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69、第六十八章 慧极必伤

　　第二天金池果真拉着沈潇去了无情谷外小镇集市，沈潇对这些采购事情并不熟悉，但见金池忙忙碌碌乐在其中，他也感觉难得的轻松，于是和金池边走边看，金池抖开一张纸，上面列出了需要购置的一干事物，沈潇讶然道:“这么多？”金池道:“这还多？过节嘛，总要有过节的气氛，你们过节不这样吗？”沈潇想想，自从母亲走后，父亲厌世，自己又是性情淡然，这些节日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看着别人热闹罢了，没有什么可欢喜的，但他能回忆起幼时，每到中秋或是上元，父母都会很开心，带他去看过灯会，也放过莲花灯，等到木榕出生，一切悄然变化，那一年是他生辰，母亲虽然闭居九薇楼，但每年他的生日都不会忘，会陪他一整天，他们三人像是从前一样，但那次木榕病了，母亲便抱着他一起到宁远轩，那是母亲第一次带木榕和他一起过生日，他那时渐渐长大，不像幼时一样不满，母亲和父亲低声交谈什么，他坐在那打量着母亲身边那个娇嫩的幼童，忽然那一直睡意朦胧的幼童就睁开眼，软软的小手扯上他的手指，含糊叫了声“大哥”，他发呆，不知该不该抽回手，那幼童却已经又睡着，小手却握紧了他的手指。
　　沈潇出神良久，金池拿手在他眼前晃悠:“想什么呢？”沈潇摇摇头:“没什么。”他想了想，问:“金兄，木榕最近病了吗？”“啊，木榕他啊……”金池差点说露，忙及时止住，“啊，有点风寒，他体弱，可能好的慢。”沈潇轻轻蹙眉:“体弱？”金池一笑:“他体质本来就不太好嘛，你应该知道啊。”但他说完又想，这兄弟两个从小不在一起长大，也许沈潇真不知道，于是笑道:“哎呀别想其他的，我们快把东西买了，一会天都黑了。”
　　两人又往前走去，走几步忽听马蹄声响，转头一看，两匹黑马驮着两名黑衣人疾驰而过，又走了几步，又有两名黑衣骑者飞奔而去，金池奇道:“这些人干什么的？”沈潇道:“像是同一个门派之人，但却去往不同方向。”他沉吟一下，道:“不是去送信，就是去求救，看他们神情，应该是第一种，他们分别去往不同地方，给不同的人送信。”金池一吐舌头:“什么大事啊？”两人说着又要继续走，忽有两匹黑马停下，一人躬身抱拳:“这位可是沈家堡少主？我家主人有请。”

　　无情谷里，金浮图和沈望江下棋，沈望江三胜两负，金浮图怒了，拉过在旁观战的木榕:“你来，替我赢了他。”木榕失笑:“先生棋艺高超，晚辈尚且比不过先生，怎敢替先生再下？”金浮图狡黠笑道:“你就是不敢和你爹下，怕把他赢了他没面子，沈堡主，你是不是也不敢和儿子下？”沈望江一笑道:“你想让我输，我偏不遂你愿。”他对木榕道:“坐下，一局定胜负。”木榕只好坐下，执起白子，两人下了能有一刻钟，沈望江道:“你平日和令师下棋，也如此想让？”木榕有些赧然，听出沈望江话里意思，道:“九儿得罪。”
　　这句话之后，他便全心迎战，不再相让，沈望江节节败退，不由大惊，金浮图大笑道:“好，好，好小子，你赢了这局，我请你喝酒。”沈望江脸色凝重，木榕却是轻松从容，笑道:“要那坛二十年的凤朝阳。”金浮图大叫:“你竟然知道我有那坛凤朝阳！”随即哀叹:“罢了罢了，赢一局棋喝一坛酒，也不过分。”沈望江把棋子一丢，叹道:“你们喝酒去吧。”金浮图一看，拊掌大笑:“沈堡主棋艺高超，也没挨过一个时辰嘛。”沈望江瞪目道:“一会我们再下，看我不赢了你这无情谷。”
　　他们下棋自然有赌注，此时金浮图将桌上银子都抱入怀中，大笑道:“够我今年修补屋顶的了。”木榕见沈望江瞪眼看着金浮图，不由心下歉然，起身道:“金先生，这银子晚辈替沈堡主出了吧。”金浮图斜眼道:“你爹缺这个钱？”沈望江也道:“不必，愿赌服输，区区银两，送了山鬼先生又如何，再者”他抬头看向木榕，问道:“你的银子从何而来？”
　　木榕被问住了，他的银子从何而来？他除了流浪那半年，从小就不缺银子，他想要多少，直接到十八楼账上去取就是，说是记账，但谁敢记九爷的账，师父卓熙又是个视金钱如粪土出手阔绰无人能比的主儿，何时都没少过他的钱，包括他日常花销，除了偶尔在江湖中走动时需要低调简朴，其他时候，他所用所穿也无不都是精品，你问他他的钱从何而来，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个富贵人家公子哥，钱财随手就有吧。
　　但木榕的表情已经让沈望江明白，想那位败家又护短的“卓大侠”，怎么会让他的爱徒操心钱的问题？沈望江想到此，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不舒服了一下，见金浮图就要拉着木榕去喝酒，沉声道:“小小年纪不要贪杯！”木榕忙道:“父亲放心，九儿不敢贪杯。”沈望江心想，不敢贪杯？昨天晚上也不知是谁，和金浮图这个酒鬼喝到半夜，喝光了三坛女儿红，最后金浮图都倒下了，他还意犹未尽一样，这副性情，真是和当年嗜酒好剑的卓熙一模一样。
　　木榕见沈望江不知在想什么，脸色越来越沉，心里纳闷，道:“父亲……”
　　金浮图拽他一把:“别理他，走，喝酒去。”两人便扔下沈望江走了，沈望江无奈地回屋休息，等他出来时，就剩金浮图自己在院中溜达，沈望江问:“他呢？”金浮图挑眉道：“谁啊？”沈望江知道他故意，无奈又问道:“木榕呢？”金浮图“哦”了一声:“睡去了。”沈望江面露担忧:“又不舒服？”金浮图看他一眼:“不是又不舒服，金明蛊还没完全适应的这一阵，他一直都会不舒服。”见沈望江沉默下来，金浮图道:“我也跟他说过了，这一年之内，一般的药都会和金明蛊相克，所以，不要轻易用药，能忍就忍着。”沈望江心里一紧，想说“知道了”，但又一想，自己知道有什么用，木榕又不会一直在他身边，他能看着，或者说，木榕可能这一年都不让他见着……
　　他正思索时，忽见金池慌里慌张跑回来，边跑边大叫:“师父，沈堡主，不好了。”沈望江往他身后一看，不见沈潇身影，心里一沉，问道:“出什么事了？”金池大口喘息几下，跺脚道:“沈公子被人劫走了。”
　　“什么？”沈望江大惊，“什么人？”金池喘过几口气，见他如此焦急，忙道:“你别担心，也不是劫走了。”他终于能把事情解释清楚，道:“我们在镇里遇到两个黑衣人，说他们主人要请沈公子过去，沈公子问是谁，他们说人多口杂不便多说，沈公子去了就知道了，沈公子自然不肯，但那两人给沈公子看了一物，沈公子脸色一变，就跟着去了，嘱咐我回来说一声，让沈堡主不必担心。”沈望江拧眉道:“给他看了什么？”金池比比划划道:“就是这么长一枚簪子，头上绣了只回首的凤凰，簪身上还刻了‘秋’字。”沈望江一愣:“秋？那是谁？”金池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沈公子也没说，那两个人很着急，沈公子便急匆匆跟他们走了，只让我回来告诉你们，让你们不必担心。”

　　沈望江怎能不担心，他在院中走来走去，心里不安，金浮图道:“沈公子聪明，武功又高，不会有事的。”沈望江担忧道:“潇儿武功虽不弱，但他江湖阅历太少，我担心他被人欺骗利用。”金浮图这点表示赞同，点头道:“一个阅历太少，一个却狡猾得像只小狐狸，这两兄弟还真是有趣。”
　　沈望江并不觉得有趣，他忧心忡忡，这时又见元月童子跑过来叫道:“谷主谷主不好了。”金浮图瞪眼:“谷主好的很。”元月一愣，随后又叫道:“谷主，不好了，谷外来了好多人，都眼冒凶光的，想进来呢。”金浮图皱眉道:“都是些什么人？”元月比划着:“都是黑衣服，蒙着面，拿着兵刃，我听他们小声商谈，说什么不知道那沈望江在不在这，谷主，沈望江是谁？”他年小天真，每天虽然听金浮图和金池“沈堡主”地叫着，但并不知道这位“沈堡主”名讳是什么，金浮图坐直身子问:“他们还说什么了？”元月道:“他们还说，等抓到沈望江，就让他们父子团聚，然后就笑得特别吓人！”
　　沈望江眼神一变，道:“我出去看看。”金浮图叫住他道:“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你这样出去太冒险了。”沈望江摇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若是不出去，难免会牵连无情谷。”他顿一顿，道:“金兄，非是我看低你，但你擅长医毒，这江湖争斗，你却并不谙熟，而且，这无情谷不止你一人，不能因我之故，牵连他人。”金浮图蹙眉不语，沈望江道:“另外，羽吟还需金兄看护照料，对我来说，这才是性命攸关之事，只能继续托付于金兄。”说完深深一揖，金浮图道:“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次山鬼纵使拼上性命，也定保得慕容小姐平安。”沈望江面露感激之色，目光一转，金浮图会意道:“我已经给他诊过脉，金明蛊今日算是植根于体内，应该不会有大碍了。”沈望江点头，之后道:“等他醒来，只说我和潇儿回沈家堡了便是，金兄，后会有期。”金浮图道:“保重。”
　　沈望江手握赤霄剑，大步出谷。元月惊讶地看着他背影:“谷主，是不是很危险啊？”金浮图皱眉片刻，吩咐他们:“将冰棺移到死生谷。”

　　木榕在好几个错综复杂的梦中醒来，从身到心都感觉很累，在床上躺了一会发呆，忽然听到外面金池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他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披衣起身，他洗了把脸，走到门外，才觉已是黄昏。
　　金池正和冷大说什么，见他出来笑道:“起来啦？”这笑里的勉强木榕一眼看出来，环顾四周，金浮图和沈望江父子都不在。
　　“沈兄没和你一起回来？”
　　金池支吾道:“这个嘛，他和沈堡主已经回沈家堡了。”木榕一愕，金池道:“他们说有要事回去办，就急着赶回去了，你那时还睡着，也就没打扰你。”木榕思索片刻，忽道:“家母呢？”金池一愣，“我师父正在死生谷安置冰棺。”木榕目光一凛，道:“沈堡主他们出了什么事？”他不等金池回答，便道:“家母冰棺尚未安置妥当，沈堡主和沈公子不会走，他们仓促离开，定是出了大事。”他凝目沉思，之后目视金池，问道:“是沈公子出了事？”金池哀叹一声:“我师父说了，人太聪明了不好。”他无奈之下，将事情经过一说，木榕看看天色，离沈望江出谷刚刚一个时辰，他对金池一礼:“这些日子多谢金兄及尊师照料，来日在下再来致谢，今日先行告辞，金兄保重。”
　　说完头也不回，也往谷外去了。
　　金池在回头叫了两声，也没得到理会，不由继续哀叹：“人太聪明了果真不好，还是师父说得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