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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六章 三千碧色 ...

  •   沈潇大惊失色,园惠听到声音回头,一见木榕脸色,也不由一惊,碰一下身边石壁,一颗夜明珠亮起,密道中顿时明亮很多,借着光亮看去,只见木榕肩头滴滴鲜血流下,那血不是鲜红色,也不是平常中毒的黑色,却是碧绿如染,再细看那碧色落到地上,荧荧有青光,园惠心念一转,想起一种剧毒,暗中叫道:不好。他大脑迅速运转,看看沈望江和沈潇,目光忽地落在沈潇的剑上,沈潇顺着他目光一看,只见云碧剑身上虽是不染鲜血,但却有一抹碧色若隐若现,如一道泪痕,贯穿剑身,沈潇睁大眼睛,再看园惠遽变的脸色,心头大慌,脱口道:“怎么,怎么回事……我……”
      沈家堡少主也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惊慌失措,园惠无暇顾及他,见木榕秀眉紧蹙,碧血从口中呕出来,忙上前两步叫道:“木公子!”说着,就伸手要去拉木榕。
      木榕跪在那,脸上布满汗水,头发湿漉漉粘在额头,身子也摇摇欲倒,有些狼狈,听到脚步声,他却倏地仰头,握着夜火的右手隔在胸前,低声喝道:“不许过来!”
      这一声如一只受伤野兽的警告,园惠停住了脚步,他识人无数,虽然只是和木榕相处这一阵,却已知这少年从容镇定远超他人,此时这样失态,只能说明,他在恐惧。这样一个强大骄傲的人,他在惊慌恐惧,园惠忽然想起当年那个在慕容羽吟怀里清秀乖巧的幼童,竟觉心头一涩,“木公子”,他温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木榕紧紧握着夜火,并无回答,他睁着黯然无光的双目,保持着高度警戒的姿势和态度,夜火如同一道屏障,隔绝其他人的接近。
      沈潇从震惊中惊醒,他双手原本扶着沈望江臂弯,此时慢慢滑出,向前伸出,双脚也不由自主地往前迈去,“木榕……”,他一开口,忽觉得自己声音已经沙哑哽咽。
      木榕张着双目,一片黑暗之中,他的听觉忽然变得异常敏感,他能听到自己跳得慌乱的心跳声,能听到园惠的声音,能听到沈潇那一声震惊的自问,聪明如他,几乎是瞬间便清楚原因所在,沈潇的呼唤和脚步声渐渐近了,他蓦地一翻手腕,夜火如电探出,沈望江一惊喝道:“住手!” 但也只叫了一声,他便即后悔——夜火并没有攻击沈潇,而只是停在沈潇身前一寸之处,止住了他逐渐接近的身形。
      木榕没有在意沈望江喊的什么,他无神的眼眸只是“看”向沈潇,无声地拒绝着他的靠近,都是汗水的脸上,固执和坚持,似乎还有一丝冷笑和嘲讽,让沈潇心头疼痛,腿脚顿时如同灌铅,无力再向前。
      密道尽头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园惠思索一下,道:“沈堡主,沈公子,前面五百米就是出口。”沈望江不知他用意,只点点头,园惠温声道:“木公子,你跟着贫僧的脚步,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到了龙泉寺才能安全一些。”
      突逢黑暗变故,强大如木榕也会蓦然失态,但木榕毕竟不是寻常人,黑暗和寂静之中,他慢慢压下了刚才的惊惶和恐惧,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他收回夜火,用它支撑着起身,站起来的一刹那,他苍白的脸颊上又挂上了平静淡然的面具。
      园惠依旧在前带路,沈望江轻声道:“我在最后。”他说着停住脚步,要让木榕先走,木榕却也停步,坚持走在最后。
      沈望江原是好意,想自己断后,沈潇和园惠也知这一点,但木榕却执意不肯,面具后的表情是极度的不信任。
      沈望江恍惚地想,他宁可面临未知的恐惧和敌人,也不要面对可能来自自己的伤害,这样的不信任,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园惠回头看到,道:“沈堡主,走吧。”沈望江默然无声,跟着园惠向前走去,沈潇跟随他们,保持着在木榕身前一臂远的距离,让他既能听清自己的脚步声,又不至于感到危险,他一步一回头,防范有人从后头突袭,但后面一直是一片昏暗,这昏暗之中,木榕的脚步没有慌乱,脸上的神色也没有改变,依旧从容凝重,只有那种警戒和防备的气息,一直没有散去。

      青城龙泉寺。
      园惠检查完云碧剑,擦干剑身上的水迹,递给沈潇,道:“是三千碧色。”他不等沈望江和沈潇询问,已经解释道:“这种毒并不常见,但十分歹毒,从伤口进入血液,重者致死,轻者眼盲,木公子体质有些特殊,又没有伤到要害,所以只是致盲。”
      只是致盲?沈潇想到木榕甫一眼盲时候的表情,只觉心如刀割,握着云碧剑的手不停地颤抖,他侧过头,眼望窗外萧瑟的秋景,眼睛发涩。
      沈望江沉默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沈潇无言,沈望江也不知该说什么,纵使木榕不是自己的孩子,但他和自己的孩子毕竟是亲兄弟,血脉相连,沈潇心疼木榕,他心里也不好受,沈潇避开父亲的抚摸,哑声问道:“如何解毒?”
      园惠沉思半晌,欲言又止,沈潇心里一紧道:“大师有话请直说,是解药难寻吗?”园惠叹口气,摇头道:“不是难寻,是,寻不到。”
      “怎么会!”沈潇脱口道,“有毒就有解药,怎会无解?”
      “潇儿”沈望江拉住他,道:“你别急,听园惠师父说完。”园惠看看他,再次叹道:“我已经说完,此毒便是无解,就算是山鬼先生在,也没有办法。”
      沈潇踉跄后退两步,靠在床前,不住摇头:“怎么会?怎么会无解,他,他……”他还不到二十岁啊,他有一身鲜有人敌的武功,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这么年轻就眼盲了,以后怎么办?怎么办啊?沈潇睁大眼睛,眼前闪过的都是木榕惶恐惊惧的表情,他向自己伸出来的夜火,像是一柄剑,直直刺进他的心里,搅动着,让他痛不欲生。
      园惠摇头轻叹,忽然想起一事,又道:“沈堡主,沈公子,还有一事。”他看看两人,道:“木公子刚刚,其实是在给沈堡主疗伤驱毒。”沈潇还在痛苦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沈望江一愣,园惠继续道:“我刚也给沈堡主诊过脉,沈堡主中的是一种特殊的毒,所以驱毒疗伤的手法也很奇异,木公子点住沈堡主的穴道,是要护住你的心脉,他割破你的手腕,是要用自己的血将毒引出来,这种驱毒手法少有人知,更很少有人使用,因为一个不慎中毒者和驱毒者都会受伤,好在木公子手法准确,沈堡主的毒已经无碍了。”
      沈望江一时木然,这几天的经历在眼前不停地闪过,他受伤中毒,木榕救他,日日给他运功疗伤,照顾他侍奉他,一路相护,虽然有时胆大妄为,但并无忤逆犯上,反而处处细心体贴,他有时想,就算是潇儿,也未必做到如此,但那些黑衣人、这一路的追杀、从来没有解释过的沉默,又让他本能地去拒绝和敌视这个并未在他膝下长大的孩子,可是,这一路上,木榕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情吗?没有,那自己为什么总是先入为主地怀疑他、不信任他?
      沈望江心潮翻涌,沈潇自是比他还要痛苦,为什么当时没有多问两句?为什么没再等一会,就差那一会,园惠赶到,他们就会明白,为什么就没静心思考一下呢?是因为之前的种种事情让他恼怒,让他认定木榕已经是个十恶不赦能做出弑父之事的恶人?沈潇一阵战栗,猛地回头问:“园惠师父,这毒是唐门所有吗?”
      园惠点头:“是,只是这毒阴狠,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用过了,就算是唐门,应该也只有老一辈的人才会有。”
      老一辈?沈潇大脑飞速运转,四叔和唐门素来交好,唐门如今几个主事的长老都和他有过交情,难不成?他想到这,脸上血色刷地没了,忽然又想到路上遇到韦一秋和孟横塘,难道这两人也一起在骗自己?不,不可能,韦姑娘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可是……
      园惠发觉他神情不对,问道:“沈公子,你想到了什么?”沈潇两眼酸涩,哑声道:“我,我遇到了我四叔……”

      夜幕降临,屋里昏暗。
      木榕合衣半躺在床上,左手放在身侧,右手放在胸前,指间两抹寒光若隐若现,漆黑的眼眸虽然无光,却还是清凉如夜空,此时正“望”着屋顶,脸上清清淡淡没有什么表情,乍一看去,像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隐者。
      听到门轻轻推开的声音,木榕轻轻侧头,轻声道:“园惠大师?”虽是疑问,却又是确信的语气,园惠有些讶异问道:“木公子怎知是我?”木榕微微一笑:“听脚步声是大师的。”园惠更是惊讶,这才短短一日,就能听音辨人,这年轻人真不是一般的强大。
      他向床前走去,离木榕还有几步远时,见木榕的右手手指不经意地用力,园惠便停住脚步,不再向前,温声问道:“木公子,感觉好些了吗?”木榕轻轻点头,坐起来欠身道:“多谢大师。”园惠看着他漆黑的眼眸,虽然明知他看不见,却还是感觉一阵愧疚,合掌道:“木公子,小僧无能,这三千碧色,小僧无能为力。”
      木榕静静坐着,脸上平静无波,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一夜一天的思索之后,他便已经能够接受自己眼盲的现实,园惠给他上了药,他并不觉得痛,也不再感到恐惧,只是有些茫然——眼盲后的自己,该何去何从?他还有血海深仇没有了解,他还有师父的养育之恩没有报答,还有事情需要他去做,一个眼盲的人,还有什么用处?
      木榕轻轻闭一下眼睛,睁开后还是清澈如水,他淡淡一笑,道:“大师已经尽力,晚辈感激不尽,大师切莫自责。”
      园惠凝视着木榕的眼睛,这双眼睛虽是盲了,却让人觉得它反而能更清晰地看透看穿人心,园惠觉得愧疚,觉得可惜,又觉得敬佩。
      “木公子,我刚刚和沈堡主父子聊过,沈公子说,他遇到了沈家四爷、罗二公子、端王,还有孟横塘和韦一秋。”
      他只简单说了一句,便即停住,但木榕已经明白,微笑道:“多谢大师。”他也只是谢,并不说日后如何报答,园惠却很佩服他这种对自己和他人都不挟恩图报的个性,他看着木榕的神色,便知他心里已经有数,木榕既然不说,他也不多问,听到有人说话,向门外望去,见一人正走过来,道:“沈公子来了。”
      木榕脸上的笑容微微淡了下去,园惠道:“木公子如果现在不想见别人……”木榕轻轻摇头:“没关系,麻烦大师,请他进来吧。”园惠道:“好,那小僧先去药庐看看,木公子有事就让小徒宝明去找我。”
      他说着走出去,迎着沈潇过来,轻声道:“沈公子,有件事情……”沈潇见他欲言又止,便道:“大师尽管说。”他神情有些紧张,园惠道:“沈公子放心,木公子虽是看不见,但身体并不大碍,只是——”沈潇紧张不减:“只是什么?”园惠叹道:“他应该一直都没有休息。”沈潇一愣,没太明白,园惠解释道:“从木公子眼盲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夜又一天了,我让宝明照看他,他却客气地把宝明请出去,宝怀送药宝真送餐,他也没有让人进去,除了我,他没有同意任何人进屋,就算是我,也没有接近他。”沈潇听着,渐渐明白什么,眼神一恸,园惠又道:“夜火一直放在他身边,他手里也一直握着梅花追,我看他的眼睛,他这一天一夜,应该一刻都没有闭眼休息,沈公子”他微微叹息一声,“令弟……虽然坚强,但还是……”
      但还是害怕的,还是有恐惧的,沈潇紧紧闭上眼睛,怎么能不害怕呢,他才十九岁,他刚刚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身边连个可以信任的亲人都没有。
      园惠轻叹道:“沈公子,你进去,不要和他说太生硬的话,让他放松一些,能休息一下是最好的,其他的,我会再想办法。”

      门再次被推开,脚步声在门口停住,许久都没有动。
      木榕微微侧头,淡淡一笑:“沈兄?”
      那样好看平静的笑容,在那样苍白憔悴的脸上,沈潇眼睛一酸,模糊地应了一声,向床边走去,木榕脸上微笑不变,但表情中却有闪出一丝戒备,他的耳力越发地好,听着沈潇没有任何要止步的意思,人已经离他越来越近,木榕微微蹙眉,道:“沈兄。”
      这一声明显是在警告沈潇不要再走了,但沈潇的脚步只略略一顿,便再次抬起,又向床边走去,木榕慢慢坐直身子,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一枚梅花追在指间闪着寒光,随着沈潇的脚步走近,他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戒备和警告的神情表露无遗,沈潇离他越来越近,他能够听清楚沈潇沉重的呼吸声,这代表沈潇心神不宁,此时如果他出手,沈潇定然躲不过连续几枚暗器,沈潇也很清楚,虽然他眼神已经模糊,但还是能看清楚木榕脸上的表情和指间的寒光,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指骨分明,指间那抹寒光,却有微微的颤抖。
      沈潇的脚步声终于停止,他已经站在床前,站在木榕的身边,低下头,便能看到木榕苍白的脸和深邃的眼眸。木榕轻轻抬头,他能感觉到眼前的空气中有气流流转,他长睫一颤,手指轻轻一动,眼看一枚梅花追就要脱手,却有一只手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和他的一样冰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宽厚,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略带哽咽的声音:“九儿……”
      木榕脸上的表情蓦地僵住。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啊”童鞋的长爪,分析沈潇分析的很到位,木马么么哒。
    最近有点忙,有的留言没能及时回复,不好意思,有时间了会补上的。那么,长爪短爪,快快砸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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