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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六章 得失之间 ...

  •   虽然金明蛊暂时沉睡,但几天的折磨下,木榕仍是全身虚浮无力,听风楼和随心所欲斋之间短短一条路,他走一会就要缓一会,走走停停,将近半个时辰才到。
      听风楼下一间冰室,慕容羽吟的冰棺安放在这里,用无心果续魂。
      木榕在冰室门口放缓了脚步,又靠在墙边缓了片刻,才轻轻推开门。
      门里边是一道长长的台阶,甫一进去,凉意便扑面而来,每踏一步,便如赤脚走在寒天雪地,木榕按着扶手,手底下也是冰凉彻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凝结,心口顿时一阵锐痛,如一根冰剑直入心肺,木榕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如透明一般,在满屋冰晶的映照下,更是骇人,那只金明蛊受到寒意侵袭,猛地抽动几下,似乎要醒来,木榕几乎站不住,将身子倚在墙上,寒冷让疼痛麻木了一些,半晌后,金明蛊终于又渐渐恢复安静。
      木榕擦去脸上的汗水,按住心口,几乎是一步一挪地走下台阶。
      几十步的台阶,他又走了近半个时辰,虽然备受煎熬,但他内力不减,脚步习惯性地几不可闻,他又刻意放缓,唯恐惊扰母亲,终于走完台阶,已经又是汗透衣襟,左右看去,这里分为内外两间,他所在的外间宽敞明亮,但空无一物,唯有冰晶反射着凄冷的光芒,一道冰壁从中隔开,冰壁半透明,中间一个只容一人出入的洞口,斜对着台阶,里边景物朦胧依稀。
      木榕走到这里,却又忽然胆怯,站在台阶口处,犹豫迟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要迈步,忽然听到里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哀泣。
      木榕怔了一怔,稍稍侧身,从洞口看过去,只见沈潇跪坐在冰棺之侧,痴痴望着母亲熟睡的容颜,一滴滴泪水从眼角争先恐后地滑落,布满他俊朗温雅的脸颊。
      木榕怔在那,望着母亲朦胧的睡颜和沈潇满面的泪水,茫然呆立。
      良久之后,他垂下眼眸,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在羽睫上颤抖,他犹豫了一下,没有退出去,也没有出声打扰,而是轻轻后退一步,避开沈潇视线,在阴影处悄声跪下,膝盖碰触到冰凉的地面,寒意入骨,他掩住口,忍下了一声呛咳。
      眼前一片黑白交替,一会是晕眩的黑暗,一会是满目的洁白,他努力睁大眼睛,眼前是一丛丛随风摇曳的九薇,他从午睡中醒来,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他委屈地跳下床,光着脚跑到门口,就见到花从前面,树荫之下,沈潇正提笔临帖,而他们的母亲坐在他的身边,一边欣赏,一边微笑。
      那笑容很好看,母亲笑起来一直很好看,但又有些不一样,长大后的他渐渐明白,面对他时,母亲虽然在笑,但那笑总是夹杂着苦涩,还有些愧疚和怜悯,只有对沈潇笑时,母亲才是真正的笑,像每一个平凡的母亲面对爱子时的笑。
      但年幼的木榕并不懂,他站在门口,大眼睛里都是茫然疑惑,母亲听到声音,走过来抱起他,亲亲他的脸颊,在他耳边低声细语地说:“不要吵到哥哥。”然后就放他自己去玩,他本是个顽皮性格,但那天竟安安静静坐在台阶上,托着腮一直看着不远处母亲和哥哥的身影,母亲的眉间没有了那一丝常常萦绕的哀愁,年幼如他也知道,这种简单而平凡的快乐,是只有母亲和哥哥在一起时才会出现的,他竟然真的不想去打扰。
      直到黄昏时分,沈潇离开九薇楼,母亲抱起他,送沈潇到门口,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沈潇离去的孤独背影,小小的心里竟觉得莫名的难过。

      冰室里边,沈潇没有察觉木榕的到来,他完全沉浸在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痛苦和幸福中,这样坐在母亲身侧,看着思念了十几年的面容,心头是一根根针刺的疼痛。
      “娘亲……”沈潇探出手,轻柔地去触摸慕容羽吟的手臂,像是唯恐她下一瞬间便又消失了一样,“娘亲……”这呼唤如同孩童,哽咽难言。
      “娘亲……潇儿……潇儿很想您……”
      “娘亲,您怎么都不回来看看潇儿……”
      声声泣血,句句椎心,已经年过加冠之年的沈家堡少主,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文武双全少年老成,但此刻面对着这张熟悉而温暖的面容,却像还是十多年前那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孤独无助,委屈难言。
      “娘亲,您怎么也不看看潇儿,您都不看看潇儿……”

      眼前的光影错乱混杂,木榕闭上眼睛,沈潇的低泣比这冰室的寒冷还要冷上几分,他的心一阵阵痛得麻木。
      沈潇的声音渐渐低弱,像是曾经那个充满稚气的声音,他病了几日,母亲忙着照顾他,过来一阵才带他去看沈潇,沈潇正在院中练剑,听到声音后回头,向来沉稳的脸上都是惊喜,扑过来拉着母亲的手,仰着头有些委屈地问:“娘,您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潇儿?”

      木榕跪得双膝麻木,但更麻木的是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他听着沈潇低低的哭诉,涌上心头的已经不知是自责还是痛悔、不知是苦痛还是心酸,他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也都融入到阴暗的影子中,只是心口越来越痛,这寒冷让金明蛊感到不适,它挣扎着要醒来,木榕的脸色越发地白,他紧紧按着胸口,却还是没有忍住,身子一软,忙一手撑在地上,忍了半日的咳嗽终于席卷而来,在静谧的冰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潇一惊而起,快步走出里间,云碧剑就要抽出,待一看到是谁,那手便怔怔停住了。
      木榕伏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地咳,鲜血从指缝里往下淌,沈潇像是吓住了,站在那不知该怎么做。
      过了好一会,木榕止住咳声,勉强直起腰,擦去嘴角的血,抬起头。
      两人目光相对,俱如两潭秋水,各种情绪莫测,深不见底。
      良久,沈潇才似清醒,低低问道:“怎么回事?”
      木榕按着胸口,身子乏力,无法跪直,过了好一阵才回答:“对不起,我,打扰你……”
      沈潇问的本是他为何会这样难受,却不想他这样回答,当即默然。
      木榕垂下眼眸,心口是萦绕不去的寒冷和疼痛,眼前是弥漫不开的旧日情形,母亲苦涩的笑容、父亲在九薇楼门口徘徊逡巡的脚步、还有沈潇坐在宁远轩门口,见到母亲身影时一瞬间的欢喜和委屈,一幕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用力按住胸口,侧过头,从没有血色的唇间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沈潇怔住。
      木榕闭上眼睛,头垂得更低,漆黑的头发遮住他苍白的脸颊,“对不起”,他再次低声开口,声音越发的沙哑憔悴,蕴藏了无数的自责和歉意,“对不起……”
      他不知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愧疚,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这三个字,每说出来一次,却反而更加难过难当。
      一滴鲜血又从唇边滑落。
      沈潇紧紧握着云碧剑,手随着木榕的致歉声而颤抖着,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那听在耳中的声音也越来越刺耳。
      “不要说了”沈潇咬着唇侧过头,眼里晶莹一片,低声喝道:“不要说了。”
      木榕听话地停下来,不再说了。
      冰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木榕清浅的呼吸和沈潇粗重的喘息,一个心凉如冰,一个心如火烧。
      木榕的头脑在寒冷中有些麻木,他想告诉沈潇,我会救活母亲,你不要难过,我一定会救活母亲,让你们一家团聚。但一阵刺骨的疼痛又让他瞬间清醒,他不能说,不敢说,如果一年后不成功呢,他难以想象沈潇会再次经历怎样的绝望,而金明蛊的事情,他也不想告诉沈潇,以沈潇的性格,他定会选择亲身养蛊救母,而不是让木榕去承担,虽然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给他们带来的只有痛苦,但这不代表他会同意自己去养蛊,或是不会因此而自责或是自怨,那样的心理负担,木榕不想带给他。
      沈潇的呼吸渐渐平稳,慢慢平静下来。木榕轻轻活动了下麻木的膝盖,直到找到了疼痛的直觉,才一手撑着地,尝试着起身,他的动作十分缓慢,总要停上一停,才能继续,等到他能够站直身子,脸上已经布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沈潇怔怔看着他,这张原本俊秀的脸颊上,还有几道没消去的伤痕,隐隐的血丝映在白皙的皮肤上,让人心生一丝怜意。
      “还,还疼吗?”
      木榕怔了怔,顺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勉强笑了笑,轻轻摇头:“没事。”
      他轻轻侧头,想要看一下里边,却又止住了,转过身,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心口一痛,踉跄一下,沈潇快走两步,伸手去扶,感觉到有人近前,木榕本能地侧身一步,避开了沈潇的手。
      沈潇一愣,木榕扶了下额头,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忍过一阵眩晕,抬起头,这才反应过来刚发生了什么,掩饰着侧过头,道:“对不起……”
      沈潇的手紧紧握着,对不起,这一声声对不起却像是利刃在划他的心。
      木榕扶着墙壁慢慢向前走,走到台阶口,一步步,吃力地迈上台阶。
      是赤焰掌的伤还没有好?还是外伤还没有痊愈?沈潇悲凉地想,那天若是没有自己阻拦,父亲会不会真的打死木榕,而木榕会不会真的一心求死。
      就那样,在母亲的眼前,父亲要打死木榕,而自己这个兄长,没有保护他。
      现在也是在这里,母亲如果看到他们兄弟之间是这样的情形,会不会难过?
      沈潇手指握得发白,这时木榕清瘦的身影已经走到门口,沈潇心里蓦地一痛,脱口叫道:“木榕……”
      木榕回头,清澈的眸中都是疑惑,沈潇涩声道:“你不进去看看……母亲吗?”
      这问话是木榕没想到到的,他站在墙壁那,眼睛里露出些孩子般的茫然,良久后,他摇摇头,轻声道:“我不去了。”
      说完他慢慢转身,走出了冰室。
      他的脸色格外的憔悴,声音也越发地虚弱,脚步也虚浮无力,但是离开得决然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得失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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