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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三章 日观峰下 ...

  •   观日峰下,一道悬崖直耸入云,看不到底。
      十几个黑衣人齐齐往下看,只见两个黑点如折翅之鹰,倏然滑落,眨眼间消失不见,唯有云雾缭绕,天光浩淼。
      沈望江不及想明白,便被木榕带着直坠而下,恍惚之间,却又身子一斜,再明白时,已经落入峭壁上一个狭小的石洞。
      沈望江睁大眼睛,只见这石洞嵌在峭壁之中,离崖顶不过数十米,十分狭窄阴暗,勉强能容下两三个人,木榕将他放在里头,自己缩身在洞口,夕阳余晖照在他血迹点点的脸颊上,有些异常的美感。
      沈望江就想问话,木榕却轻轻摆手,指指上头,沈望江侧耳细听,他内力深厚,虽然运功不得,但还是能听到脚步声来回响着,显然敌人还在狐疑,没有离去,木榕从怀里轻轻取出一个瓷瓶,将里面药粉倒在伤口之上,血立刻止住,他脸上却是黄豆般的汗水直落,沈望江猜到这是药性极佳却也极烈的止血药,眼见木榕轻轻蹙眉,之后便和他一样屏息凝神,听上头有交谈之声、命令之声,还有些微的争论之声,过了一会渐渐平息下来,沈望江看看木榕,木榕会意地在地上轻轻写了个三个字:前几天、无意间。沈望江想到木榕前几天查探四周情况,原来他那时发现这峭壁山洞,所以今天才敢孤注一掷,但就算如此,这番举动也实在大胆。
      崖顶渐渐安静,夜色沉下来,便在此时,忽有一声惨叫刺破天穹,沈望江一个机灵,蓦地坐直,“潇儿”二字就要冲口而出,木榕却比他反应还快,两指一并,在那两个字出口之前,准确地点上了他的哑穴。
      沈望江又惊又怒,木榕轻轻摇头,沈望江明白,他的意思是——那不是沈潇。沈望江也已确定,那不是沈潇,但那声音简直和沈潇的一模一样,那凄惨的哀求和哭喊,就像是当年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在噩梦中惊醒时一样,所以哪怕明知那不是沈潇,沈望江还是听得心碎欲裂,恨不得立刻出去,解救他下来。
      木榕凝神细听一阵,又侧头看看沈望江神色,见他脸上伤心痛苦无限,手指几次想要抬起,木榕迟疑一下,趁他不备,再次伸手,连点了他手臂和腿上几处大穴,沈望江登时动弹不得,不由怒目而视,木榕目光歉然,坐在洞口,闭目运功调息。
      沈望江口不能言腿不能动,耳边是声声如泣如诉的呼唤,他心头苦痛,无法排解,屡次三番想挣脱束缚去救爱子,但却无能为力,一缕鲜血从口中渗出,木榕想了一下,又点了他胸口一处穴道,沈望江便觉头脑渐渐不清楚起来,慢慢陷入昏沉,耳边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唯有风声吹动,让人心生平静,他慢慢放松精神,沉沉睡着,等他醒来,已是一夜过去,天光大亮。
      木榕蜷缩在洞口,闭目似是安睡,长睫低垂,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脸上血迹已经干涸,模样乖巧安详,唯有右手还握在夜火之上,保持着警戒的姿态。
      沈望江侧耳听听,让他备受折磨的喊声已经消失,沈望江有些恍惚,虽然他们都明知那声音是假的,但这样情况下,听在任何相关之人的耳中,恐怕都会心痛焦急,唯有木榕仍是心如止水,这份近乎于凉薄的镇定,也不知是像他师父,还是随了他的生父。
      沈望江在心里低叹一声,再细听去,崖顶安静异常,他眨眨眼睛,还是动弹不得,不由一时哭笑不得。这时木榕也已醒来,细听一阵,过来解开沈望江的穴道,沈望江看着他愧疚的眼神,无言以对,干脆侧过头,不和他说话,听着木榕也重新坐好,耳边忽然传来他的声音:“父亲,他们不会就此离开,还会回来。”
      这声音似在耳边又似在天外,沈望江明白他是在用千里传音跟自己说话,便轻轻点头,没说什么,两人又在这窄洞里呆了一日,期间上头果真脚步声时断时续,那伙人竟还不相信他们已然落崖,还在寻找,但却怎样也没想到,要找的人就在他们数十米之下。
      转眼夜晚又来临,沈望江透过洞口,看着苍茫月色,只觉惆怅满怀,也不知潇儿现在身在何处,安全与否,自己一代大侠,却在这小洞里残喘栖身,受人照顾,他想到这又去看木榕,木榕却似根本没看到什么美景,也丝毫没想到其他,他只是侧耳倾听,待确定安全后,又闭上眼睛,调息打坐,养精蓄锐。
      沈望江暗叹,这种时候,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表现得镇静从容,真是枉为一代掌门人。
      待到第三天,崖顶终于没有任何声息了,木榕轻声道:“父亲,他们不会离开无情谷,我们只能从这里下去。”沈望江探头看看下边,云雾弥漫,连底都看不见,木榕指着前面一块突起的岩石解释:“这里悬崖虽高虽陡,却有几处突出之处可以落脚,我们借势下去,崖底是沧澜河支流,水势湍急,但并不深,水底也无巨石碎屑,跌进去无碍。”沈望江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便下去吧。”

      姚家村离雍州五六十里距离,但地处山坳之中,人迹罕至,整个村子也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大多都姓姚。
      住在村东头的,是一户只有老两口的人家,老两口都六十多岁了,独生儿子多年前离世,也没留下个后人,孤单单夫妻两个,原本寂静孤独,这两天却有点小小的热闹,就像现在,姚大娘正对坐在小凳上劈柴的年轻人慈爱地微笑,口中还心疼地念叨:“够了够了,这些够用了,小九,歇会吧。”
      一身农家布衣的年轻人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秀白皙的脸颊,正是木榕,他微微笑着,眼神温柔,“姚大娘,我不累,您去歇着吧,我把这点劈完就休息啊。”
      姚大娘心疼地去做饭了,还不忘瞅一眼屋门口站着的中年人,心里嘀咕,怎么这当爹的就不见心疼儿子呢。
      沈望江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木榕和姚大娘的对话他也听在耳中,感受到姚大娘责备的目光,他苦笑一下,没说什么。他们是三天前到的这里,从日观峰上跳下,跌入沧澜河内,顺流直下,却到了这里,他和木榕上岸后是清晨,浑身湿透冷战连连,正好姚大伯早起打鱼见到他们,淳朴善良的老人便将他们带回家中,又见他二人都有伤,就又让他们住下,沈望江和木榕都很是感激,木榕在替沈望江运功驱毒之外,便帮老两口干点活,他虽是身世凄凉,但却自幼养尊处优,没干过什么粗活,劈柴挑水还好,烧火之类的就不在行,沈望江见他蹲在地上弄了半天,还是被烟火熏得满脸土黑,姚大娘又笑又怜,取来手巾要给他擦脸,木榕却条件反射似的避了一下,接过手巾笑道:“我自己来。”他刚擦了下脸,忽觉心口一阵刺痛,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姚大娘忙道:“又不舒服吗?”她要去扶木榕,木榕却已经睁眼笑道:“没事的。”
      姚大娘道:“小九,你是不是病了,这两天我总见你这样,不舒服的话,大娘帮你找个大夫。”木榕微笑:“真的没事,大娘,你别担心。”他二人对话时,沈望江忽然想到,金浮图说,这金明蛊还需至少一月才能完全适应宿主身体,这一个月会随时疼痛难忍,姚大娘都看出来了,但他和木榕单独相处数日,居然都没注意到木榕何时感觉不适。
      沈望江心里有些烦闷,在屋门口站着,神游天外一般,忽听姚大娘叫他:“老爷?”他们知道这父子两个定不是普通人家,木榕只说了他叫小九,也没透露沈望江姓名,姚大娘夫妇便这样称呼他,但称呼尊敬,姚大娘语气却都是责备:“老爷,您对小九好一点,好吗?”沈望江一愣,四下看去,木榕不知何时已经不在院中,姚大娘道:“小九和他大伯捕鱼去了。”沈望江忽然想笑,捕鱼?那孩子也会捕鱼?听姚大娘又道:“老爷,我看小九身子也不太好,晚上总是咳,现在天凉,晚上睡在外头更是凉。”她也不管沈望江是否愿意听,又道:“老爷你身子不好,这孩子一直用心照顾,总去山上采药,昨天还险些摔下来,弄了一身伤。”沈望江本来还听得心头莫名酸涩,听到这不由失笑,觉得姚大娘太能夸张,摔下来?以他的武功能摔下来?但他转念又想到木榕体内的金明蛊,忽然笑不出来了,若是金明蛊真的会突然惊醒噬咬,会怎样?
      沈望江忽然有些恍惚,姚大娘说了一通,见他神情萧索没精打采,以为他根本没听进去,气呼呼地走了,沈望江也没注意,天快黑时,姚大娘站在门口张望,口中念叨:“怎么还没回来,也该回来了啊。”
      沈望江本来在闭目养神,听她不住念叨,居然也心神不宁起来,也走到门口向外看,夜色苍茫,也不见木榕和姚大伯身影,沈望江忍不住问:“姚大哥打鱼会这么晚回来吗?”
      “不会啊”姚大娘满脸担忧,“早该回来了啊,这老头子干什么去了,不会是小九那孩子病又犯了吧……”她唠叨着,不仅把自己唠叨得更担心,连带着沈望江也担心起来,这荒山小村,不会是碰到对头了吧?还是伤势发作了?还是遇到什么危险了?他越想越担心,沈潇从小懂事早熟,很少离家,就算离开也不去做什么危险之事,从未让他担心过,但对于木榕,沈望江真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也是第一次有过这样倚门而望等人归来的时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眼看天色越来越黑,在他几乎认定木榕是出事了,正要去寻找的时候,木榕和姚大伯背着两个鱼篓踏着月色回来了。
      姚大娘赶紧迎上去,“怎么这么晚啊?”姚大伯看看木榕,欲言又止,木榕微笑:“大娘,山里水清的很,小九贪玩,没注意天色,真是对不起。”
      眼见木榕走近,沈望江的心一落下来,便不禁出口斥责:“去了哪里胡闹,这么晚回来?”木榕见他脸色不豫,便跪下认错,姚大娘这两日见到他父子间并不亲热,甚至有些疏离,但没想到这规矩这样大,赶紧道:“回来就好,别怪孩子嘛,小九啊,地上凉,快起来。”木榕没有起身,姚大娘又瞪沈望江,沈望江无奈道:“起来吧。”
      木榕谢过起身,沈望江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是刚才的说辞,沈望江自然不信,见他脸色苍白,身上还湿漉漉滴着水,姚大伯又是喏喏回避他的目光,不由心中生疑,但也没再追问,四人进了屋,姚大娘早已做好了饭,姚大伯累了,狼吞虎咽一番,木榕给沈望江盛了饭,自己却没吃几口,饭后,姚大伯和姚大娘睡得早,木榕到屋里给沈望江驱毒,又取出聚元丹给沈望江服下,沈望江看看他脸色,问道:“不舒服吗?”他和颜悦色温声询问,木榕反而一怔,想了一下,道:“父亲放心,金明蛊尚好,不会有事。”
      沈望江也一愣,他白天听姚大娘指责,反思一下,想着晚上问问木榕身体如何,却不想他如此回答,一时又是无奈又是无语,索性不问了,闭目去睡,听着木榕吹灭油灯,带上门,到院中去了。
      这穷乡僻壤的村落,这院中只有两间茅草屋,一间姚大娘夫妇卧室,一间是柴房加杂货间,沈望江就睡在这里,木榕晚上则在院中一个装没劈柴草的窝棚里睡,沈望江前两天不觉什么,一来木榕在他身侧他也有些不习惯,二来他们习武之人,露宿野外也是常有之事,有内功护体也不怕什么。但今天晚上他却辗转难眠,姚大娘的话总在他耳边回响,已经是深秋,夜里阴凉,睡在屋里都觉寒风阵阵,外边该是更冷吧,沈望江迷迷糊糊想着,不知到了几时,正要睡着,忽听外边风雨大作,他一怔而起,走到窗前,这窗户都是纸糊的,露着一条条缝,冷雨扑面而来,一阵电闪雷鸣,借着闪电光亮,沈望江见草棚之下,木榕已经惊醒,那草棚不堪风雨,他全身都已淋湿,却不知躲避,抱着膝盖坐在草堆上,看着漫天雨珠发呆,神情茫然中却有一丝恬淡,目光穿透雨雾不知看向何处,忽然嘴唇蠕动,没有发出声音,但沈望江看得清楚,那口型分明是“娘亲”,沈望江心头一震,忽觉大恸。

  • 作者有话要说:  父子乡村温馨日常,狗血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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