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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章 十里清风 ...

  •   十八楼雍州分舵,木榕站在窗口,听人汇报:“九爷,少主所中之毒名叫十里清风,这是唐门剧毒,确实无药可解。”
      这人是十八楼医术仅次于刘金贵之下的尹先生,木榕问道:“一点法子都没有吗?”尹先生见木榕仍是神态从容,但眼神里有一丝隐藏不住的担忧和自责,欲言又止,木榕道:“尹先生有话但说无妨,少主是否还有救?”
      尹先生见木榕窥破他心中想法,犹豫一下,道:“九爷,十里清风虽是剧毒,属下无能为力,但有一人也许可以。”
      “何人?”
      尹先生又迟疑一下,方道:“江湖中有位出名的毒医,人称山鬼,江湖传言他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木榕沉吟:“山鬼?”尹先生道:“这人自称山鬼,也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他隐居山中,极少露面,是以知道他的人并不多,但他医术高明,且用毒出神入化,可与唐门并驾齐驱,所以,这十里清风,也许他能知道一二。”
      柳崖抢先问:“他在哪里?”尹先生道:“他住在无情谷,无情谷就在雍州城外四十里的尧山,但据说这位山鬼性情古怪,他虽然医术高超,却不喜为人医治,更喜下毒,有人去求他行医,他都会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条件。”
      木榕道:“既然这样,我就带少主去一次无情谷。”
      柳崖道:“九爷,让属下去吧。”木榕摇头:“不,你留在这里,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柳崖只好点头:“是,属下遵命,九爷一切小心。”

      无情谷离雍州城不远,绵延数十里,谷口立着一块石头,上书几个大字——进谷者亡。木榕微微蹙眉,远远望去,谷中白雾弥漫,都是林中瘴气,他取出两粒聚元丹,和卓青松各服一粒,之后抱起卓青松大步入谷,甫一进去,便不知何处飞来无数利箭,木榕将卓青松放下,之后迅速转身,夜火挥出,数十只箭纷纷落地,木榕撕下衣襟,将卓青松负在背上,再次向里走去,走了不过十几步,忽听一声巨响,周围几棵参天巨树拦腰而断,直直砸下来,木榕右脚用力,整个人负着卓青松长身而起,跃过树梢,再想落地时,却见地上已是荆棘密布,无处落脚,木榕在空中一挥衣袖,借着这股力身子横掠,片刻间已到了几米开外,脚尖刚点到一根树梢上,就觉肩头一痛,一支利箭已经刺到肉里,木榕站在树梢眺望,只见远处密密麻麻一片黑色松林,像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正等着吞噬他二人。
      木榕将负着卓青松的带子紧了紧,深吸一口气,一脚踏过树梢,身形飞掠而出,直奔黑暗而去——无论这黑暗中有何凶险,他都不能后退。

      天色渐暗,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无情谷写月湖畔,立着三间雅致竹屋。
      竹屋的门窗都开着,两个人正站在窗前赏雨,一人半百年岁面白长须,布衣在身却是眉眼风流,这人正是无情谷的主人——山鬼先生金浮图,他身边站着的年轻男子却是一脸忠厚,那是他的徒弟金池,雨打芭蕉,芭蕉之下,却有一株奇异的红色小花悄悄绽放,金池叫道:“师父,无心果又开花了。”
      金浮图道:“嗯,这是这个月第三次开花了,若是下个月也能如此,就能入药了。”金池道:“真的可以吗?这已经是我们第五次种无心果了,师父,真的能成吗?”金浮图摇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也只能尽力,不负所托就是。”
      金池难得地听到师父这样感慨,颇为不习惯,挠挠头,看到角落里一物,又道:“师父,金明蛊又开始叫了,这家伙能不能老实一点。”金浮图也看向那小罐子,里头似有活物在不断挣扎,他道:“它已经闷了三年,快到出来晒太阳的时候了。”金池一吐舌头:“晒太阳?我看是师父您要把它晒成干吧。”金浮图一瞪眼:“啰嗦,去春风渡看看,别淋坏了那些花。”金池笑道:“徒儿不去,这么大雨,徒儿可比那些花重要。”金浮图给他一个白眼:“你知道什么,那些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对有的人可是重于生命,若有一点差错——”“我们就辜负别人所托了”金池截口,笑嘻嘻道:“师父您每次都这么说,好了好了,徒儿去看看就是。”
      他说着拿起一把伞,走到雨里,正要往春风渡去,却忽然见远处飞来一只黑影,自语道:“咦,这天还有鸟在飞?”走了两步,揉揉眼睛使劲再看,不禁“啊”的一声叫出来,“师父,师父。”
      “喊什么?”金浮图走出门,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也以为看花了眼,只见一道黑影从写月湖对岸而来,越来越近,哪里是只鸟,分明是个人,还是个背后负着一人的人,只见他左脚在水面上一点,右脚紧跟着踏出,双脚交错,竟真如一只飞鸟一般滑向对岸。
      金浮图不由喝彩:“好轻功!”
      木榕听到声音,不暇抬头去看,只见一物随着这声音从对岸甩来,缠向自己双腿,他向右侧身,躲避时已看出那竟是一条鱼线,那鱼线虽然柔软,却是灵活无比,他在水面上无处借力,鱼线眼看要缠上他的左手,他右手中忽然多了一道寒光,砍向鱼线,那是安王送他的那把绿篱匕首,削铁如泥,但这鱼线却不知是何材料做成,坚韧无比,绿篱竟也奈何不得,这一耽搁,木榕的身子已经向湖中坠去,木榕知道一旦落入湖中,再想起身不是易事,心念一转间,他改划为绕,鱼线层层缠上匕首。
      金浮图大笑:“小子,我这金蚕丝天下难寻,你是割不断的。”话音未落,就见一道寒光在湖面闪动,原来木榕已经将匕首掷了出去,之后向前掠了一下,在匕首还没沉下去前,一脚踏了上去,之后便如一只鹏鸟,眨眼间到了对岸。
      金浮图一愣神,只觉手底下一沉,一甩鱼竿,鱼线缠着匕首而出。
      金池大声喝彩:“好功夫。”
      他定睛看去,只见来人一身黑衣,脸色苍白,发鬓凌乱,身上不知受了几处伤,血水混着雨水往下淌,他背负一人,却站得笔直,眼眸如写月湖中两泓秋水。
      金池心里再次赞道:“好一个俊杰。”
      金浮图也觉意外,掷下匕首,斜眼打量木榕,却侧头问金池:“闯进写月湖的,他是第几个?”
      金池挠头道:“第三个吧,第一个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师父您说您自己也记不清了,第二个也是十几年前啦,那时候徒儿还小,那沈……”
      金浮图嫌他太啰嗦,白他一眼,金池便吞回后半句,继续道:“一般的人在谷口就被瘴气放倒了,到千丈林算是高手了,能躲过毒沼泽的,更没几个了,他能闯到写月湖,哇,真是不一般。”
      这敬佩语气让金浮图不满,他觑着木榕,问:“你看他伤的如何?
      金池瞪圆眼睛,看过木榕上上下下,一边看一边数着:“嗯,他身上中了几只五毒镖,但毒性不算强,暂时死不了,左肋被火龙弩伤到,啧,三天之内不处理,皮肉就要烂了,噢,还被七彩蜘蛛咬了一口,左手已经麻木,不好用了,哦,膝盖被绿藤扫出骨头,肩部是黑松枝割伤,师父,再不止血,不出一个时辰,这人就会血尽人亡。”
      金浮图满意地点头:“还算不错。”
      这师徒两人一问一答,竟像是在考核功课,对面的年轻人脸色苍白血水满身,但没有如他们所料倒下,他负着一人站在那,安静有礼地听完他们的对话,没有出声打断。
      金浮图有了兴趣,问道:“你来求医?”
      卓青松犹自昏迷不醒,木榕放下他,深施一礼:“晚辈见过山鬼先生,舍弟身中剧毒,恳请先生施以援手。”
      “屁”金浮图道,“你弟弟中毒和我有什么关系,就为了一条小命,你打坏我谷中多少东西,你弟弟的命比不上我谷中那些良药毒物。”
      木榕道:“在下损坏之物,定然加倍补偿,先生还有何要求,也请一并提出。”
      金浮图不由多看他几眼,斜眼道:“你这小子倒是聪明,可我偏偏就不想提要求,我就是不想救人,非但不想救人,你闯入我谷中,也别想活着出去。”随着最后一个“去”字,金浮图手中鱼竿迅速抽向木榕胸口,木榕想去抓,但转念一想,立刻松手,矮身躲过,阳光下只见那鱼竿上闪出一片银光,木榕暗道,好险,不知这上面涂了什么毒。他心里想着,脚下不敢慢,闪转腾跃,和金浮图很快拆了十几招,金池又是惊讶又是好奇,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木榕,想看他是如何躲过的,但见木榕身形飘然若仙,无一丝狼狈仓促之态,但金浮图每一下都接近不了他的衣襟,转眼五十招已过,木榕右手轻抬,作势去抓鱼竿,金浮图转而去抽他的左腿,木榕右脚已经抬起,一脚飞出,鱼竿向前偏去,木榕跟着左脚踏上,将鱼竿踩到脚下,金浮图用力一抽,竟没有扯动,气得老脸通红。
      木榕微微一笑,抱拳道:“承让,还请山鬼先生提出条件。”
      金浮图冷哼一声,问金池:“以往的人都是怎么来求医的?也像他这样吗?”
      金池道:“啊,以往的人都没到过写月湖,侥幸见到师父的,都跪下来拼命磕头啊。”
      金浮图下巴一抬,道:“雨很大,你听清了吗?”
      就算雨再大,木榕也听的清,听得太清楚了。
      他是来求人的,求人,自然要拿出求人的姿态来,他当然明白,但十八楼的九爷求人的次数太少,向卓熙给卓青松求情,那不算,给师父和父亲下跪,那很正常,但除了父母和师父,他这一生还没有向别人下跪祈求过,四岁前他是沈家堡的小少爷,纵使沈望江不想承认,他也是金尊玉贵的身份,被卓熙带走后,他是十八楼的九爷,千万人听他号令,哪怕是流浪的日子,他饿急了,最多眼巴巴盯着别人的吃食,是坚决不肯磕头乞讨的。
      他可以以命相搏,可以浴血奋战,但屈从哀求,下跪磕头,是他的骄傲和尊严所抵触的。
      薄唇抿成一条线,木榕的手指轻轻攥起,内心的挣扎让他的目光明明暗暗。
      地上蓦地传来一个低弱的声音:“不要……你救……滚……”
      雨中,卓青松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听到金浮图的最后一句话,倔强又起,说完这句话,就拼命咳嗽起来。
      听到耳中的呼吸声越来越弱,卓青松的面容也越来越苍白,木榕的眼前不停浮现出师娘的泪眼和师兄卓清波的微笑,他一咬牙,双膝一弯,落入满地的泥泞。
      卓青松睁大眼睛,脸颊由苍白变得潮红,他使劲抓着胸口的衣服,强撑起半个身子,“你滚开……我……我……不要你救……滚……”
      木榕像是没有听到卓青松的话,他抬头面向金浮图,道:“求先生救他。”
      金浮图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一丝玩味,他阅人无数,自然看出这少年定是桀骜倔强,男儿膝下有黄金,却不想他真肯为了求他而一跪。
      他转头问金池:“以往求医的人,都跪一下就可以了吗?”
      “啊”金池有些迟钝地道,“他们还拼命磕头啊……”
      金浮图努努嘴:“听到了吗?”
      木榕紧咬薄唇,忽略卓青松虚弱的阻拦,俯身叩下头去:“求前辈相救。”
      金浮图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道:“想求我就他,好办,先跪一晚上,磕够一百个头再说。”
      他说着要向屋里走,木榕身形一动,拦在他面前,道:“先生,舍弟中毒太深……”
      金浮图懒懒看过他:“放心,一天晚上,死不了。”木榕一愣,金浮图目中射出一抹阴寒:“但你如果跪着的时候敢动一下地方,或是少磕一个头,我保证他活不过明天。”
      宽袖一甩,金浮图悠然道:“池儿,天晚了,回去睡觉。”
      金池颠颠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木榕轻抿薄唇,雨越来越大,他脱下外衣,不顾卓青松挣扎,盖在了他的身上,又从怀里取出瓶金疮药,给几处伤口止了血,稍微运功压制下毒性,之后就在卓青松不远处再次跪下,额头重重叩在满地泥泞和芜杂之中。
      一下……又一下……
      十八楼的九爷,从来没有这样将尊严和骄傲付之一炬的时候。
      他紧紧咬着嘴唇,最后只剩下麻木和机械。
      再抬起头时,泥水和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木榕抬手胡乱擦一把,雨水肆虐而下,冲刷着一股股血污,他原本清秀干净的脸颊,有些肮脏污浊的狰狞。
      卓青松在这过程中又是愤懑又是痛苦,但难受的感觉让他喊不出声,他只瞪着一双喷火的眼睛看着前方,嘴唇已经被咬破。
      有些许的疼痛和不适,胸口和膝盖的旧伤也隐隐作痛,木榕轻轻蹙眉,观察着卓青松的脸色,他有些担心,雨越来越大,在这暴雨声中,有窸窸窣窣的微弱声响向这边而来,木榕眼神一动,侧耳细听,忽地右手一抬,一枚石子掷了出去,只听啪叽一声,一只黑色蝎子已经被砸的稀烂。
      木榕手下不停,接连几枚石子向四周投掷,只见草丛中、石缝里、荆棘底下,一只只小巧毒物接连葬身,卓青松瞪大眼睛,耳边忽然传来更大的声响,他定睛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不远处一片黑云正向他们移来,似乎有无数的腿脚和无数的脑袋,那是由成百上千的蜈蚣、蝎子和蜘蛛组成的剧毒队伍,眼看就要到他们跟前,卓青松脸色发青,浑身都僵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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