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不自医》一纸微言

1、1、似是故人来

　　李睿跟随援非团驻外，还不到半年，所在的E国发生政变，事态的发展已经严重威胁到无国界医生组织在此地的人员安全，为了保证医生们的安全，联合国决定暂时撤出。撤出的过程中，因为一起小规模的武装冲突，李睿的医疗团队所乘坐的车辆被截断在车队之外，遭到了劫持。
　　本来以为是反政府武装，没想到居然是一伙来趁火打劫的恐怖分子，劫持转变为绑架，李睿这一行人被蒙着头带到了一艘轮船上，他们被放到一个阴暗的船舱里面，有人在固定的时间过来送水送饭，最开始每隔一会儿他们会带走一个人让他们通过卫星电话去联系本国大使馆，索要赎金。
　　就算离开去打电话的时间，他们都一直被蒙着头，所以李睿根本分不清时间，只记得他们遭到劫持时，是一个黄昏。
　　打过电话之后他们就被丢在了船舱里面，不仅蒙头还捆着手脚，李睿没法分辨自己的心情，团队中一直有人在哭泣，还有人在祈祷，李睿在这种绝望的嘈杂声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睿恍惚听到了舱门被打开的声音，船舱内马上响起了尖叫声，李睿听见一个人用英文喊
　　“Calm down！Calm down！This is Chinese PLA.”
　　来人重复了几次，被绑架的人质们终于平静了下来，后来那个人用中文说“报告A1，已找到人质，完毕。”
　　对方回答“明白，完毕。”
　　前来营救的人员开始为人质们松绑，李睿的头罩被解下来的一瞬间，一个口音十分明显的男声突然叫了一声“呀！锄锄……锄头！你怎么……”
　　“三呆子别乱叫！这个不是！”
　　“哦。”
　　在适应了光亮之后，李睿看清了面前的人，都是全副武装，钢盔压到眉骨，脸上涂着迷彩，不过可以看出很明显的特征，比如一个小个子的白眼仁特别大，另外一个一笑俩酒窝。
　　李睿活动着被绑得已经麻木的胳膊腿“你们是？”
　　“我们奉命过来营救各位。你们现在安全了。”脸上带酒窝的人递给李睿一瓶水“您先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别人。”
　　“谢谢。”李睿觉得，小酒窝儿刚毅的表情之下，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的复杂，而旁边的小个子眼睛里似乎已经泛起了泪光，李睿没多问，接过酒窝儿手里的水瓶，开始小口喝水补充水分。
　　“获救人员怎么样？”随着一个颇有威严稍低沉的男中音又一个人进来，酒窝和小个子背上像上了通条一样赶快站直，两个人齐齐转过身去，酒窝还不忘拉一把小个子，两个人紧贴着站把李睿严严实实地挡在了他们俩人身后。
　　酒窝说“报告队长！二十五名人质全部获救，无一伤亡。”
　　“嗯。”‘队长’又说“你们俩站那么近干嘛？”
　　酒窝说“没什么，有点儿冷。”
　　“冷？船舱里快40度了，你会冷？”队长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们继续纠缠“领头的你找到了么？或者是会说中文的？”
　　“报告队长……”
　　“我。”李睿站起来，从挡着自己的两个人身后走出，他看到一个满身披挂十分精悍的男人，身量虽然不是很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悍，刀削斧砍一样刚毅的表情，下垂的右手还握着枪，手指搭在扳机上虽然看起来很放松，却是随时都可以开枪的待机状态。
　　李睿跟他对视一眼，觉得他眼中瞬息万变，一种压迫感兜头而来，队长向李睿敬了个礼。
　　“中校袁朗，此次奉命前来解救各位。”
　　“普外科主任医师李睿，这是我的医疗团队，包括麻醉师三人，主任医师两人，护士十五人还有四位联合国卫生组织的工作人员。”李睿环视了一下船舱内部，所有被绑架的人都已松绑，现在正在进食和补充水分。
　　袁朗收到了一个报告之后出去了一下然后又返回，让李睿帮忙集合起所有的获救人员，给他们换到一个通风环境好些，舒适一点的船舱里面。
　　李睿当起了临时翻译，他转述袁朗的话告诉获救人员，很快他们就会与C国的护航舰队汇合，先转乘到C国的军舰上面，再分别联系各国将他转送回国。
　　一切交代完毕，袁朗安排C3、成才和许三多留下警戒，保护获救人员，然后他就去了船长室。
　　李睿查看了一下所有人的情况，除了受到了些惊吓，所有人都没有受伤，李睿找了个角落靠坐下来准备小睡一会儿。
　　他坐的这个地方正是许三多和成才身边，应该说坐在这里他是有故意的。
　　李睿听到了许三多和成才的对话。
　　“成……成才哥……”
　　“你叫我啥？”
　　“……我……我又犯错误了……”
　　“算了，你想说啥说吧。”
　　“你想锄头吗？”
　　“想……想得我恨不得打死他！绑树上，狙他一整天！”成才的声音很有些咬牙切齿。
　　“可……可锄头……”
　　“我知道……”片刻的沉默之后，成才感叹“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你也觉得像？”
　　“嗯。”
　　“那你说队长……”
　　“三呆子，我盯着……你睡会儿吧。”
　　“我……我不困。”
　　“睡会儿吧！”
　　入夜之后，他们终于同C国护航编队取得联系请求袁朗决定趁夜色带着所有人员转移，这边用灯语向护航舰示意请求派快艇前来。
　　袁朗领队，护卫着获救人员从船舱出来，护卫圈最外围是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特种官兵，中间部分是李睿等男性获救人员，最里面则是女性，李睿正好在袁朗身边，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三艘快艇已经在下面待命，女性优先，然后先幼后长，李睿主动留在最后，袁朗则给所有人断后。
　　就在李睿准备爬下舷梯的时候，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传来，袁朗顺着枪口焰的位置点射弹压，左手把李睿拉起护在身后，李睿听见他低低地说了一声“小心点……吴哲……”
　　不远处有一具尸体倒在地上。
　　“报告队长，被击毙一人。完毕。”
　　“收到，完毕”袁朗答复。
　　在五六把突击步枪的护卫之下，袁朗跟李睿最终也顺利上了快艇。
　　上了快艇之后，李睿坐在袁朗身边，袁朗压着耳麦式对讲机接收各船的报告，借着不是很明亮的星光，李睿觉得袁朗的左手一直在颤抖。
　　刚才的突发事件中，袁朗左臂被流弹击中。
　　再次登舰之后，出来迎接的舰长第一时间就看见了袁朗顺着袖管往下滴血的左手，说什么也要他赶紧把伤口处理了，袁朗拗不过，下放指挥权给副手齐桓让他负责接洽和其他人员安排，李睿觉得是袁朗是因为自己受的伤，自告奋勇要亲自给他处理伤口
　　舰船上的设施非常齐全，还有个小型的手术室，手术室都有那么一个包扎伤口用的无菌室更是不在话下。
　　随船的队医听说过李睿，本来想留下来观摩，但是却被成才用了不知道什么理由给支走了。
　　李睿洗手消毒，戴上无菌手套打开扩创包，然后为袁朗剪开衣物暴露、清理伤口，过程中他突然想起来。
　　“没有麻药？”
　　袁朗的声音很平静“不用麻药，会影响反应。”
　　“会很疼。”
　　许三多说“我们队长，割阑尾都没打麻药。”
　　李睿有点惊讶地看着袁朗，后者的眼睛里居然带着一点点得意，李睿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一边的成才点头“我们是军人。”
　　袁朗朝许三多和成才一摆头“你们去吧，告诉齐桓有情况随时通知我，安排大家轮换休息。”
　　“是！”成才像着袁朗敬礼，又十分恳切而别有深意地看着李睿“我们队长就拜托您了。”
　　袁朗不耐烦地赶人“行啦行啦！赶紧滚吧，主任医师你们还不放心？！”
　　“对，对。”成才又笑了笑，拉着许三多走了。
　　扩创取弹、清理伤口、缝合包扎。
　　李睿动作娴熟，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得没有半点多余，整个治疗的过程像艺术片里的长镜头，看得人赏心悦目，这就给没有打麻药的袁朗减轻了大半的痛苦，而另一半的痛苦，就消失在了对李主任俊美的侧脸的欣赏中。
　　李睿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袁朗看着李睿的侧脸，他的神情那么认真专注，跟工作时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真的不疼？”李睿在给袁朗缠纱布，说不惊讶绝对是骗人的，扯皮剜肉的，除非痛感神经死亡。可袁朗连眉毛都没抖过一下，真是活关公现世啊？
　　“疼，但还受得了。”袁朗的声音很低沉、沙哑，袁朗的语气很诚实。
　　“他叫吴哲？” 李睿很聪明，跟吴哲一样聪明
　　“对。”袁朗很诚实
　　“跟我很像？”
　　“非常像。长得非常像。”
　　李睿笑了笑“回去要认识一下。”
　　“没机会了，不过可以给你看看照片。”
　　“抱歉。”
　　“没什么。”袁朗站起来“谢谢你，李主任。”
　　“我再给你打一针消炎，小心感染。”
　　“李主任……他们跟他的感情非常好，等下可能会……您多担待……”
　　李睿明白，‘他们’指的是袁朗的队员，‘他’指的应该是吴哲，而等下会发生的事情，大概就是会有很多人跑来观赏自己。
　　李睿很大度地笑了笑“没关系，医生也是药。我的一位老师跟我说过，治疗更多的是安慰。”
　　袁朗又郑重地给李睿敬了一个礼“谢谢。”
　　“真的不疼么？”
　　袁朗没有回答，直接离开了。
　　李睿觉得袁朗可能在跟自己经历同样的事情，只有同类更了解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