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83、第八十二章 心如明镜

　　沈望江的身影一消失，慕容庭的脸色便立刻阴沉下来，不顾周围众多下属看着，抬起手，一个耳光狠狠甩在木榕脸上。
　　木榕没有躲避，只是在挨了耳光后后退一步，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慕容庭刚刚还慈爱无比的抚摸，脸上笑容依旧，眼里却是清凉一片，泠然如水。
　　陈枭雄自从木榕当了堂主之后，一直对他很是敬服，“啊”了一声，忍不住喊道:“庄主，您别打九爷啊。”
　　他声音太大，原本没看见的人也都看见了，虽然不敢说话，但表情各异，慕容庭不悦地皱眉呵斥:“退下！他这样胆大妄为，还不该打？”
　　陈枭雄不敢和慕容庭顶嘴，但又不忍看木榕挨打，于是偷偷拉拉呼显衣袖，“老呼，你说两句啊，庄主最听你的了。”呼显无奈地扯回衣袖，对慕容庭道:“庄主，九爷持重，此举也许另有深意，不如给九爷一个解释的机会。”
　　慕容庭冷哼一声，道:“好，我给他一个机会解释，说吧。”
　　一人大声喊道:“有什么解释的，他就是要放沈望江走，吃里扒外，人面兽心，庄主，您不能再被他蒙蔽了！”
　　木榕听出这人是董青山的堂弟董剑，董青山死在他的手下，慕容庭虽不会让人知晓，但董剑肯定已经从孟横塘那得知，公然叫板，是想为兄报仇了？木榕脸上闪过一丝蔑笑，兄弟情深不假，就是太过愚蠢。
　　果真，听到董剑的话，慕容庭脸上愠色陡生，呼显喝道:“董剑，不许胡言，退下！”董剑不服，还想说话，孟横塘这时正赶回来，忙喝道:“董剑，你好大胆子，敢和爷爷这样说话，来人，将他带下去，打二十鞭子。”他身后一人立刻会意，一把按住还想吵嚷的董剑拖了下去，很快就听到董剑连声的痛呼，孟横塘道:“爷爷，孙儿教导属下无方，还请爷爷降罪。”
　　慕容庭对他刚刚的举措有些不悦，但当着众人还是没有发作，沉声道:“你手下的人越来越不像话，回去好好整治，若再有这样的，别说他的人头不保，我连你也要一起罚。”孟横塘再次谢罪，木榕一直面带淡笑听着一场闹剧，更无反应，慕容庭看着他脸颊上淡淡的指印，想到自己对孟横塘虽是严厉，但也很少在他人面前责备他，仅有的几次都发生在他年少之时，当时的孟横塘虽然没有记恨，但委屈和屈辱之情还是溢于言表，慕容庭想到此，再看木榕殊无异色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不管是真是假，这孩子在外人面前展现出的温顺恭谨都十分真诚，也着实给足了自己面子。
　　孟横塘察言观色，对木榕拱手道:“九弟，董剑口无遮拦，愚兄一定会狠狠责罚他，九弟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木榕微笑:“没什么，孟兄不必怪他。”
　　孟横塘又谢了一句，对慕容庭道:“爷爷，沈望江已经关押好，让大家都回去吧。”慕容庭点头，让众人散去，院中只余他和木榕、孟横塘三人，他看着木榕，一时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处置才好，正沉思时，一个小丫头忽然闯了进来，惊慌失措地喊:“老爷，少爷，不好了，少夫人晕倒了。”
　　孟横塘大惊:“怎么回事？”
　　小丫鬟惊魂未定，说了半天就是“少夫人突然不舒服”，“突然晕倒了”一类，孟横塘又急又气，骂道:“没用的东西”，这时忽见木榕身形一展，直奔阿语住处而去，孟横塘方才醒悟，也急忙向门口奔去，走了两步又想起来，回头道:“爷爷……”慕容庭一挥手:“快去。”
　　孟横塘转身急奔，慕容庭看着他二人身影走远，在院中来回踱了一阵，烦闷无比。

　　孟横塘赶回院子时，木榕已经站在阿语床边，阿语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虚弱地安慰木榕:“阿榕，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孟横塘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但等阿语看他时，他已经恢复正常，快步走到床边，握住阿语的手。
　　“阿语，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连着问了几次，才猛然想起来吩咐丫鬟，“快去请大夫。”小丫鬟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木公子已经让人去请了。”孟横塘放心之余，又生出些恨意，硬巴巴地道:“多谢九弟关心拙荆。”“拙荆”二字咬的格外重，木榕怎能听不出来，但他现在没有和孟横塘起冲突的想法，只笑笑道:“阿语是我妹妹，关心则乱，闯进孟兄这里，实在抱歉。”阿语被孟横塘握着手，感觉到他手指微微颤抖，眼睛望向木榕，有些担忧地叫他一声，却不说话，木榕微微一愣，这已经是他不止一次在阿语身上感受到这种担忧悲哀了，但每次问到她和孟横塘关系，她都笑着说非常好，那笑容娇羞甜蜜，也不像作假。
　　这时大夫匆匆跑来，慕容庭也到了外间，木榕让开，孟横塘坐在床边，握着阿语一只手，大夫坐下细细诊脉，孟横塘脸上焦急、担忧和心疼都溢于言表，无半分假意，语气也是如此，木榕心里更是疑惑，但他现在更担心阿语身体，凝神听着，那老大夫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来，站起身作揖道:“恭喜庄主，恭喜少庄主、少夫人。”
　　慕容庭在外间一愣，孟横塘怒道:“少夫人病了，你道什么喜？”大夫被他责骂，也不害怕，笑吟吟解释着:“庄主，少庄主，少夫人不是害病，而且有喜了。”
　　孟横塘愣住了，慕容庭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大步进来追问:“你敢确定？”大夫笑道:“小的怎敢欺骗庄主和少庄主，少夫人的确有喜了，恭喜庄主，您要当祖父了。”
　　慕容庭情不自禁地摸着胡须:“是吗，是吗……”他喜不自禁，一改往日威严，只会说“是吗”两个字，孟横塘更是被惊喜给震晕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一把抱住阿语，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我要当爹了？阿语，我要当爹了，哈哈哈，我要当爹了……”
　　阿语早已喜极而泣，慕容庭大笑，也不在意他们失礼，木榕站在一旁，听着三人欢喜无限的声音，他心里虽是替阿语高兴，却又隐隐担忧，但表面上还是恭喜孟横塘，又揶揄了阿语两句，阿语羞得俏脸通红，故作着恼不理木榕。
　　慕容庭看他们笑闹，脸上也带了丝笑容，道：“这是件大喜事，横塘，吩咐下去，明天大宴一日，都热闹一下。”孟横塘忙答应，慕容庭将目光看向木榕，笑容一敛，但出乎孟横塘的意料，他没有当场发作，反而道：“九儿虽然已是天字堂主，但很多人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明天也让众人都见一见。”
　　“是，爷爷”孟横塘恭顺道，慕容庭点点头，脸色一沉道：“九儿，你跟我过来。”
　　“爷爷”阿语抢先叫了一声，她自然看见木榕脸上的指印，面露担忧，木榕笑了笑安慰她不要担心，便和慕容庭出去了。

　　祖孙两人一前一后向慕容庭的院落走去，慕容庭故意不减速度，听得身后脚步声沉稳轻快，丝毫不乱，不由也有些感叹，但转念一想，这不是他该感叹和心软的时候，两人进了院中，慕容庭让其他人都下去，院中安静下来，只听两声清脆的着肉响声，木榕左右两颊又各挨了慕容庭一个巴掌，这两个耳光不似以往的还留有情面，却是结结实实打上去，清秀的脸颊顿时肿了起来，木榕还是不躲不闪，唇角上扬，依旧是淡淡的笑。
　　慕容庭打完之后又不解气，在院中来回踱步，指着木榕痛斥：“我慕容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无情无义的孽种，你，你真是气死老夫了。”木榕摸了摸脸颊，笑了笑：“外公既然都不知道，九儿又如何知道”，他笑得无辜无害，“何况，九儿生来就是个孽种，外公应该比就九儿还清楚。”
　　“你”慕容庭不料他这样说自己，反而被气笑，抬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孽障，给我跪下。”
　　木榕一笑，却并不反抗，乖顺跪在地上，慕容庭到屋中寻到一条皮鞭，在手上绕了几绕，冷笑道：“老夫着实不明白，那沈望江对你有何好，你定要护着他？”
　　木榕收敛了笑容，略一沉眸，不答反问：“外公又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慕容庭冷冷道：“我已经和你说过多次，他是你的杀母仇人。”木榕脸上闪过一丝极浅的、略带苦涩的笑，“外公，您又怎么知道母亲一定想要报仇？沈堡主是母亲的夫君，母亲从未怪过他、也从未恨过他，母亲临终时，只是让九儿好好活下去，也从没说过让九儿为他报仇，外公，您想过吗，如果您真的杀了沈堡主，母亲可能，是最伤心的人。”
　　慕容庭听他轻轻说来，怔了好半天，忽然一鞭子甩在他背上，“满口胡言”，他气得不轻，险些被这孽障给搅乱了心神，紧接着又甩过一鞭，怒火中烧，“你母亲就死在他的剑下，你那时才多大，你知道什么？我是她的父亲、是你的外公，我比你要清楚该怎么做，沈望江和卓熙这两个贼子，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木榕无奈地笑了笑，慕容庭将鞭子放到他的肩上，吸一口气，道：“至于你，你若还认我这个外公，就给我规规矩矩跪在这，养不教父之过，你母亲已经不在，我便是最该教导你的人，以免你执迷不悟、冥顽不化。”
　　木榕轻轻闭眼，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反抗和躲避，一言不发任慕容庭的鞭子一下下撕开他的衣服、撕裂他的肌肤，在清瘦的脊背和肩头上，留下道道恐怖的沟壑。
　　慕容庭手下没有丝毫留情，每一鞭都带着十分的内力，便如直接抽在骨头上一样，木榕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忍耐，一鞭狠狠砸下来，将刚刚的伤痕又撤出一条带血的沟槽，木榕双眉紧蹙，手臂撑在地上，汗水混着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他仍是未发一言。
　　不知打了多少，慕容庭终于停下手，低头一看，木榕脊背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低垂的长发间露出的侧脸也是苍白如雪，那棱角却还是倔强的弧度，慕容庭长叹一声，将鞭子一扔，说了声“在这跪着”，便拂袖而去。
　　木榕轻轻眨了眨眼睛，汗水顺着睫毛往下淌，一滴滴落入尘埃。

　　夜深人静，寒风骤起。
　　慕容庭一夜没有回来，只有几个心腹的侍从仆人来往两次，都是蹑手蹑脚，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木榕一直安安静静地跪着，夜半时分，除了夜半时分，金明蛊如约醒来时痛得发抖几欲昏迷之外，其余时候，他都似一个木雕泥塑之人，连眼神都一直是清淡如雪，没有丝毫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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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给清咩神大厨的学费，为了吃我也是拼了，嘤嘤嘤。
PS：提前出场的小皮鞭，你的长爪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