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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三章 空余风霜 ...

  •   而虎跃崖上,已经是狂风暴雪,席卷而至。
      木榕双手已然麻木,锁链深深嵌入肌肤,勒出一道道血痕。
      他全身都似已冻僵,连血液也是麻木的。
      唯有思绪还在活跃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甚至比以往还要清晰。
      记忆里的第一场雪,他在母亲怀里好奇地望着一片朦胧帘幕,母亲的手指抚着他稚嫩的脸颊,他睁大眼睛看向外面,那个经常在九薇楼外出现的伟岸身影,看他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寒凉;
      冲天的火光,母亲的怀抱却逐渐冰凉,那张原本温和慈爱的脸颊,似乎越来越模糊,他被满天弥漫的血腥吓得呆了,连哭喊都出不了声,忽然一阵暴雪肆虐而至,一道道血水化成冰冻的小河,在他脚下聚拢,他在母亲的怀抱里,忘了哭;
      宁远轩的屋檐滴下水雾,已经长成英俊少年的沈潇回身看他,记忆里总是沉静温和的双眸中怒火和恨意燃烧,云碧剑分开着挥过来,“滚,我不是你大哥,别叫我大哥,滚!”他已经忘记那剑有没有刺到身上,只记得突然陷入黑暗后,那一刻的惊慌和恐惧;
      木榕睁大眼睛,眼前却仍是一片浓墨般的黑暗,母亲、父亲、沈潇,一个个身影渐渐模糊远去,他想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不小心跌倒,爬起来时,远方只有一片混沌的灰暗,他想哭,忽又感觉到梅姨的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几个凶神恶煞般的人慢慢靠近,狞笑着将刀举起来,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却忽然听到敌人的惨叫,他不由自主睁开眼睛看过去,就见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他面前,正凝视着他,脸上惊喜和激动倏忽闪过。
      他望着,分辨着,回忆着,记忆里那个温暖的午后扑面而来,娘亲拉着他的小手,指着面前的人温柔地告诉他:“九儿,这是你的师父,九儿乖,叫师父。”
      师父……年幼的孩童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泪水就一滴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张开小手就扑过去,放声大哭,黑衣男子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之后,尝试着弯起手臂,笨拙地将委屈大哭的孩童抱在了怀中……
      暴雪和狂风没有停歇。
      木榕整个人都被覆盖,雪落在他的头上,瞬间便结成了冰碴,刚刚流出的血,很快便成了凝固的鲜红,时间一点点流逝,一个白天,又一个黑夜,他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清醒还是昏迷,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彻骨的冷、彻骨的痛,一阵麻木,又忽然一阵清晰,血和汗似乎也被冻住了,胸口直没入柄的冷魄缓慢地、以让人觉察不到的速度融化着,血液凝固在盐水里,流不出来,唯有口中一股股的铁锈味道像是没有停歇。
      苍茫的雪雾,静谧无声,连一只飞鸟的影子也找寻不到。
      木榕轻轻眨了眨眼,几滴冰珠倏地滑落。
      已经僵直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便再没有动静,头慢慢地垂下,黑发披散下来,掩盖了那张苍白如冰的脸颊。

      暴雪狂风,遮天蔽日。
      卓熙一身风雪,踏上冰霜。
      他的脸也和这地上的冰雪一样的阴寒冰冷,薄薄的唇角是无情的弧度,紧攥的拳头显示着强忍的怒意,眼睛里却是隐藏不住的担忧和焦急,他一路轻功绝伦,将沈望江等远远甩在身后,一腔怒火都发泄在隐在暗处的敌人身上,如鬼魅入世,修罗重生,从山脚到虎跃崖一段距离,鲜血凝结成霜,映在白雪之下,煞是诡异。
      沈望江望着卓熙背影,只能苦笑,他也没料到自己药量掌握得那样不好,卓熙昏睡两日,醒来后便一句话都没跟他说,直奔虎跃崖而来,沈望江自觉理亏,但他这两日也让人一直查探,卓青松也信誓旦旦说,木榕还在小寒山,“苦肉计”三个字更是回荡在他脑海中,让他在担忧之余,也存了几分侥幸。
      但这几分侥幸,在踏上崖顶之后,很快就灰飞烟灭。
      寒风凛冽如刀割一般的崖顶,雪花和冰凌被席卷着扑面而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父亲,小心”卓青松的声音远远传来,卓熙置若罔闻,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沈望江这时也赶过来,两人一齐望去,都是呼吸一窒——
      风雪满天的崖顶,空无一人。
      沈望江心中一喜一悲,又擦了擦眼睛,入目是一块突出的岩石,如巨人的头颅一般张牙舞爪地盯着他,两条黝黑锁链直直垂下,在风雪中泛着骇人的寒光。
      卓熙攥着手指,缓缓走近,伸手去摸一下,有什么东西在体温下融化,他收回手,竟是满手的鲜血,他心头一震,立刻低头,用脚一拨,白雪之下,露出黑红的岩石,像是有什么液体沿着石缝,一滴滴填满。
      卓熙心头轻颤,后退一步,脚下碰到什么东西,踢了一踢,雪中露出的是半截漆黑,卓熙盯着那黑色看了许久,慢慢捡起来,一段黝黑的剑柄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那是一柄剑,一柄很短的剑,入手是彻骨的寒冷,剑柄上没有雕刻的花纹,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冷魄。
      冷魄……只剩下剑柄的冷魄……
      卓熙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和这地上的雪一样的苍白,他的眼眸深处,却是和这冷魄剑柄一样的漆黑凄冷。
      沈望江也呆住了,怔怔望着冷魄,发不出声音来。
      卓熙的手轻轻地颤了一颤,仰起头,凝视着那两条寒光闪闪的锁链。
      从沈望江接到消息起,已经是第六天了。
      六天,就在这崖顶吗,这一地的血,用体温一点一滴化开的冷魄。
      会有多痛,会有多冷。
      又会有多失望、多难过。
      他是不是一直在等着师父的到来,等待那个熟悉的身影,能将他带离苦海,就像十五年前一样。
      可是,他的师父,来迟了。
      卓熙缓缓地低下头,右手一握,冷魄的剑柄化为齑粉,一阵风吹来,便消失在风雪中。
      一滴血,顺着指缝流下,落入已经被血浸透的岩石,一滴,一滴。
      “阿熙……”
      沈望江喃喃开口,却觉喉咙发涩,心里发堵。
      卓熙转过身,回应他的是一记重重的拳头。
      沈望江不妨,这一拳正中鼻梁,一股鲜血顿时流下来。卓熙双拳紧握,盯着沈望江,眼里如在喷火,脸部的肌肉也都绷在一起,就如一头要发怒的野兽。
      “沈!望!江!”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一记重拳又砸向沈望江,沈望江反应过来,却也没躲,硬是挨了这一拳,眼前金星直冒。
      卓熙面若寒霜,出口如冰:“沈望江,沈堡主,沈大侠,你不还手,我也不会留情。”沈望江擦一下脸上的血,苦笑一声,放下手,“你若想解气,就打吧。”语气里却有自责和懊悔,卓熙冷冷看他,正要再出手,却听卓青松怯怯道:“爹,您看这里。”
      卓熙正要喝一声,却忽见卓青松站着的地方,一片杂草被踩得稀烂,他眼神一闪,快步过去,只见一条血迹隐在雪中,蜿蜒而下,拨开一片草丛,却是一条隐蔽的山路。
      沈望江心头一跳:“有人救了他?”
      这样的暗路,显然是有人救人下去,是救的木榕吗?是什么人救的他?他快步过来踢碎一地的雪,一丝晶莹的光亮闪出来,沈望江抬手捡起来,竟是一块遗失的玉佩,那玉佩玲珑剔透,一看就是价值连城。
      沈望江愣了愣,怎么这样眼熟?这是?他眼前一亮,忽然脸色一变,“这是……”卓熙也看到了,眼中也是光芒一凛,抢在手中,忽觉心头大痛。
      这是羽吟的玉佩,不,不是羽吟的,这是他曾在羽吟房中见过的玉佩,羽吟很少拿出来,但每次看到,都会怔怔落泪,但自从慕容世家毁灭后,这块玉佩便消失不见了。
      这是,那个人的玉佩……
      沈望江只觉心中像是有一把刀子在搅来搅去,那个人,那个人,他又出现了吗,木榕是被他救走的?这样险峻的悬崖,这样危险的境地,他不顾性命地过来,救走了木榕?
      这世上除了他们,还有谁能这样不顾性命地来救木榕?
      潇儿……但不可能是潇儿,唯有那个人,唯有他。
      “是他”沈望江痛苦地闭上眼。
      “不是他”卓熙却冷冷打断,他拿着那块玉佩凝视一会,道,“如果是他,不会留下这样明显的证据,何况”,他冷冷地笑,“他不会冒这样的险,九儿对于他,还不值得。”
      沈望江一愣,随即苦笑,“阿熙,他是木榕的——”,他想起那日木榕的话,“他,他可能已经见过他,他们可能——”
      卓熙冷冷抬眼,目光如冰,直刺到沈望江心头,沈望江一怔,只听卓熙一字一句地问:“沈望江,你还在意九儿的身世,是吗?”
      沈望江一愣,“我……”
      卓熙笑了笑:“你在意他是那个人的孩子,当年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沈望江默然,他曾经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曾经也以为自己会大度,会爱屋及乌,但事实证明,他是那样的怯懦、那样的无用。
      崖顶的空气稀薄,寒风灌进口中,沈望江深深吸一口气,“阿熙,你,真的不在意吗?”
      卓熙淡淡道:“我只知道,他是羽吟的孩子。”
      “是,他是羽吟的孩子”沈望江喃喃道,唇边却是苦笑。“可他,也是那个人的孩子,阿熙,你当年……”
      卓熙还是笑了笑:“是,当年我也在意过,我也想除掉那个让你耻辱的存在,让你和羽吟,和潇儿,能好好地过日子,谁知,天意弄人……”
      他仰起头,任凭风雪拍打在脸上,声音也有冷冽的寒气。
      “我养了他十五年,望江,十五年”,他淡淡地道,只是在陈述一个平淡的事实,“你养一只鹰,养了十五年,也有感情了吧”,沈望江又一愣,忽然想到木榕说的“猎人熬鹰”,这师徒两个,真是像……
      卓熙的语气轻轻飘飘的,却有些怅然和落寞,“我养的是个孩子啊,一个有血有肉会说会笑的孩子,他叫我师父,他在我身边一天天长大,他把我,当成他最亲的人……”他缓缓回头,声音散在风里,眼睛却有一丝温暖的光亮。
      “我刚救他的时候,只把他当成是羽吟的孩子,可是,十五年啊,望江,他现在,是我的孩子啊。”
      沈望江怔愣良久,他的挚友,从未有过这样悲哀和温暖交杂的眼神,悲哀于无法逃脱和逆转的命运,却又温暖于这无情的命运里那奇迹般纠结的感情。
      沈望江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明白为什么羽吟会将木榕托付给卓熙。
      不是因为顾及他的身份,不是因为要让木榕远离沈家,而是,唯有卓熙,才能这样坦坦荡荡、真心真意地去对待心爱之人的孩子。
      不管他身体里流的是谁的血,不管他的身世多么的不堪和屈辱。
      沈望江的眼角,一滴水渍凝结成冰。
      卓熙仰头看向天空,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浸透骨头,“沈望江,你听好了”,他淡淡道,“如果九儿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不等沈望江回话,他已经抬手,将那玉佩扔下悬崖。
      “就算是他来了又如何,我卓熙的徒弟,和他半分关系也没有。”
      清癯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远,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你们都说老沈本来就木有粉,没啥可掉的,真的木有吗?(期待眼神)
    那大声告诉我,狮虎有木有又嗖嗖嗖涨粉?
    他是羽吟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脚。。难道这是真相吗(奸笑ing)
    2016年最后一更,从二月份开更,已经快一年了,一年更了近100章,人家还是很勤快的,感谢一年来小伙伴们的支持和关爱,你们的爪、你们的阅读是我最大的动力,感谢感激感恩,啊,感动。
    2017年,让我们一起伴着小九儿继续成长吧。
    PS:元旦有事,无更(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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