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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六章 桃源梦醒 ...

  •   木榕度过了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这梅园是萧朗的别苑,少有人来,对于喜静的他来说真是个极佳的居所,窗外是点点红梅,屋里则是温暖如春,木榕能到外面走动时才发现,这小院竟是建造在湖心岛上,迎面就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凉风,湖边则是一样烧着地龙、四面毫不透风的暖亭,他爱极这里,除了回去睡觉,便大多都窝在这里,甚至有时累了,便直接睡在这,醒来时总还是在屋中,那是萧朗在他睡熟时将他抱回去的,他重伤未愈,总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之时便和萧朗并肩坐在亭中,一人抱着一只手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时也下棋,萧朗继承了卓熙的风流儒雅,从小就喜爱琴棋书画这一类,两人便下盲棋,萧朗若是输了,便喝酒,木榕若是输了,便苦着脸喝下难喝的药,萧朗总会变戏法一样将蜜饯塞到他口中;有时木榕犯懒,什么也不想做,便倚在坐塌上听萧朗弹琴,萧朗的琴声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好听,却又多了一分淡泊和沧桑,微微触动他的心弦,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再有时便是萧朗煮茶,淡淡的茶香在亭中弥漫,木榕吸一口便觉云淡风轻一般,等萧朗再点上一柱安神香,他便能舒舒服服地睡去,梦中没有寒冷没有痛哭,也没有纠缠不清的恶梦,醒来总是头脑清醒,眼睛还没睁开,便先叫一声“师兄”,而萧朗的声音总会及时响起,然后一双温暖的手便覆上他的额头,轻轻柔柔像哄着小孩子一样哄他起床、吃饭、喝药,然后两个人仍是坐在窗前,有时发呆,有时聊天。
      木榕看不到萧朗的脸,但在徽州月色下,抚着琴弦对他说“我听到了寂寞”的年轻男子,那张温雅的脸庞在他印象中太过深刻,眉眼中似乎是有卓清波的影子,但却又那样的不同。卓清波“死”去的时候,遍体鳞伤,脸上都无一处完好的肌肤,虽然如萧朗所说,卓熙寻到的那具尸体是假的,但那样的伤却是真的,是木榕亲眼所见,那要经历怎样的痛苦,才能将一张毁掉的脸变成如今这样的完美?
      萧朗说,那救他的人找遍名医,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那两年,他几乎是没有记忆的,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在那人含笑的眼眸下了。
      木榕看不见萧朗的表情,但他能听出来萧朗叙述时候,那种还没消散的心悸和提到那人时候的敬仰和恭顺。
      一阵风吹进来,萧朗先关了窗子,给木榕披上外衣。
      木榕抱着手炉,忽然问:“师兄,你怕冷吗?”
      萧朗似是怔了怔,之后摸摸他的头发,“嗯,有一点。”
      他的师兄也会怕冷吗?那个从来都是像个小火炉一样的师兄,是什么时候开始畏冷怕寒了呢?是在那一年,他受尽酷刑、血铺满整个雪地的时候吗?
      木榕紧了紧手指,萧朗却又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温和地道:“九儿,不要多想,师兄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他望了望窗前瓶中绽放的红梅,似乎能感觉到温馨的气流在屋中缓缓地流淌,他不由抱紧木榕的肩膀,“九儿,我们现在这样,是不是很好?”
      “嗯”木榕将头放在膝盖上,孩子一般地应了一声,在这样的萧朗面前,他似乎还是当年那个顽皮的孩子,那个哭了闹了都需要师兄安慰、需要师兄疼爱的孩子,“师兄,九儿很开心。”
      萧朗欣慰地拍着木榕的头,是啊,这样很好,他们师兄弟还能再见面,他还活着,他疼爱的小师弟就在他的身边,这样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萧朗静静地想,为什么不能呢,他已不是当年的卓清波,不是那个无力改变命运的少年,他现在有能力去创造他想要的生活,有资本给自己、给他想保护的人一个新的人生。
      萧朗轻轻地笑了,又揉了揉木榕的头发,木榕有些怨念地看他,萧朗一笑,“乖,一会师兄给你梳头发。”木榕想回一句什么,却冷不防心头就是一凉,低下头止不住地咳了一阵,萧朗坐在他身侧,拍着他后背,等他咳完及时递过来一杯热水,虽然这情形他已经熟悉,但还是心疼,“九儿,好些了吗?”
      木榕点点头,歉意地一笑:“让师兄担心了。”“傻孩子,说什么话”萧朗拍拍木榕的肩,又有些担心地看他,木榕笑笑,“师兄,九儿困了,想睡觉。”萧朗摸摸他的脸颊,一笑:“好,九儿睡吧。”
      他扶着木榕慢慢躺下,这屋里太温暖,木榕很快就睡着了,萧朗没有走,坐在床边凝视他的睡颜,怎么会有这样严重的病根?那擦着心肺穿过去的伤口,到底是谁造成的,是卓熙,还是沈望江,还是其他的人?那背上深可见骨的三道伤痕,他却是很清楚,那是流焰,十八地狱里才会有的刑具,十八地狱,呵呵,那种地方,老天居然还会允许它的存在?还有每到夜里都会让他痛到说不出话的,到底是什么?连太医院首都查不出来的病因,究竟会是什么?
      萧朗痛惜、心疼、愤怒、自责,却又无法从木榕口中得到真相,他知道,哪怕这些伤都是卓熙亲手所为,木榕也不会说出一句。
      卓熙……萧朗紧紧攥着手,一向温雅的脸上忽然露出狰狞可怖的表情,十八地狱吗,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最该下地狱的,就是你们这群人。

      木榕已经睡熟,萧朗轻轻抱起他,将他抱回温暖的屋中。
      木榕素来警醒,但萧朗这样动他,他却一直没醒,睡得深沉。
      萧朗知道,他是放松了警惕,在和他一起长大、他最信任、也最疼爱他的师兄面前,他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全心地去享受师兄的关爱,像一个孩子。
      这样的木榕,让萧朗更加心痛。
      将木榕放到床上的时候,木榕轻轻侧过身,握住他衣襟的一角,含糊叫了声“师兄”,萧朗便在这一声呼唤中怔怔落泪。
      时过境迁,死里逃生,沧海桑田,他本已忘记什么是泪水。
      但在这两个字的呼唤下,他还是轻易地就会落泪。
      “九儿”
      萧朗坐在床边,握着木榕的手,如同哄着孩童一样轻轻拍着他,声音和动作一样的温柔,“九儿,听师兄的话,做个好孩子,你原本就是个好孩子,你乖乖的,师兄还是原来的师兄,我们兄弟,还像以前一样,你说好不好?九儿……”
      木榕没有听见,他在梦中,在虚虚实实的梦中,安睡如孩童。
      他不在意端王是谁,他不在意每日给他换药是太医院的院首,他也不在乎这里到底是多么重要的别苑,他只知道那是他的师兄,是除了娘亲,最疼爱他的师兄,他沉浸在这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无法自拔,也不想自拔。

      日复一日,半个月又这样悠然而过,木榕的伤渐渐好起来,除了每夜半个时辰的金明蛊噬咬之苦,萧朗问他,他只说不知,连太医院首都瞧不出的毛病,他又如何知道。萧朗虽知他在隐瞒什么,但也无计可施。
      除了这些,其他都那样和谐和完美,如同世外桃源的梅园中,情同手足的师兄弟并肩饮茶谈天,还有比这更温馨、更美好的事情吗?
      但梦终究是梦,终会有醒来的一天。

      “九儿,我娘……”
      萧朗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体弱多病、常年卧床的母亲,他这些年都没有去看过一眼,她还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师娘很好”木榕道,“师娘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只是”他略一顿,轻声道,“她很想师兄。”
      萧朗低下头:“是我不孝。”
      “师兄”
      萧朗却又抬起头笑了,“知道她很好我就放心了,青松呢,那日我见到了他。”
      “师兄,你知道青松中了毒是吗,对不起,我……”木榕有些愧疚地道,萧朗却笑道:“不关你的事,九儿,我知道你不会有意伤害他的。”他想着又笑了,以前都是青松嫉妒,总是去找九儿挑衅,九儿大多时候却都很像样地不和他一般见识。
      “青松也长大了啊”萧朗慨叹一声,忽然又变了语调,“他,他对青松好吗?”
      木榕一直流淌着温和暖意的眼眸终于暗了下去。
      梦,终究还是醒了。
      这些天,他们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逃避着,现在,终于要开始触碰那些不堪的过往和让人心痛的话题。
      “师兄”木榕垂下眼帘,“青松是师父的亲子,师父怎会对他不好?”他故作轻松地说着,心里却是一阵疼痛。
      “呵”萧朗轻轻地笑了,那笑中有些讽刺和嘲弄,木榕不知道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师父,“师兄……”
      “好?”萧朗笑,“会怎样好呢?九儿,你跟师兄说,那雪苑的主人,对他的亲生儿子,是怎样一个好法?”
      木榕怔怔望向萧朗,这样的笑声从他口中发出,让人惊骇而恐惧。
      “师兄,师父他……”
      “罢了”萧朗却轻轻打断他,“九儿,我们不说这个了,青松没有进十八楼是吗?”木榕点头:“嗯”,萧朗一笑:“是我娘不同意,还是他不愿意?”木榕默认片刻,道:“师娘不同意,师父他,也不舍得……”
      木榕觉得奇怪,这些年他明明已经说谎说得那样习惯,在鸩羽和七魄散下,他都能将谎话说得天衣无缝,为何现在就这样小小的一句谎言,每说一个字却心如针刺呢?
      萧朗又笑了笑:“不舍得?呵呵”,他笑了几声,便望着窗外,似是自语地道:“这雪真好,那人说,他救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雪天,可是我却忘了,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想起来。”
      木榕抬起头,他终究还是无法逃避了。
      “师兄”
      “九儿”萧朗揽过木榕的肩膀,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两人还是对坐、对视着,萧朗望着木榕的眼睛,这双眼睛原本是那样漂亮夺目。
      果真很像,萧朗在心里道,他没有见过慕容羽吟,但这张脸,这双眼睛,和他熟悉的那个人,却真的那样的像。
      “九儿,你想问师兄什么吗?”
      木榕轻轻垂眸,长睫也跟着颤了颤,“师兄,救你的那个人,你,相信他吗?”
      萧朗知道他原本想问,“救你的那个人是他吗”,他笑了笑,握了握木榕的手,“九儿,你相信师兄吗?”木榕轻轻点头,萧朗便又笑了,“师兄相信他,就像你相信师兄一样。”
      “可是,师兄,你原本并不认识他,你知道他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朗静静地看着他,“九儿,他救我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是谁。”这一字一顿说出来的郑重话语,让木榕微微一怔,萧朗继续道:“所以,他救我,只是为了救我,至于以后,就是我相信他。”
      木榕握在萧朗手中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脸上闪过一丝苦涩的笑容,“师兄,也许,他是故意为之——”
      “九儿!”萧朗忽然打断他,语气有些严厉,木榕一愣,萧朗便又心软,“九儿,在你心里,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不可相信吗?”木榕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萧朗心里一阵酸苦,这怎么能怪他呢,是教导他的那个人,教会他的就是如此,这些年,他教会一个原本纯善的孩子的,只有这些成人世界的虚伪和黑暗。
      萧朗将一只手放到木榕的肩膀上,让他看着自己,好像木榕能看清楚他的内心一般,他望着这张和那人那般相像的脸,心里的酸甜苦辣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平复着感情,尽量用缓慢而温和,但却十分郑重的语气说道:
      “九儿,你知道他是谁。”
      木榕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刻凝住,他沉默了很久,轻轻避开萧朗的手,淡漠地道:“我不知道。”
      那样冷漠的语气,让萧朗轻轻皱了皱眉头,有些责备地道:“九儿。”
      木榕的脸上却已经是淡漠的雾气,他轻轻将手从萧朗的左手里抽出来,漆黑的眼眸无声地望向萧朗,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地吐着倔强的字眼:“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从来,都不认识他。”
      萧朗怔怔看他,木榕轻轻一笑:“师兄,我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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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九十六章 桃源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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