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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四章 沧澜河畔 ...

  •   第七十四章

      沈望江望着雨幕,也似痴了,他想起木榕年幼之时,羽吟刚离开,自己有天找潇儿不见,寻到九薇楼,就见小小的木榕把自己抱成一团,坐在门口发呆,见到他来,叫声“爹爹”,又觉得不对,改叫“父亲”,然后跟着他走到里边,潇儿伏在桌案上睡着,脸上犹有泪痕,他心里酸楚,小心地抱起潇儿离开,那小小的孩子就站在那目送他走远,像是什么都懂,又像是迷惑不解,直到他走到拐角处无意间回头,只见那孤单单的小身影在夕阳下拖得很长。
      沈望江陷入回忆中不知苦乐,忽觉一阵寒风刮来,雨哗的下的更大,草棚下木榕似是惊醒,眉间痛苦神情稍纵即逝,之后他掩住嘴唇,那咳声却怎么也掩不住,在暴雨中响着,非但停不下来,反而咳得弯下腰去,指缝里一缕鲜血流下来,沈望江一眼见到,不由一惊,就要出去,却听隔壁门打开,姚大娘颤巍巍出来,迈着小脚向木榕走去,一把破伞也遮不了什么风雨,她跑到木榕跟前大声道:“小九,跟大娘进屋去。”
      木榕咳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平息,才摇摇头,脸色苍白却掩饰着痛苦,姚大娘急道:“跟大娘回屋去睡,大伯大娘都这么大岁数了,你比我儿子还小好多,大娘不在乎,快进屋去。”木榕还是摇头,忍着咳声,姚大娘急得跺着小脚:“你这孩子,再待一会会冻病的。”木榕坚持不肯,姚大娘又拉不动他,正着急时,听到门响,沈望江站在门口,一个闪电亮起,他脸色很是不好,木榕站起身,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水,快步过去道:“父亲,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姚大娘跟过去,沈望江看看她,对木榕道:“到屋里去。”木榕询问地看他,沈望江道:“我找你有事,进去。”他看着木榕进去,对姚大娘点点头道:“大嫂,你回去休息吧。”姚大娘这才放下心,回屋去了,沈望江关了屋门,回头一看,木榕已经点亮烛火,规矩站在他面前,一脸等候吩咐的表情。
      沈望江看着他头发上垂下的雨水,道:“把衣服换了吧,免得着凉。”木榕闻言惊讶,像是没听明白,沈望江指着桌上一套衣裤,道:“姚大伯晚上拿来的,你将就穿下。”木榕谢了一声,却还是没动,表情赧然,沈望江恍然,饶是心里莫名酸痛,还是失笑道:“还害羞不成?”木榕更加不好意思,沈望江笑了两声,也就转过身,不忍再笑话,听得衣裤窸窣之声,木榕很快换好,叫他:“父亲。”
      沈望江回头,木榕头发还在滴水,一身农家衣裤,却还是不掩风流,沈望江也不由在心里点头,真是块美玉。木榕窥探他神色,迟疑一下问:“父亲没有别的吩咐吗?”沈望江摇头道:“没事,外边雨大,在屋里休息吧。”木榕犹疑不肯:“九儿会吵到父亲。”沈望江笑笑道:“我不怕吵。”
      这样对他和颜悦色而非冷淡漠视的父亲,木榕有些不习惯,莫名感到局促,沈望江自然看得出来,这样两人同处一室,不比在山洞中紧张警醒,他也有些不惯,但还是温和道:“睡吧。”木榕低声致谢,就在墙角处草堆上坐下,沈望江递给他一件衣服,道:“盖上点。”木榕怔怔接过来,沈望江见他这样表情有些好笑,这柴房里也没有像样的床,沈望江也是睡在木板草垫之上,他坐下来,看看木榕,问道:“着凉了吗?怎么咳得那样厉害?”
      烛火昏暗,木榕摇头道:“九儿没事。”沈望江知道他不会多说,又道:“没有药吗?”木榕又摇头道:“金先生说,不要用药。”沈望江愣了一下,便即想起,金明蛊在体内这一年,不可擅自用药,以免影响蛊虫毒性,木榕当时听后还特意仔细询问了几句,大致是关于和什么相生相克之类,他也没有细听,此时听木榕平静说起,见他脸上都是陈述事实的平静,并无一丝其他如怨怼等表情,沈望江蓦然心中又不是滋味,默然片刻,见木榕抱膝坐在那,又似在发呆,脸上的线条显得乖巧柔顺,这样的木榕,和以往在沈家堡里那个疏离恭谨的少年不太一样,沈望江心里有些发软,又想到沈潇那日略带责怨的话,忽然问道:“当年你离开沈家堡后,是去了哪里?”
      木榕愣了一会,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母亲离开后,他孤独住在九薇楼,日夜思念啼哭,无人看管,一日忽然就偷偷离开沈家堡,要去外面寻找母亲,年幼的孩子认为,母亲不过是暂时没有回家,等他去找,肯定会回来的。
      “九儿离开沈家堡不久,就在泸州城里迷了路。”
      这声音轻缓似呢喃,沈望江一愣,不由微微一笑,木榕似是也觉得不好意思,垂下眼帘继续道:“我怕父亲知道后生气,就一直躲在小巷里,过了两天,不见有人来寻我,才大胆出来。”他轻轻叙述,确实只是平静地叙述,没有委屈也没有不满,沈望江却愣了好久,那一句“不见有人来寻我”竟让他心里如被针刺,木榕浑然不觉,继续回忆:“我在城里走了很久,我……”他忽然停住,长睫轻眨,不知接下来如何说,沈望江却忽然明白了,眼前浮现出泸州城内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小乞儿身影,木榕走失时深冬,那么小一个孩子,从小受尽呵护,恐怕这乞讨之事无论如何也做不来,那他怎么活下来的呢?沈望江不敢想象,那深冬夜晚,他又是在哪里睡的?桥洞下、大街上、屋檐下?沈望江越想心里越凉,那根针仿佛在左右搅动着。他从来没想过从沈家堡走失到被卓熙寻到的那一段时间里,一个四岁的孩童是怎么生活下来的,不知是逃避还是愧疚,只是每次想到,都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久而久之,便真的再也没有想过。
      沈望江喃喃问:“后来呢?”木榕垂眸道,绕开这段,道:“我遇到了梅姨和他的儿子。”
      沈望江又一愣:“梅姨还有个儿子?”木榕轻轻点头:“他比我大两岁,在雪堆里发现我,他和梅姨一起把我救醒,那之后,我就和他们在一起。”
      在雪堆里……救醒……沈望江的手微微一颤,“后来呢?”木榕道:“总是有人要追杀我们,梅姨不会武功,我们两个还小,也不知道是要追杀梅姨母子,还是要追杀我,我们就一路流浪和逃亡,后来在随州断天涯上,被人追到,那些人是要来杀我的,他们问梅姨,哪个是沈家的孩子?”
      沈望江坐直身子,一脸震惊,沈家的孩子?如果有人因为木榕是慕容家的外孙而追杀他,他可以理解,但为何会有人因为他是沈家的孩子而追杀他?谁和沈家如此有仇,却要追杀一个几乎没几个人知道的沈家幼子?
      “梅姨抱着我们两个,捂着我的嘴,不让我说,她也什么都不说,那些人就商量,索性将我们三个都杀死了,这时,师父来了。”
      木榕叙说得十分平静,时隔多年,也没有当日的恐惧,但沈望江却怎能不知,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在敌人的威胁和兵刃之下,该是怎样的无助和仓惶,他不由身子前倾眼露焦急,直到听到“师父来了”四个字,才长舒一口气,但看见木榕眼中无意露出的敬爱和恭敬之色,又不由有些怅然若失,半晌方又问道:“你师父将你和梅姨母子一起带走了?”他心想以卓熙的脾气秉性,怎么可能去管两个陌生母子,木榕却点头:“我不肯离开梅姨他们,就求师父,师父心软,又见阿笑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材料,便将我们一起带走。”沈望江心想,原来梅姨的孩子叫“阿笑”。
      “我怎么没提你说起过?阿笑?”
      木榕缓缓垂下眼帘:“阿笑和清波师兄一起离开的。”
      沈望江恍然大悟,看着木榕半垂的脸颊,心生不忍。他知道卓熙有个长子叫清波,和沈潇同龄,是木榕突然出现在沈家堡后,他才知道的。想到此,沈望江不由又问:“你当年突然……突然回去沈家堡……”他想问到底是因为什么,却又问不出口,木榕已经理解,道:“母亲说,让九儿长大后要孝顺父亲,尽人子之责。”
      沈望江脸色苍白,嘴唇蠕动:“你,你母亲……这样说?”木榕轻轻点头:“母亲说过很多次。”沈望江心头如破了一个大洞,哪里都痛,“所以……你回去……”木榕垂下眼帘:“九儿当时鲁莽无知,让父亲为难了。”
      这样愧疚歉意的声音,却没有给沈望江带来一丝欢喜,他想起木榕当年突然出现在沈家堡的情形,那单薄苍白的少年、倔强骄傲的眼神、冷淡漠然的自己、不知所措的潇儿,还有思过堂里一地的鲜血。
      沈望江闭上眼,听窗外风雨大作,屋里也寒气逼人,木榕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什么,沈望江默然片刻,轻声道:“睡吧。”便自熄灯上床,听得木榕也躺下,过了一会呼吸声渐匀,慢慢睡着,沈望江却是辗转反侧,一夜几不成眠,快到天亮的时候终于迷糊睡着一阵,梦里却一直闪着一个苍白瘦小的模糊影子,在雪地里走着走着,忽然就不见了,他一惊而醒,猛地坐起身,只见木榕卧在不远处的草垫之上,睡得正熟,沈望江有些发呆,自己都未发觉刚刚长舒了一口气。

      那之后几天,沈望江都让木榕睡在房中,姚大娘看得高兴,对他也和颜悦色了几分,沈望江心里苦笑,他原本担心的和木榕无法独处也没有出现,这几天一直阴雨连绵,屋里也漏的不像样子,两人的临时床铺挪来挪去,最后只有一个角落是干净的,几乎挨在一起,晚上两人对坐在草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也许这烦闷的天气反而让人放松,也许是第一次这样互相了解有些新奇,两个人相处得极其融洽,大多事情也都没有保留地互相告知,沈望江谈及自己当年和木榕母亲、师父是如何认识,说起他们三个人是怎样仗剑江湖行侠仗义,说起羽吟最爱吃云片糕,说起沈潇年幼时曾说过想要个弟弟和他一起玩;木榕也说到这些年和师父一起生活的点滴,说到师父在醉后也念过年轻时的快意恩仇,说到师兄清波对他的疼爱,说到母亲叮嘱他要孝顺父亲敬爱兄长……有时两人都睡不着,还会谈论下武功身法,木榕惊讶于沈望江博闻强识内外兼修,沈望江也惊讶于木榕年纪轻轻能达到如此程度。
      一夜一夜似是漫长却又过得很快,白日里木榕帮姚大娘他们干活,出去查探四处动静,沈望江百无聊赖地在屋里发呆,竟隐隐期待晚上两人的灯下夜谈,那种感觉他和与沈潇的父子夜话有些相似、却也有些不同,但竟然都是让人感到温馨和舒适的,他渐渐习惯木榕给他准备热水、服侍他服药这些琐事,而木榕对于他偶尔带有关怀的询问,也慢慢不那么诧异和拘谨,虽然每次回答都是“无事”或者“还好”。
      这样又过了几日,这天晚上吃过晚饭,雨下得大了起来,电闪雷鸣,屋里也阴冷阴冷的,沈望江腿上盖着毯子,见木榕也披着被子裹成一团,心里一软,不由一笑,这晚上静谧安宁,原本也是个谈天的好时节,但两人说了不过几句,就听见暴雨之中,有细微的异常声响,沈望江和木榕对视一眼,均屏气凝神,侧耳细听,只听雨幕中人声渐近,一人阴测测奸笑道:“沈堡主,木公子,别来无恙,还请出来一叙。”

  •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日常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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