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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二章 棋路人生 ...

  •   无情谷,多情居。
      无情冷漠的山鬼居然住在多情居。
      木榕坐在“多情居”三个大字的门匾下运功,金浮图说:“我答应你救他,可没说救你,你身上的伤和毒,我可不管。”木榕并不介意,微笑道:“不敢麻烦前辈。”
      金浮图果真妙手回春,卓青松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还没清醒,木榕衣不解带看护,只每日抽出些时日自行逼毒,那毒蛤等毒气不似寻常,他一时之间还难以彻底除清。
      卓青松昏昏沉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眼前一片混沌,不知身在何处,朦朦胧胧有人握着他的手给他擦汗,那手指有些凉,却十分温柔,他模糊地睁大眼睛,大哥清波正对着他微笑,卓青松积聚了多年的委屈蓦地爆发,眼泪不由自主就流出来,一声声叫着“大哥,大哥……”
      木榕刚刚把手巾浸到水中,忽然听到卓青松一声声“大哥”,不由就怔住了,他转头看卓青松泪水纵横的脸,心里半是愧疚半是哀伤,坐到床前,轻轻拭去他的泪水。
      卓青松一把抓住木榕的手,像是绝望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紧紧地,他叫着“大哥”,睁开了眼睛。
      木榕想避开已然来不及,卓青松睁着发涩的双眼,阳光照在木榕的脸上,“大哥”二字生生停在了喉间,发出的声音像是哽咽。
      木榕轻轻抽出手,卓青松瞪着他,忽然一巴掌拍向他的胸口,木榕没有躲避,那手掌并没有什么力气,他也丝毫没有受伤,但他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悲伤。
      卓青松的嗓音沙哑难听:“谁要你救我,谁要你救我……”他翻来覆去说着这句话,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虚弱无力的手掌拍在床榻上,他吼着:“谁要你救我,你害死了我大哥,也弄死我好了。”
      他吼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又流下来,像个无助的孩子。木榕静静坐着,并不回话,卓青松骂的很累,又昏睡过去。木榕给他擦洗身体,换了衣服,盖好被子,这才出门。
      金池在门口已经停了半天,眨眨眼,满眼好奇。“他说的什么?你害死了他大哥?咦。你不是他哥哥吗,怎么还害死他哥哥?”
      木榕将门掩上,扶了扶额头,忍下一阵眩晕,淡淡道:“他说的没错。”
      “啊?”金池瞪眼看他,木榕已经坐在树下,开始运功,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卓青松很快便彻底清醒了,金池认为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别扭、脾气最大、且最不识好歹的病人,他对自己被救一事没有任何感激之情,反而好像他们都要害他一样,他还下不了床,但一见他们进门就怒目而视口不择言,睡着时候还好,醒来就是满身抗拒拒不吃药,金池往往目瞪口呆,木榕起初好言相劝,后来便直接点了他的穴道,将药硬灌下去,简单粗暴干脆利索,金池更是瞠目结舌。
      卓青松穴道被解后便破口大骂,木榕丝毫不为所动,卓青松大吼:“我不要欠你的人情,你滚开。”木榕拿走药碗,淡淡道:“你没有欠我人情,是我自己要救你的,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卓青松涨红了脸,忽然带着哭腔道:“那我求求你不要救我。”木榕面无表情地给他盖好被子,道:“抱歉,我不答应你。你既然没这个本事阻拦我救你,还是听话的好,除非,你能打过我。”
      他说完便关门离开,卓青松的脸因为屈辱而变得通红,刚刚有些力气的手狠狠砸在被褥上,他狠狠瞪着门口,无意间看到地上爬过的一只红色壁虎,眼里忽然一亮,脸上的表情又是兴奋又是忐忑,挣扎片刻后,目光逐渐坚定。

      这之后几日卓青松身体逐渐好转,木榕不用日夜照顾他,但却不比前几天轻松——昨天他从衣襟上弹入一只毒蜘蛛,前天他避开两只从天而降的毒壁虎,大前天他踩死了两条正要爬上他脚背的蜥蜴……他那天的话“鼓励”和“启发”了卓青松,从那天开始,卓青松就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地暗算他,木榕在弄死不知第几只毒物后,金池一边心疼一边纳闷地问:“这么多,这小子从哪儿弄来的啊,怪可惜的。”木榕也苦笑,这点上头卓青松倒是很有天赋,他走到门口,忽然一阵头晕目眩,他忙扶住栏杆,再次苦笑——居然还是着了道,是了,刚才卓青松忽然晕厥,自己一时心急,右手按在他肩膀时麻了一下,想不到,这孩子也算有能耐……
      金池“呀”了一声:“你没事吧?”
      木榕摇摇头,扶着栏杆坐在地上,金池好奇地看他:“内力可以这样浪费啊?”
      木榕不答,这谷中毒物甚多,金浮图在卓青松性命无碍后便不再过来,其他事情都是金池料理,金浮图无妻无子,只有这一个徒儿,谷中另有十几个仆从,但只负责种药打扫等粗活,金池那日虽然被木榕劫走,但却并不怨恨,他看着木榕脸色变化,道:“如何?”
      木榕仍是不答,金池知道他正在解毒关键时刻,便不打扰,出去了,这时里屋门一开,卓青松提着剑出来,脸上的表情扭曲阴暗。木榕听到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了片刻,便即明白,不由在心里又是苦笑,难不成自己要死在青松剑下?
      他运功到关键时刻,若是此时停下,也是凶险至极,听卓青松喘息声越来越大,冰凉的剑尖已经划破他的衣襟,碰到他的后心。
      一瞬间,木榕想到卓清波破碎的遗容,想到师娘痛不欲生的哀泣,想到那天卓青松声嘶力竭的哭喊:“你们的仇恨,和我有什么关系?”木榕忽然觉得一阵茫然涌上心头,此时若是卓青松的剑刺进去,他感受到的也许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解脱。
      但卓青松的剑尖抵住他的后心,颤颤巍巍,一直没有再往前,卓青松稚气未脱的脸上是痛苦纠结的神情,他瞪着木榕的目光里充满仇恨,恨不得立刻将他置于死地,但他的手指却一直在颤抖,抖得连剑都要握不住,终于,长剑哐地落地,卓青松大叫一声,跑了出去。
      一丝苦笑浮出嘴角,木榕慢慢调息完毕,一低头,吐出一口血来,金池刚又过来,吓了一跳,“呀,你怎么了?”
      木榕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擦去血迹,扶着栏杆起身,四处一看,金池道:“找你师弟啊?他刚跑出去,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你又骂他了?”
      木榕无语:“我经常骂他吗?”金池挠头道:“也不是经常,嘿嘿,就是骂的时候有点狠。”木榕无奈一笑:“他去了哪里?”金池道:“往写月湖那边去了,我怕他又晕倒,让冷大叔跟着去看了。”木榕稍稍放心,金池递给他一杯水,木榕喝了,顿觉心头烦闷去了很多,金池笑道:“我偷着给你解药救你,你怎么谢我?”木榕淡笑:“是你自己要救我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谢你?”金池张大嘴巴,忽然想这人和卓青松说的话可能是真的……木榕道:“我也出去走走。”
      金浮图讨厌和外人相处,但为人很是磊落,一开始便和木榕说:“这谷中其他地方你可随便去,我也拦不住你,唯有两点,第一,你自己乱走,出现什么差池不要找我救,第二,后山春风渡不许踏入半步,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木榕知道金浮图虽然武功远不如自己,但用毒可谓出神入化,唐门犹未可及,他若想毒死自己,自己确实无法防备,而且他对别人的秘密并不感兴趣,对别人的忌讳也很尊重,他到这是来给卓青松解毒的,主人不允许去的地方,自然不会踏足,所以他只在多情居附近转了转,暗中看到卓青松坐在写月湖畔发呆,并无其他过激行为,便回去休息,晚饭时分金浮图叫他去下棋,那日他无意间破解了金浮图一局珍珑,金浮图不服,起了好胜之心,花了几日时间又布出一局珍珑,一定要木榕去解,木榕左右无聊,权当解闷,金浮图棋技实则上佳,木榕这次用了两个时辰才算解开,又和金浮图对弈三局,前两局一胜一负,第三局还没结束,金池过来道:“师父,天都亮了,先吃饭吧,吃过了再下。”金浮图正在兴头上,哪里肯罢手,金池又跟木榕道:“我刚去多情居,卓小哥昨天晚上好像没有回来啊。”
      木榕一听放下棋子:“他没回去?”金池道:“是啊,冷大叔说,他昨天跟了一会,卓小哥骂他两句,他气不过,就回来了,晚上卓小哥也没吃饭,他生气去睡了,今天早上去屋里一看,被褥整齐,应该没回来过,他又去写月湖,也不见卓小哥身影。”
      木榕起身道:“我去找找。”金浮图道:“喂,知道自己玩输了,就想跑啊,不行,先下完这局。”木榕笑道:“前辈先把棋局留着,晚辈一会回来请教。”金浮图自然不愿,但也知阻拦不了木榕,挥手道:“滚吧,快点找到人,别让他再去抓我的虫儿们了。”
      两人刚出去,小童元月进来道:“谷主,谷外有两人求见。”金浮图正看残局,没心思理,也没抬头,道:“让他们滚。”元月道:“他说他姓沈,还让我带这个给谷主看。”金浮图看去,见他手中捧着一柄剑,这剑对于江湖中很多人来说都很熟悉,金浮图问:“几个人?”元月道:“两个,一老一少,好像是父子。”金浮图点头道:“请他们进来。”
      金浮图推开棋盘,目光落在芭蕉叶下那朵奇异的小花上,不知在想什么,这时元月已经领了两人进来,金浮图道:“沈堡主,别来无恙。”
      当先一人风度翩翩儒雅俊朗,正是沈家堡堡主沈望江,抱拳微笑道:“一年不见,金兄风采依旧。”金浮图道:“沈堡主今年来得迟了些时日。”沈望江眉间闪过一丝忧虑,道:“家中有事,耽搁了下。”金浮图奇道:“能将你绊住迟来这里,看来事情不一般啊。”沈望江笑笑,金浮图见他不想讨论此事,也就转口问:“这是令郎?”沈望江点头道:“是,潇儿,叩见金先生。”
      沈潇闻言上前一步,就要跪倒行礼,金浮图双手一拦:“沈公子不必,叫我山鬼即可。”
      沈潇原本不太明白父亲为何要自己行此大礼,金浮图阻拦,他便一揖到底,恭敬道:“见过先生。”
      父子二人进屋,金浮图道:“沈堡主请收回剑吧。”他一指桌上,原来元月拿来的是沈望江的赤霄剑,沈望江将随身宝剑送进来,一来作为信物,二来表明自己不会伤害谷中之人,听到金浮图的话他笑道:“到了这里,我也不需要用剑了,先寄存在金兄这里吧。”他忽然看到桌上棋盘,“咦”了一声:“金兄在和人对弈?”金浮图没好气道:“可不是。”沈望江笑道:“是我们打扰了金兄。”他也是爱棋之人,看向棋局,起先还没什么,越看眼睛越亮,“金兄,和您对弈之人是谁?”金浮图道:“一个求医之人,沈堡主感兴趣?”沈望江情不自禁点头叹道:“观棋可知人。”金浮图闻言笑道:“那沈堡主说说,这对弈两人都如何。”沈望江笑指黑子道:“这等诡异奇绝的棋路,下棋之人定是个不拘礼节、率性而为之人。”金浮图啐道:“你直接骂我就是。”沈望江哈哈一笑,又指着白子道:“此人棋路绝妙无双,清奇绝艳,气度胸襟可见一斑。”他点头称赞,颇为欣赏,道:“只是有些锋芒外露,又有些——奇巧狡猾,若能去掉这点……”言语之下颇有遗憾,金浮图嗤道:“岂能人人都如你沈堡主一样胸怀天下,年轻人,有些锋芒和狡猾才有趣。
      沈望江笑道:“是,还没有听金兄夸赞过谁呢。”金浮图道:“我不是夸赞,只是实话实说。”沈望江又一笑,金浮图道:“走吧,我带你过去。”沈望江点头,道:“潇儿也大了,有些事也该让他知道了,我就把他也带来了。”沈潇想到来之前,父亲也跟他说的这番话,却不说是什么事,跟着父亲和金浮图向后山走去,听金浮图跟父亲道:“一切都好,再过一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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