子就嚎了上来,“弘文馆大学士求见太子殿下!“
晋绥刚点头示意,就看见一个大团花绫罗紫袍,束金玉饰腰带的官员从殿外走来,两鬓斑白,已是花甲之年。
还未得见晋绥面容便行了个官礼,“那日得见殿下平安脱离火海,如今又得见殿下安然归来,老臣的日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安稳的放在肚里了。”
他说的委实实诚,甚至眼角泛起些微晶莹的泪花,晋绥高坐上首也不为所动,“那日情况危急,也多亏陆学士危难时刻相救,否则本宫也不可能安然坐在这里。”
陆大学士连说不敢,又道:“方才老臣来时听闻圣上方来,可是为了江南漕运案一事?”
他消息倒是灵通,皇帝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恐怕是原来就有所察觉。
晋绥点了点头,将大致事情经过细细说与他听了,陆大学士沉吟片刻,抖抖他花白的胡须,又虚与委蛇一番这才趁着夜色未暗告辞退去。
见人走远,纪胜打算再宣太医,正要吩咐又被人打断,这一次却是晋绥。
“我不过旧伤复发,将养几日便好,这东宫少不了宫里的眼线,届时又多了不少麻烦。”他顿了顿,神情难得严肃起来,“回宫途中我倒是听说了一件稀罕事,听说那沈十娘又活了过来?”
晋绥挑眉,眼角余稍都是讽刺。纪胜不敢看他,当日他就站在殿下身边,是见他使了全力将人踹进了水里,力道之大许是当场将沈婉给踢晕了。况且,他是亲自确认过沈十娘的确断了气,怎么又会续上命?
“今日沈十娘被太后宣进了宫,长安城的百姓都见了那车中的女子,确实是沈十娘无疑。”说话的是晋绥的着护甲的武士,是右率统领,长着个八字小胡子,随着他说话一上一下的抖动。
晋绥默然,“既然安然无恙,是否与江宁王的婚事也要如约了?”
纪胜神色一凛,“要么属下再动一次手,这次绝不会再让她有命再活一次。”
晋绥屈指敲着身旁的几案,绵缓道:“再杀一次?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有人想对她下了死手么?就算沈婉这次死透了,还有李婉,张婉,这个人是谁不重要,只要太后背后有人与那江宁王联姻,我们就算是输了。”
被晋绥一瞪,纪胜规规矩矩的端正身姿,不敢多说一句。
沈婉身后的沈氏一族乃是世家大族,与太后一党关系甚密,沈婉无疑是嫁给江宁王的不二人选。而江宁王是大昭建朝时,立下战功赫赫的将军,先祖为表其功,将其封为异性藩王,子孙皆享世代功勋。
只不过,这江宁王到了这代势力已经发展极大,对于朝廷的政党之争,无意是最好的助手,谁得到江宁王的支持就拥有了强大的后盾。太后身后已有一个世家大族之首的沈氏,万不能再让她再得到江宁王的相助了。
想起沈十娘脑子忽然撞入那纤细瘦长的身影来,晋绥猝不及防问道:“那青云阁的沈七娘如何了?”
纪胜见这个能回答,张口就来,“听说是要嫁人了。”
嫁人?晋绥挑了挑眉头,心里暗道:看上去呆蠢迟钝,不过那双眼睛倒是有趣,凶恨起来能杀人,像是藏了一把锐利的刀,有时目空一切倒温柔得像连绵的秋水。
“嫁给谁了?”
纪胜很是奇怪,除了长安最讨厌的沈十娘能让殿下废话这么多,这个沈菀倒是很能提起殿下的兴趣。
他老实回答:“秦中都督府的三郎。”
他余光大胆往晋绥方向看去,原以为会看见殿下诧异的神情,或者是嘲讽的笑容,意料之外的什么神色也没有。晋绥仍是眸光淡淡,难得的连面上一贯从容的笑容都没了,甩了甩袖子步履生风走了出去。
纪胜看的奇怪,问旁边那八字小胡子的右率统领,“你看殿下这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啊?”
小胡子上下颤动几分,开口道:“殿下和平日不是一样的么。”
和平时一样喜怒无常不就是正常的么,不过这句话他可不敢在这位殿下眼前的红人说出来,只好默默的咽回肚里。
十日后的沈府寂静如平常,仆役家丁照旧如常准备着府上事宜,只是将府上华姨娘的屋子和庶女沈十娘的屋里盯得格外紧,门窗钉得死死的,连误闯的苍蝇怕是也要夹死的。
沈婉困在屋里乐呵呵了九天,到了第十日她就笑不出来了。
秦府娶了小妾没有那么大费周章,又不是娶正室,给沈府下了聘书,抬来丰厚的聘礼。沈婉看见那些大箱子里的绫罗绸缎和珍奇珠宝数不尽数,金灿灿的简直要晃瞎眼,这排场简直不亚于正室的聘礼。
沈家两夫妇见钱眼开,笑得嘴都合不拢,只有西院的华姨娘见一次流一次泪,都快把眼睛给哭瞎了。
聘礼能不多给些吗,要是以后将沈菀“不小心”给玩死了,这算是提前给了赔偿了。好歹沈鸢算是沈府的嫡女,就算沈从琛官位不高,也是个县令,离长安这样近,要是闹了起来就难堵悠悠众口。
今日便是沈婉代替沈鸢出嫁的日子,早就一大早就有婆子给她梳洗打扮,脱去她那身破旧得洗的发白的衣物,将她捆成马尾的乱糟糟长发重新打散,又在她脸上洗洗涂涂,折磨了一大早上。
事毕,沈婉看着镜中的自己,本来不算出众的容貌被脂粉来回修饰,将那几分清丽突出,掩去了她眉间因少年习武而生的英俊,一身浅紫织锦团花的襦裙将她女子的温柔衬托出来,娥眉淡扫,朱唇轻点,俨然是个美人了。
沈婉满意点点头,想不到沈菀这具身体一打扮也算是人模人样,她见过美人太多,沈菀这幅容貌虽比不得原来的自己,却是越看越顺眼。
婆子见她忘情的打量自己,弓着身子退下了,临走时不忘将屋里门好好关上。
青黛都快急哭了,围着她转来转去,“娘子啊,再不想办法,你可真要嫁给那秦三郎了,到时我和你要怎么办呢,青黛年纪还这样小,那虎狼之穴可是要人命啊。”
“你个没良心的。”沈婉收回目光,淡淡道,“沈从琛给我下了药,这几日手脚酸软得厉害,怕是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出来了。”
青黛沮丧起来,沈婉又笑道:“不过这几日我可没再吃那些饭菜,虽然肚子受不住,可是手脚渐渐能动了,你放心,反正这脸都撕破了,还给沈府留什么面子。”
青黛泪眼朦胧的看着她,这个婢女和她身边沉稳的皎月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动不动就哭鼻子,她抹去她脸上的泪续道:“沈府不仁,我何必要守着这义。只是华姨娘不能由半点损伤,她毕竟是我阿娘。”
沈婉自小没了母亲,虽然国公府上下对她视如珍宝,可是打心里她还是觉得少了什么,华姨娘嘘寒问暖的话到底还是闯进了她心里......
她能有机会出府便是秦府的马车到来之时,她和青黛功夫都足矣自保,到时跑了便是,还不信那群脚夫能追得上她们。至于后来秦府会对沈府做些什么那都与她无关了。
而早在三天前,她和华姨娘说话时便将纸条塞入她的怀里,俯在她耳边告诉她,请务必将这封信托人送去国公府的沈十娘,届时会有人来救沈菀。
沈府虽限制了沈婉的行动,对华姨娘没怎么看护,一个久居深闺的妇人,能有多大的能耐掀起风浪?
她的记忆里沈菀和华姨娘可谓是母女情深,母亲深陷危难,她不信沈菀会袖手旁观,有了国公府的插手和她在长安的名声,沈府也会忌惮几分,至少不会再对华姨娘做些什么。
过不了多久,府中的婆子领着一群侍女将她带到正堂去了,只等着秦府的马车来接人。
今日不是什么好天气,秋雨绵绵,落在瓦楞房檐之上,溅起滴滴答答的水声来。
沈夫人听得心烦,这样大的雨还不知道那秦府来不来人接,要是今日不来耽搁了时日明日不知道要生什么波折来。她转头去看身旁立着的沈婉,面上一派从容,和那日大闹沈府的凶狠简直判若两人。
沈婉拢着袖子跽坐在正堂,从容镇静的模样让沈从琛侧目几分。他坐在这个女儿的旁边,转头看她面上又泛起温柔的笑容来,“到了秦府可不就像是在自己府上了,万事切不可任性。”
沈婉瞧着他刻意而为的虚假笑意,皮笑肉不笑道:“儿知晓了,儿到了秦府定讨好那秦三郎,替阿爹和夫人多吹些枕旁风,替家里几位阿兄都谋个好前程。”
为了避人耳目,华姨娘和沈鸢都没出现,正堂只有几个仆人和沈从琛夫妇。
沈夫人见这话句句带刺,不想节外生枝,只得生生忍住了,心道:叫这小蹄子去了秦府,让牙婆子再将那年老色衰的娘给卖了。她就不信给那风流狠辣的秦三郎当了妾室,还会有命活着回来?
“来人了,来人啦,秦府的马车来了。”正在这时,府门外声音响起。
瞧这高兴地,就怕不知别人不知道沈府要把女儿送给别人当小妾似得,沈婉冷眼看着那个从府门口奔走进来的仆人,面上微僵。
丝丝细雨缠绵,在房檐上串气晶莹的雨珠帘来,雨幕中有人勒马的嘶鸣声和着整齐有序的步伐声,正堂的人精神俱是一震,来人阵仗不小,看样子是看得起沈府,没有只派一两个人来。
沈从琛喜出望外,难以自持的往前踏上一步,正在这时就看见门外走进一位着牙白色圆领长衫的青年,长发用玉冠束着,冠上可有玉兰花,整个人长身玉立,撑着一把素净的油纸扇,伞下那张脸五官深邃,眸中流转的波光中隐约可见一抹蓝色。
那人远远的踏着雨雾走来,身姿颀长,可谓是君子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