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84、第八十三章 完美面具

　　第二日一早，慕容庭回到院中。在院门口看去，木榕背上的衣衫已经破碎，露出的是翻卷的皮肉和张牙舞爪的伤口，白皙的肌肤和血红的口子，格外的醒目恐怖，但那脊背却还是挺直，不曾弯下去示弱、不曾倒下去示好，慕容庭长叹一声，走到木榕面前，木榕听到声音抬起头，一夜寒风吹后，他脸上的汗珠似乎都凝结成冰霜，挂在浓密的长睫上，如同孩子般无辜可怜，但那张也如同覆上寒霜一样惨白的脸上，却还是淡然的光泽，紧抿的唇角，隐隐露出主人的一丝倔强。
　　慕容庭蹙眉：“这一夜还没想清楚？”
　　木榕开口，嗓音有些黯哑，却含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外公让九儿想的，九儿自然想清楚了。”他刚刚说一句，便觉一阵腥甜涌到喉咙，想咽下去，却没有成功，一缕血丝便滑出来，木榕抬袖擦了擦，笑了笑，没有说话。
　　慕容庭一愣，弯下腰去，想替他拭去残余的血迹，木榕却本能地侧头避开，淡淡道：“不要脏了外公的手。”
　　慕容庭本有些心疼，闻言不由升起一丝恼怒，拂袖道：“一夜冷风竟也没吹醒你。”木榕笑道：“外公如果不解气，九儿就再跪一日吧。”
　　慕容庭瞪他一眼，转身道：“酒宴已经安排好，老夫现在没时间教训你，滚起来。”木榕微微一笑，听话地起身，跪了一夜的腿脚有些麻，他轻轻动了动缓解，听慕容庭道：“酒宴之上，你如果再敢放肆，当着那么多人，老夫也不会轻饶你。”
　　“外公放心”木榕笑道，态度十分恭顺，“九儿不会让外公失望。”
　　慕容庭冷冷道：“你若真能不让老夫失望，也算是对得起你这身血脉。”
　　木榕笑笑，并不答话，慕容庭吩咐仆从道：“带九爷去换身衣服。”
　　木榕摸了摸脸颊，“外公可否赐九儿一些消肿的药？”他听到慕容庭转身，不由笑了笑：“九儿这样去见人，怕给外公丢脸。”
　　慕容庭见他双颊还是红肿，指印宛然，心知自己昨日狠手，打得重了，道：“老忠，你去拿些消肿和止痛止血的药来。”那老仆人答应着下去，不一会就抱了一大罐的药回来，慕容庭叹口气：“去吧。”
　　木榕含笑谢过，到屋中去了，慕容庭在院中一边慢慢踱步思索，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下厅中，木榕刚刚洗过脸，从老忠手中接过药，自己抹在脸上，那药效确实不错，不一会便消了肿，他再用冷水扑面，抬头时便还是清俊温雅公子哥一般的人物，慕容庭心中烦闷，扭头不去看了。
　　那老忠是慕容世家的老管家，当日在外置办东西，逃过一劫，慕容庭执掌小寒山后找到他，他便又忠心耿耿侍奉旧主，木榕幼时，他曾随慕容庭去过九薇楼，木榕在慕容世家住的那一晚，也是他照料，望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老忠忽然想哭，“九爷”。
　　木榕听这声音异常，“嗯？”老忠擦擦眼睛，看了眼外头看天的慕容庭，低声哽咽：“九爷，您不要和老爷顶撞了，老爷他这些年很辛苦，您好不容易回到他身边，要和他好好的啊。”
　　木榕一边擦着脸，一边听着，在回忆中搜索一番，笑道：“是忠伯吗？”老忠连连点头：“九爷，老爷都是为了您好，老爷最疼爱大小姐，也最疼爱你了，他都是为了你好啊。”木榕将手巾放下，笑了笑：“忠伯，你先出去吧，我换一下衣服。”
　　老忠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关门出去了，慕容庭蹙眉道：“你跟他说什么呢？”老忠懦懦重复，慕容庭冷笑：“这般无情无义的小畜生，你还指望他回心转意？这话以后都不必说了。”老忠嗫喏道：“他是大小姐的儿子啊，怎么会和老爷不亲近呢？”慕容庭气后，又是一叹，摆手道：“算了，不要提了。”
　　木榕在屋中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消肿的药他不客气地用了一瓶，止痛的药却是丝毫没动，金明蛊在体内，这种药他不敢轻易去用，有些破碎的衣料沾在伤口上，他狠命撕下来，等血慢慢止住，才换上干净的衣服。
　　为了娘亲……木榕有些迷茫地笑了笑，挽好头发，走了出去。

　　慕容庭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外孙的镇静和忍耐力，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天字堂堂主已经是个风度翩翩、笑容温和、却不少威严的年轻人，背上的鞭伤、跪了一夜的狼狈，早已不见踪影，他坐在自己右手边第一个的位置，含笑和他人周旋，对待自己恭顺有礼，对待孟横塘不减亲近，对待下属恩威并重，整场酒宴，他像是带上一副天衣无缝的面具，将天字堂主这个身份演绎得完美无瑕。
　　而这之后，朝阳楼人来人往，竟都纷纷对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示好，木榕则是来者不拒，一律温和迎客，短短数日间，不仅天字堂上下，连其他三堂都已是大半归心，说起来都是满脸敬意。
　　孟横塘心中愤恨，无处发泄。唯有阿语和她腹中的孩子，能给他几分安慰。
　　但阿语和木榕的亲密关系，却又让他更加愤懑。
　　而外公慕容庭也再没提起那天私放沈望江的事情，对待木榕竟比以前还要疼爱几分，而天字堂的事情，木榕处理起来则是游刃有余，之后便很是清闲，他对沈望江如何也不闻不问，无事时在朝阳楼转转，处理处理事情，再就是陪阿语说话解闷，日子过得极其惬意。
　　孟横塘对阿语也是照顾非常，无论白天多忙，也要抽出时间回后宅看看，这天他进门便见到木榕坐在床边和阿语闲聊，见他回来，木榕便告辞，孟横塘客气地送他出门，回来后，阿语却能看出他心里的不悦和强忍的愤怒。
　　“横塘”阿语坐起身子，“你不高兴吗？”
　　孟横塘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不回答她的话，只问她今天舒不舒服，吃的好不好之类，阿语却坚持问他:“横塘，你是不是不喜欢阿榕来看我，陪我？”孟横塘强笑道:“你认他是哥哥，哥哥陪妹妹，我有什么不喜欢？”阿语摇摇头:“横塘，你不要瞒着我，我能看出来，每次你见到阿榕，都不开心。”她想了想，试探着问:“横塘，你是不是对阿榕有误会？还是……爷爷对他好，你心里不舒服？”
　　孟横塘垂下头苦笑一下，又摇头道:“阿语，我……爷爷对他好，我确实有些嫉妒，但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怕……”“怕？”阿语不解，“怕什么？”“我怕……”孟横塘迟疑着说，“我怕他并不是表面上那样，我怕他……他其实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个人……”阿语失笑:“你在说什么？阿榕就是阿榕，还能是谁？”孟横塘苦笑，阿语道:“横塘，我七岁就认识了阿榕，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虽然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但他绝不是坏人，我们就是亲兄妹一样，他对你也不会有恶意，这点你放心。”
　　阿语说得坚决，孟横塘却只是苦笑，欲言又止，阿语从他神色中分辨，心里忽然有些忐忑，小心翼翼问道:“横塘，你是听到了什么吗？是有人和你说了阿榕不好的话？”孟横塘还是摇头，阿语越发觉得不对，不停追问，孟横塘迫不得已，终于道:“阿语，你说过，你七岁时候家里惨遭灭门，是木榕和另一个人救了你，是不是？”阿语点头:“是。”回想起不堪回首的惨剧，阿语身子轻轻发抖，靠在孟横塘肩头，轻声道:“我爹娘都被人杀死了，我被我娘藏在柜子里，他们没有发现，后来人都走了，我跪在爹娘身边哭，这时阿榕和阿笑来了，把我救走，之后我就和梅姨生活在一起，梅姨把我当亲女儿一样疼爱，阿榕和阿笑也常回去看我。”孟横塘揽着她单薄的肩膀，怜惜无限，阿语抬头问他:“横塘，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有什么问题吗？”孟横塘躲避着她的眼神，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我今天听说，听说当年那件惨事，是十八楼所为。”阿语蓦地坐直身体，怔怔看着他，“十八楼？真的是十八楼吗，横塘，你确定是十八楼吗？”“阿语，你别激动”，孟横塘赶紧按住她的手安抚，“我还没有确凿证据。”阿语知道他的性格，这样说来十有八九便是真的，她虽然年少，还是个女孩，但父母惨死在眼前，多年来也一直记在心里，想找到凶手报仇雪恨，突然得知真相，又是惊喜又是茫然，一时呆住，忽听孟横塘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震得她眼前发黑。
　　“阿语，你知道吗，木榕是十八楼的人。”
　　过了好久，阿语才反应过来。
　　“不，不会的”她忽然抓住孟横塘的手，焦急地说，“阿榕怎么会是十八楼的人，横塘，是谁说的，他们在陷害阿榕，要破坏我们的关系，横塘，你告诉我，有人在骗我们，你告诉我……”
　　“阿语”孟横塘紧紧抱住阿语，“你不要这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告诉你，阿语，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事到如今，还怎么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孟横塘清楚，阿语也清楚，她呆呆望着孟横塘，两眼无神，孟横塘似是愧疚地低下头，“阿语，你若不信，可以直接去问木榕。”
　　阿语呆呆坐了一会，忽地起身，“我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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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快夸我勤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