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第六十五章 赤子心血 ...

  •   阳光正好,金浮图在院中摆弄完毕他的草药,走到石桌前,桌上放着一个棋盘,那日残局未动,金浮图擦手问道:“怎么样,解出来了吗?”
      沈望江摇头苦笑:“黑子无路可走。”金浮图嘲笑道:“我以为以沈堡主的棋艺,肯定能将白子杀个片甲不留呢。”沈望江笑道:“你别笑我,若不是你前半局下的那样烂,怎会无路可走?”金浮图“哼”了一声道:“谁知道那小子棋下得这样好。”他说到这,忽然好奇询问:“是你教的他?”沈望江已经知道他前几日夸赞的人正是木榕,闻言摇头道:“不是我。”
      金浮图见他眼中忽有异色,便不再多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你不去看看他?”沈望江知道他说的是木榕,沉默片刻,摇摇头,没有说什么。金浮图忍不住赞叹道:“那小子骨头真是硬,那药水我曾自己尝过,宛如骨断筋折,痛不欲生,何况又加了金明蛊的毒素,我怕他经受不住痛苦自残,让池儿把他绑上,但听池儿说,他就那样坐在椅子上,一连两个时辰,连动都没有动过,硬是挺了下来,甚至都没有喊一声,药性过后,还能清醒交谈,沈堡主,这个人看起来可比你我还要硬气啊。”
      沈望江低头把玩着手中棋子,半晌后方缓声道:“他有些地方,像羽吟。”他微低着头,看着地上阳光照耀的尘埃,像是那日他站在九薇楼门口,小小的木榕仰着玉瓷般的小脸看他,不知哪里传来低声的议论:“这孩子长得比潇儿更像他娘啊。”也还年少的潇儿站在他身边,握在他手心里的小手变得冰凉。
      沈望江垂着头,眼里都是苦笑。
      金浮图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歪头回忆了一下,点头道:“的确有些像,难怪我一见到他就觉得熟悉呢,他那天求我的时候,那种眼神和态度,确实像慕容小姐。”金浮图想想便笑:“一个求人的,比我这被求的还要猖狂,骄傲、倔强,重情重义,又有些狡猾和慧黠,这些都像慕容小姐。但慕容小姐大多时候还是温和有礼,他却有些不顾一切、一意孤行的性子,这点不知道像谁。”
      沈望江苦笑,像谁?除了他那个狂妄自大、无法无天的师父,还能像谁?
      金浮图瞥着沈望江紧缩的双眉,问道:“咦,怎么,于心不忍了?”
      沈望江摩挲着棋子,苦涩笑道:“也不知道羽吟会不会原谅我。”金浮图不以为然道:“既已如此,还想这些做什么?你还是去看看令郎吧,别让他发现了,我看他对木榕尚有兄弟之情。”沈望江一愣,金浮图已经挥手道:“去吧去吧,今天也第七天了,我一会就去给他种蛊。”

      沈望江心不在焉地往圆月楼走,途径金池的随心所欲斋,木榕这几天也是在这里服药,沈望江脚步停在门口,却怎么也推不开门,驻足片刻,忽听里头金池跟冷大嘀嘀咕咕:“这人怎么跟不是肉做的似的?”冷大也道:“是啊,少爷,我看他手心都被自己给掐出洞来了,嘴唇上都没块好肉,却一直没喊一声疼呢。”他言语之中显露出一丝佩服,金池却叹气道:“谁知道呢,每天结束后都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冷大道:“我都开始怀疑这药是不是真的了。”金池无奈道:“你没看到他眼神都疼得虚幻了吗,还问什么真的假的,唉,幸好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不然我都不忍再进去看他了。”他嘀嘀咕咕着,门一响,好像回屋去了。
      沈望江望着大门,好像想透过这门看到里边,过了一会,他转过身,慢慢走了。

      随心所欲斋里,金池悄声打开门,小声问道:“醒着呢吗?”
      屋里灯光明亮,木榕躺在椅上,双手无力地摊在身侧,手心处几个血洞还没收口,兀自滴血,他果真如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连脸上都还在淌汗,已经湿透的头发披散着,他的头微微侧向一边,长睫在脸上投下隐影,听到金池的悄声问话,他轻轻动了一下,秀眉微微蹙起,睫毛颤了几颤,慢慢睁开眼睛,触到明亮的灯光,又紧紧闭上,金池赶紧把灯火调暗,木榕才又缓缓睁眼,映入眼帘先是金池一张笑脸。
      “怎么样,缓过来一些没有?”
      木榕轻轻点头,却是疼得没有太多力气说话,金池观察着他的脸色,问道:“现在种蛊,能撑得住吗?”
      木榕微微闭眼,再睁眼时,已经看到刚进来的金浮图,点头,轻声道:“麻烦……先生……”
      金浮图这几天没怎么过来,对木榕现在还能说出话来一挑眉毛表示讶异,之后探上他的脉搏,静静诊了片刻,问金池道:“都准备好了吗?”金池点头:“都备好了。”金浮图道:“那就开始吧。”他复又看看木榕,再次确认:“你确定撑得住?”木榕静静靠在椅上,听到他问,竟露出一丝微笑,低声道:“无碍。”

      “潇儿,好些了吗?”沈望江怜爱地望着沈潇,眼中流露出愧疚,“爹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却没想到让你伤心难过了。”
      沈潇轻轻摇头,望向窗外,没回应沈望江这句话,却忽然道:“爹,您不要为难木榕了。”
      沈望江正想拍拍他的肩膀,闻言手一停,“潇儿,你不怪他?”
      沈潇垂下眼帘:“他只是无心之过,我相信,他和我一样希望娘能醒过来。”他望着满园花草,凄然一笑:“小时候,我怪过他,以前娘总是在我身边,从不离开,可自从他出生,娘就一直陪着他,很少去看我,虽然我知道娘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还是觉得委屈,不想理他,后来,娘走了,他活下来,我有一段时间特别恨他,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娘是不会死的,我讨厌他,恨不得他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但他被卓世伯带走的那些年,我还是很挂念他,卓世伯脾气古怪,他还那么小,没有爹娘兄长在身边,会不会被欺负?再后来,他回到沈家,却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们兄弟两个,一年都说不上几句话,我其实很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但他什么都不想告诉我。”
      沈望江握住他的肩膀,苦涩道:“潇儿,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
      沈潇抬头,“是么?”他有些茫然,以前总是责怪木榕乖张不驯,但他这个做兄长的,是否尽到责任了?木榕的行为他无法理解,木榕的观点他不敢苟同,木榕眼中的世界,和他看到的,总是背道而驰。
      但这又是谁的责任呢?
      沈潇垂眸:“爹,我想去看看娘。”
      沈望江和金池告诉他,金浮图正在想办法挽救母亲,谷里处处都是机关,无论碰到哪里都会功亏一篑,沈潇便一直在院里住着,哪里都没有去。
      沈望江想了想,道:“好,潇儿,爹送你过去,但这几天你还是不要乱走,就在这里,或是陪陪你娘,不要影响山鬼先生。”
      沈潇点头,走到门口,忽然又问:“爹,木榕还没回来?”
      沈望江侧过头道:“他送青松出谷去了,过两天会回来的。”
      沈潇低声道:“爹,他心里一定比您和我还要难过,他如果回来,您就让他见一见我娘吧。”沈望江一愣,之后轻轻点头,涩声道:“爹知道了,你先去吧。”

      金池端来个装满热水的铜盆,里边有一把锋利的小刀,金明蛊在罐中活蹦乱跳,金浮图一手握住木榕左手腕,一手迅速划破腕上血管,金池立刻打开罐子,两只手指将金明蛊夹出,放在木榕手腕之上,那白色小虫甫一自由,便闻到血腥之气,而这血腥之气又是如此熟悉且充满诱惑,它便一头扎进鲜血之中,眨眼间便消失在血肉中。
      木榕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小小蛊虫从他的左手腕开始,沿着已经被蛊毒打通的血脉一路游走,所到之处忽如烈火焚身,忽如寒冰刺骨,带来比前几日还要加倍的痛楚,他紧咬牙关,双眼一闭,徒劳忍受着,只觉那蛊虫慢悠悠地在他体内游走,好像在寻觅最佳住所,不知过了多久,心脉处蓦地一痛,那蛊虫安静了一瞬,忽然就激动兴奋起来,猛地一口咬下去,这疼痛锐不可当又突如其来,木榕紧紧按住胸口,痛得弯下腰去,金浮图按住他身子,只见他脸如白纸汗水淋漓,手指都痛得发抖,便道:“再忍一下,很快就成了。”木榕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一手死死按着胸口,那蛊虫试探一般小口吸食什么,还不住活动,每动一下,都带来钻心的痛苦,木榕一手按在桌角上,俯下身去,垂下的黑发掩盖了他的脸,金浮图师徒也不知他痛成什么样,只见他消瘦的脊背不住地痉挛颤抖,按着桌角的手指指骨青白,手臂上筋脉一根根凸出来。
      金浮图坐在对面,静静地等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那小虫终于确定了这是它想要住的地方,渐渐安静下来,冰火两重的疼痛如抽丝般地退散,木榕慢慢抬起身子,虚弱地靠坐在椅上,双目微闭,像是睡着,唯有手指在剧痛之后,扔在轻轻颤抖。
      金浮图走到他跟前,按住他的肩头,摸到心口位置,指间一根金针刺进去,扎到金明蛊上,那蛊虫蓦地又拼命挣扎片刻,最后又慢慢归于平静,渐渐陷入沉睡。
      金针几乎全部陷到肉中,肉眼基本看不出来,木榕慢慢睁开眼睛,低声道了句“辛苦先生。”
      金浮图挑眉看他虚弱苍白的面色,不想他这时还能说出这样话来,道:“还需再观察一阵,看金明蛊是否适应。”木榕这回只是点头,金浮图知他是疼痛之下无法再言语,便起身道:“池儿,依旧由你照应他,师父先回去了。”
      金池点头,送走师父,回来对木榕道:“睡一会吧,之后就不会那么痛了。”他说着,但想到此后一年间,那蛊虫都会夜夜噬咬心血,那份痛苦可想而知,他不由打个寒战,忙转移话题道:“要吃点什么吗?”
      木榕靠坐在椅背上,休息片刻,终于缓过一阵,金池道:“你在这坐会,一会再去床上躺着。”他认定这样一番折磨后,木榕肯定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却不想他扶着桌子,竟慢慢站起身来,金池吓了一跳,忙要扶他:“你要做什么?你说,我帮你。”
      木榕想推开金池的帮助,但手脚发软,有心无力,只好自嘲一笑,金池反而有些不忍:“是不是疼得很啊?我去给你找点止痛的药?”说完又掐自己一下,师父明明说了,这一年内都不能用止痛的药,以免麻痹了金明蛊。他想到这又觉得心头掠过一阵寒风,忙道:“你这一年可小心着,最好不要受伤啊。”
      金浮图已经和木榕交代过,木榕勉强一笑,站在那又缓了片刻,金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正要问,忽听木榕轻声问他:“我母亲……安置在哪里……”
      金池一愣,“噢……”他挠挠头,道:“在听风楼,你,你想去看看她?”
      木榕轻轻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汗,道:“麻烦金兄……帮我打盆水来……”

      金池看着木榕洗了脸洗了手,自己给手心上了金疮药,止痛药不能用,外伤的还是可以,又换了件干净衣服,头发也梳理得整齐,他原本就几乎被疼痛抽空了力气,这一番折腾下来,不知不觉又疼出一身汗,中间歇了几歇,还险些晕倒,幸好金池在旁帮忙,才终于收拾完毕,之后他便按照婉言谢绝金池的帮助,自己往听风楼去,只是走了两步回头,犹豫着开口:“金兄,请你……陪沈堡主片刻……可以吗?”
      金池虽然忠厚,却十分聪明,木榕和沈望江之间他也早察觉出些微妙痕迹,他这几日感受木榕傲骨铮铮,知他其实是个极其骄傲之人,这该是他迫于无奈出口相求,金池爽快道:“放心,沈堡主一定没时间过去,你去吧,如果不舒服就早点回来。”
      木榕感激微笑,便慢慢向听风楼走去。
      金池立刻去多情居“陪”沈望江,沈望江和金浮图在交谈,金池暗自点头,应该不会有人去打扰木榕了。
      金池却没想到,在木榕到达听风楼之前,已经有个人到了那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赤子心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