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59、第五十八章 变幻莫测

　　木榕和柳崖相对而坐，正在对弈。
　　柳崖不服：“这已经是第七盘了，九爷，你就不能让你的属下一盘？”
　　木榕施施然落下一子，不冷不淡道：“是谁说过坚决不许想让的？”
　　柳崖狠狠落下一枚百子，“哼，谁知道，谁知道……”谁知道他们这位九爷不仅武功高，棋艺也这么高，要知道当年木三爷可是技艺群雄，而他又是得木三爷真传的。
　　木榕眉眼淡然，唇边含笑，一副风流公子模样，柳崖心叹，也难怪那么多人被骗，我们九爷这样子，是挺有迷惑性的。
　　“九爷，少主那边怎么办？”柳崖也是近日才知道卓青松也来到雍州的，木榕道：“派两个人去保护，但不要让他知道。”
　　柳崖觉得头疼：“怎么保护？他要是想做什么，还能不让他做？”
　　木榕道：“只要不出大事，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柳崖耸耸肩：“咱们这位少主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木榕想到卓青松悲愤嫉恨的眼神，摇头，若是能选择，恐怕卓青松自己并不想有这样的好福气，他在心里轻叹一声，又落下一子，面上已露笑意：“柳兄，承让。”柳崖定睛一看，大叫起来：“怎么会？我怎么会又输了？你耍诈！”
　　木榕眉眼不抬道：“我从不耍诈。”
　　柳崖鄙视地看他：“谁信啊，你刚刚还耍诈让唐昊去了白羽门。”
　　木榕淡淡一笑：“我让他去白羽门，自然有我的道理。”
　　柳崖摸着下巴琢磨：“我们就要动手除掉白羽门，你却让唐昊现在去，是想要一箭双雕吗？”木榕执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笑道：“柳兄聪明。”
　　柳崖撇嘴，木榕道：“我不仅是要除掉白羽门，更要让它身败名裂，不得翻身。”
　　他轻轻啜着茶，动作斯文儒雅，面带微笑，一双黑亮眼眸却是冷锐锋利，如一道利刃，薄唇间吐着优雅却阴冷的话语，脸上的表情却仍是温润柔和。
　　每到这时，柳崖都会立刻收起嬉笑面容，垂手道：“是，九爷，属下先去安排保护少主的人选。”
　　木榕沉吟道：“除了保护他，他今日的行程，也记下来。”
　　柳崖心道，敢跟踪并掌握少主行踪，九爷，这也就是您……他出去安排，很快又回来：“九爷，有拜帖。”
　　“谁的？”
　　“寒山派，孟崇。”
　　木榕指间还捏着一枚棋子，闻言沉吟片刻，起身道：“你留在这里，我去一趟。”
　　“九爷，要不要派几个人跟着您？”
　　“不必”木榕道，“我自己去就可以。”柳崖道：“属下担心他们会对九爷不利。”木榕道：“现在还不会。”
　　柳崖心道，什么叫现在还不会？没等他想完，木榕已经走了，柳崖叹口气，三叔怎么说的？好生照顾小九。三叔啊三叔，您的小九可不是我能照顾得了的啊。

　　木榕随着送拜帖的人过去，一家隐蔽宅院里，孟横塘在门口迎接，笑容里有些异样：“九弟，爷爷在等你。”
　　孟崇在大厅，听到声音回头，木榕躬身：“外公。”
　　孟崇声音冰冷，道：“你还认我这个外公？”木榕微微一笑道：“血缘之亲，九儿怎敢忘记？”
　　孟崇冷笑：“血缘之亲？你和沈潇也是血缘之亲，所以不忍伤他？”
　　木榕笑道：“外公也不会同意九儿伤害沈潇的，不是吗？”
　　孟崇一愣，眼前浮现出沈潇幼时懂事的模样，那是他最期待的一个外孙，沈潇出生到五岁的那几年里，他总要到沈家堡去看看，羽吟和沈望江也总带他回慕容山庄，那时的沈潇，是两个家族的珍宝，秋吟总是因此而嫉妒。
　　孟崇沉声道：“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沈潇，才不杀沈望江的。”
　　木榕道：“外公，如果沈望江死了，您不怕沈潇和您为敌吗？”孟崇冷哼道：“他不会知道。”木榕道：“他总有一天会知道。”孟崇一甩袖子：“就算他知道，也任他去，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饶过这个害死羽吟的恶人。”他瞪着木榕：“你想说什么？难道你也心软？这些天你没有再动手，是没有找到机会，还是根本不想杀他？”
　　孟崇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视着木榕，木榕微微沉吟，道：“九儿只是想用另一种方法，既能杀了沈望江，又不让沈潇将来怪罪外公，也不会让外公暴露。”
　　孟崇见他说得沉稳，不由问道：“什么方法？”
　　木榕道：“杀了沈望江，只不过杀了他一个人，九儿想的是，让沈家堡染上不白之冤，让沈望江身败名裂，让天下人群起而攻之，沈望江必死，沈潇成为众矢之的，那时，外公只要稍稍用一点手段，就可以让沈潇视我们为救命恩人，俯首听命，整个沈家堡都如探囊取物，想让它灭亡或是成为傀儡，但凭外公一句话。这样，不比单单刺杀掉沈望江一个人要合算得多？”
　　木榕的表情平静而沉稳，眼里锋芒毕露，说这些的时候，犹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宝剑，孟崇听得连连点头，却又暗自心惊——好歹毒的计划，好狠的心，真不愧是卓熙教出来的，这若是哪一天自己得罪了他，会不会也被他眼睛都不眨地除掉？
　　但他又不得不称赞这歹毒的计划，点头道：“沈家和木家当日结仇，是你所为？九儿，当真是你？”
　　木榕点头：“是，我不过将计就计，木家沈家决裂，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他简短将那几日之事叙说一番，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之后道：“我暗中让人散布消息出去，让沈家和木家都以为，寒山派是站在他们一头的。”
　　“木少英那日来找横塘，一心结交，就是因此？”孟崇大喜，一把拉过木榕：“好孩子，做得漂亮。”
　　木榕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只微笑不语，孟崇见他似比上次相见还瘦削几分，问道：“九儿，在沈家堡，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木榕微笑：“没有。”
　　孟崇仔细看他，看不出异样，余光瞥到一直站在门口的孟横塘，道：“九儿，外公已经罚过横塘了，虽说那日事态紧急情有可原，但他没有全力救你，让你落入沈望江手中，是大错。”
　　木榕目光掠过孟横塘，见他低头看地，脸色发红，微微一笑：“孟兄也是为大局着想，我并不在意。”
　　孟崇赞许点头：“你很懂事，外公很欣慰。横塘，木少英和你合作，只是要借寒山派的名头，除掉无忧山庄等，你却当了真，险些被他套进去，若不是九儿聪颖，你已经和无忧山庄为敌了。”
　　孟横塘听他斥责，低头认错：“塘儿无用。”孟崇摆手：“你先出去吧。”孟横塘顺从离开，木榕注视他背影，孟崇道：“九儿，想什么？”木榕淡笑：“无忧山庄的事，是孟兄所为吧？”孟崇道：“是，但我并不很赞成，九儿，你觉得呢？”木榕道：“无忧山庄根基厚、势力大，现在就和他们作对，并不合适。”孟崇点头：“你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横塘这孩子，就是太急躁了。九儿，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兄弟，你们要好好相处，不可祸起萧墙。”
　　木榕淡淡一笑：“九儿记得，但九儿也希望外公能答应，不要让他参与九儿想做的事情。”孟崇沉吟片刻后点头：“好，我答应你。”
　　两人又聊了片刻，孟崇让人安排酒菜，叫来孟横塘一起，见木榕并不动筷，不由问道：“怎么，你怕外公害你？”木榕淡笑：“九儿怕再吃一次断肠散。”孟崇哈哈大笑：“臭小子，还记恨外公呢？是外公的不对，来，外公自罚一杯。”木榕微笑，和他碰杯：“九儿开玩笑的。”
　　三人推杯换盏，很快酒足饭饱，孟崇放下筷子，看着木榕轻轻一叹：“九儿，说到底，还是外公对不起你。这次，外公已经安排人去救你，但肖钰说，你自由安排，外公就相信了你。我们随沈家到山下，还没等上去，便听说已经被人救走了。”
　　木榕微笑：“外公不必在意，是九儿自作主张，累外公担心。”孟崇怜爱地看他：“九儿，救走你的人是谁？”
　　木榕道：“是九儿的朋友。”
　　孟崇凝视他的眼睛：“九儿，你要跟外公说实话。”
　　木榕仍是微笑：“的确是九儿的一个朋友，外公并不认识他。”
　　孟崇将手重重拍在桌上：“你在对外公说谎。”
　　木榕睫毛轻颤，眼中含笑，孟崇失望地看着他：“九儿，外公不喜欢说谎的孩子。”
　　木榕眼中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外公，小寒山那座酷似我母亲闺房的楼阁，并不是多年前建的，而是一年前，您得知我下落后才派人修建的，是吗？”
　　孟横塘一直认真听他们对话，很少插嘴，此时一震，心道，他竟敢这样忤逆外公！果真，孟崇一拍桌案：“你再说一遍！”木榕轻笑，目光似是无意间掠过孟横塘，轻声道：“在无忧山庄里发生了很多事，孟兄跟外公说的，好像并不详细。”
　　孟横塘暗中咬牙，算你狠，不仅敢明目张胆说我和外公都说谎，还敢挑拨离间！
　　孟崇猛地起身，喝道：“放肆，你跪下！”
　　木榕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容，没有动作，孟崇眼露失望：“你母亲若是知道你如此忤逆外公，会作何想？”木榕轻轻一笑，没有说话，但起身，然后跪下。
　　孟崇摇头失望道：“你跪在这，好好反省。”又转头喝孟横塘道：“你出去，再让我看到你自作主张，就废了你。”
　　孟横塘默默出去，屋里静下来，似乎只能听到孟崇气呼呼的喘息声，他坐在椅子上，怒气冲天瞪着木榕，木榕垂首跪着，像是没有感觉到。
　　过了不知多久，夜已经很深，孟崇终于长叹一声：“九儿，你……”
　　木榕抬起头，他跪了这么久，脸上已经又白了几分，却仍是笑意泠泠，道：“外公，您不需要喜欢九儿，您只要相信，九儿一定会为娘亲报仇，这就可以了。”
　　孟崇低头看着他，忽然有些心软，他想起当年那个白白嫩嫩的娃娃，在羽吟的呵护下，残缺的父爱和孤寂的生活对他似乎没有什么影响，他依旧活泼而快乐，叫自己外公的时候，不像沈潇那么小大人般的沉稳，清脆灵动，他有些莫名的偏爱。
　　但那都是曾经了，孟崇长叹，一场变故，谁也回不去曾经了。九儿，不要怪外公，如今，外公已经是为复仇而生，你也只能是如此。
　　“起来吧。”
　　木榕慢慢起身，孟崇看着他的腿：“腿伤到了？”
　　有些心疼的慈爱声音，让木榕一怔，眼前似乎回到九薇楼，母亲对他疼宠，但不溺爱，他跌倒了，抬头委屈地看娘亲，娘亲微笑看他，鼓励他：“九儿是男子汉，不能哭，自己站起来，走到娘亲这来。”他跌跌撞撞站起来，又要摔倒，一双臂膀将他抱起来，大声笑道:“让外公看看有没有伤到？”那张脸是刚刚熟悉的，比起极少见到的父亲沈望江，有些粗狂和威严，但他并不觉得怕，投入那怀抱，怀抱温暖，呵声温柔，他忽然觉得有了倚仗般的委屈，夸张地抽噎：“疼”，外公抱着他大笑，慈爱地哄着，又嗔怪母亲，不要对小孩子这样严厉，母亲只能无奈地看着，无奈地微笑。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像是在梦里，木榕沉默良久，摇头道:“没有，九儿无碍。”
　　孟崇怜惜地轻叹，之后拉过他：“九儿，你到雍州，还有别的目的吗？”
　　木榕点头：“是，九儿要铲除白羽门。”
　　他这样直言不讳，孟崇反而一愣：“白羽门？”他眼中暗涌翻动：“呵，白羽门。”白羽门，门主白虹一把青釭剑，在慕容世家杀得尸横满地。
　　白羽门……
　　“九儿，这是你这次的计划？”
　　“是”木榕回答得面不改色，“请外公援助九儿。”
　　“好”孟崇一拍他的肩膀，“有胆识，有魄力，不愧是我慕容家的子孙。”他有些赞许又有些愧疚：“这本是外公应该做的事。”木榕淡笑：“外公想做的事，就是九儿想做的事，一直都是如此。”孟崇重重点头：“没错，你我祖孙携手，还怕大仇不能得报吗？好，九儿，你说吧，要外公如何做？”
　　木榕眼角余光扫过门扉，在孟崇耳边轻语几句，孟崇眼中又惊又喜，连连点头：“好，好，就这么办，外公这就派人去做。”
　　木榕微笑：“九儿还要安排其他事情，就先告退了。”

　　木榕回到客栈，柳崖已经等候，迎上来道：“九爷，您没事吧？”
　　“嗯？我有什么事？”
　　柳崖上下打量他：“他们没有为难您吧？”这脸色怎么看着比去的时候还不好？木榕哂笑：“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柳崖点头：“自然，万事俱备，只等明天。”
　　“好”木榕轻轻点头，负手站在院中，淡笑道，“那我们就等着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