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不自医》一纸微言

2、2、昨夜西风

　　不出李睿所料，在舰船上的官兵把他带到供他居住的舱室之后。就不停有袁朗的队员借故来李睿这里，送水、送饭甚至送零食水果。大概是他们也知道这样很不礼貌，所有人都来去匆匆，然后小心地看上李睿几眼，像是在了却一桩心愿一样。

　　李睿想，吴哲一定是个很受欢迎的人。

　　后来，为了不打扰同住的室友休息，同时也不想让那些人太尴尬，李睿干脆出门到走廊里站着，大有任人观赏的意思。如果是别人，被人说自己像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多半会生气，会破口大骂，但是李睿完全不。李睿或许不是一个天生柔软的人，但从医十余年，他早已习惯了为别人着想。

　　不停有人在走廊里路过，李睿看到叫许三多的小个子和一笑俩酒窝的成才走了过来，李睿没有拆穿他们，跟他们打招呼“换岗？”

　　成才微笑点头“对。”

　　李睿听到吸鼻子的声音，再一看许三多，两眼通红，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成才也看见了，赶紧把许三多揪到一边的角落里。

　　“三呆子你干啥呀？！”

　　“可是我……我忍不住！一看见他我就……就想起吴哲……呜……”

　　眼看许三多就要开闸泄洪嚎啕大哭，成才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的哭嚎闷在胸腔里面。

　　看到这一幕李睿不禁悲从中来，内心十分苦涩，为他们的战友情，也为死去的吴哲，他走到许三多身边，拉下成才的手。

　　“让他哭吧。难过就应该哭出来。”看着许三多哭得稀里哗啦，李睿问成才“我跟吴哲，真的那么像么？”

　　“像……听见您这么说话，更像……”

　　李睿那样的温柔和煦，像是习惯了为他人着想，处处关怀体谅别人。成才觉得，跟吴哲在一起，他们是无话不说的好哥们儿。但是跟李睿站在一起，自己像是受他关心照顾的晚辈。

　　许三多说“你像，但是你又不像。”

　　李睿被他弄得很困惑“那我到底是像还是不像？”

　　许三多说“吴哲是硕士。”

　　李睿笑“我是博士，还是副教授。”

　　“首长……那个……副教授，三多不是那个意思……”成才以为李睿生气了，想给许三多打圆场，但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许三多是什么意思。

　　“我……我是说，你长得像吴哲，但是你不……不会顶撞队长，队长也不会叫你大硕士。”

　　“我为什么要顶撞你们队长？你们队长很讨厌吴哲么？还是很讨厌读书人，讨厌到用学历讽刺他？”李睿的语速慢条斯理，不徐不疾，许三多在这样的语调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队长……队长很喜欢吴哲……”

　　听见许三多这么说，成才突然警觉地看了李睿一眼，李睿却一脸平，饶有兴致地让许三多继续说。

　　“就是……就是……”许三多嘴里咕噜着，在组织语言“队长说他喜欢吴哲，喜欢他坚持自己的原则，永远充满希望和乐观。说他略显轻浮，但是心理稳重，队长说他要定他了……”

　　李睿困惑地看着成才。

　　成才说“我们入队面试的时候，队长给吴哲的评语。”

　　李睿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在心里勾勒吴哲的样子，长相跟自己差不多，或许要年轻一些……阳光自信，充希望乐观，也是一个理想化的人，或许也喜欢“空想”？

　　许三多接着说“吴……吴哲说队长有变态的自尊心……”

　　“为什么？”李睿好奇。

　　许三多复述了一下那个老虎团士兵无麻割阑尾的故事，李睿还没来得及发表评论的时候，走廊那头，袁朗走了过来，只一个眼神就让下榕树兄弟闭嘴立正“你们俩，干什么呢？”

　　“看见李大夫站在这里，跟他聊聊天。”

　　“还不赶紧睡觉去？！睡不着就在船舱里做俯卧撑靠墙深蹲！”

　　“是！”许三多和成才敬礼，双人成列，齐步离开。

　　袁朗抱歉地对李睿笑笑，他脸上的迷彩还没有擦，样子些许狰狞，但是早已收起了一身的凶悍之气，现在显得随和得多“抱歉，打扰到您了。”

　　“叫我李睿就行，没关系，反正没什么事儿，聊聊天解解闷。”

　　“那你可找错人了，许三多是我们这里唯一不传八卦的。”袁朗的声音很低沉、可能是因为缺水有些沙哑，以男人的标准评定，这声音性感富有魅力。袁朗带着些西北口音，很细小的口音，让他说话的方式有些俏皮。强悍的人，也会有可爱的一面。

　　“特种兵也传八卦？”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李睿被袁朗逗乐了，摘下眼镜揉眼睛，没有了眼镜的辅助，李睿眼前一片朦胧，不经意间与袁朗对视的时候错过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深重的悲伤和怅然若失。

　　“许三多不传八卦。”李睿戴回眼镜，含笑看着袁朗“可他说你喜欢吴哲。”

　　“许三多有两个标签。”

　　“哪两个？”

　　“真理，地狱。”

　　“我知道你只是欣赏吴哲。”这样的对话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他是很优秀的一个兵，可惜我没把他带好。”

　　“他是你带出来的兵，有些事情却是你没办法决定的，包括生死。”李睿叹息了一声，像是在喃喃自语“指挥官与士兵，教官与学员，连恋人之间都一样，不是因为你爱她，就能把她留住……不是因为你们爱着对方，就可以让她远离痛苦和死亡……”

　　“李主任……？”

　　“吴哲多大？”

　　“走的时候，刚刚二十五岁。”袁朗的语气一直很平静，带着点追念，或许他在回忆那些牺牲了的战友的时候，用得都是这样的语气。

　　“哦……我比他大了好多，我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比他多活了好多年……”李睿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现在心里却是许楠，再次被猛烈的悲伤撞击着心口，情绪就快要决堤。

　　“……”袁朗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又拿出来放下，低着头“你要好好活着……”

　　李睿不知道他究竟是说给谁，只知道袁朗的声音，透着无尽的苍凉与哀伤以及追悔莫及。

　　然后两个人再没说一句话，在走廊里并肩站着，之后袁朗被人叫走，李睿又待了一会儿也回房间里准备休息了。那天夜里，他又梦到了许楠，李睿惊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在床上一直坐到天亮。

　　半个月的时间，陆陆续续有舰船或者是飞机把外国籍的医护或者工作人员接走，李睿和另外几名中国籍的医生护士依旧由袁朗的中队护送，返回国内。

　　这之间李睿再也没有跟袁朗聊过天，甚至他们连见面的时间都很少，而袁朗的那些队员们，也都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再也没有人特意跑到李睿的休息室前只为看他一眼。

　　回来之后甚至连道别都没有，他们在军用机场着陆，袁朗直接整队，带着人上了直升机回了驻地，李睿抬头望着远去的直升机莫名地又想起了许楠，然后又想到了吴哲，他想起袁朗跟他说过会给他看看吴哲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