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51、第五十章 熊孩子九

　　泸州沈家堡。
　　沈潇在练剑，一套回龙剑法越发纯熟精湛。
　　沈望江站在门口望着，他心里安慰，但看沈潇的眼里，除却一如往日的淡漠和平静，还有一丝不知该称作什么的情绪，在眼底隐藏着。
　　“潇儿”沈望江唤道。
　　沈潇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停剑，而是直到这一套剑法全部练完，才收手站好，转身向门口，道：“见过爹爹。”
　　沈望江笑了笑：“还没吃早饭吧，走，跟爹一起吃。”
　　阮东早已安排好早饭，沈潇随沈望江过去，二人坐下，沈潇有些心不在焉，沈望江道：“心情不好？”
　　沈潇的目光掠过云碧剑，忽然问道：“爹，除了卓世伯，再没有人见过全套的回龙剑法吗？”
　　沈望江一愣，随后摇头道：“不是，你外公、你娘，还有你几个伯父叔父兄长，都是见过或是学过的。潇儿，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沈潇道：“那您就只认定是卓世伯做的？”
　　“你说木榕行刺之事？”沈望江道，“我没有认为过是卓熙。”他看看儿子，解释道：“卓熙虽然狂妄邪魅，但坦荡磊落，这等小人伎俩，他不屑去用。”
　　沈潇意外地看着父亲：“您相信不是卓世伯，为何还要逼问木榕？”
　　沈望江道：“我相信不是卓熙，但不相信木榕背后没有主使。”
　　沈潇沉思，又道：“一言堂里，他说是木少英。”
　　沈望江道：“潇儿，你相信吗？”
　　父亲的目光看向自己，沈潇沉默，沈望江叹道：“你和爹一样，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是么？七魄散下，无人不说实话，但木榕，他和普通人并不一样，他——”他又叹口气，道：“罢了，潇儿，这件事你不要再想了，既然他说的已经得到证实，你二伯他们也已经相信，就让它过去吧，再有什么事情，爹会处理。”
　　沈潇苦笑道：“爹，您和卓世伯来往，孩儿不敢过问，您想做的事，却也不想让孩儿知道吗？”
　　沈望江对他的无礼没有在意，反而怜爱地看着他，叹道：“潇儿，我和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爹不想让你有任何危险，否则，你娘她，她也会伤心难过。”
　　这话若放在平时，沈潇定然会感动，但此时他竟觉得想笑：“爹，木榕也是娘的孩子，您有没有想过，如果看到他受的那些苦，娘会不会也伤心难过？”
　　沈望江一怔，眼神一暗：“潇儿，你在怪爹？”
　　“孩儿不敢”沈潇侧头道，“您有您的立场和用意，孩儿无从怪您。只是，木榕上次来时，就已受伤，又经这番折磨——”他抬头看着沈望江问道：“爹，您不担心吗？”
　　沈望江沉默片刻，沈潇知道，自从那日木榕被木三爷带走后，父亲一直心神不宁，闭门谢客谁也没见，直到卓熙的信到来。
　　沈望江道：“卓熙是他的师父，师徒如父子，我又担心什么？”
　　这有些冷淡的语气，让沈潇心头一股热血冲上来，他脱口道：“可卓熙对他并不好。”
　　沈望江一愣：“什么？”
　　沈潇咬牙道：“爹，上次我去杭州，见到卓世伯和木榕，卓世伯对木榕……并不是很好……”
　　“不好？”
　　“是”沈潇道，“卓世伯对木榕十分严厉，严厉得……”严厉得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也不知道自己形容出来，父亲能不能理解，能不能接受。就算理解了，父亲又会做什么？不，不会，什么都不会。沈潇有些痛苦地想，说了又有什么用呢，父亲不会因此而让木榕回沈家，就算父亲同意，卓熙会同意吗？恐怕连木榕自己都不会答应。那他还说什么呢？木榕那样的人，也不会接受怜悯和同情的恩赐。
　　沈潇沉默摇头，不再说了。沈望江没有再去探听他内心的想法，道：“潇儿，木榕是卓熙的徒弟，他四岁起就在卓熙身边长大，你说卓熙不疼爱他？呵，那他那一身绝妙武功是跟谁学的？别人看不出来，我却很清楚，他就算用着剑，一招一式里都是卓熙的风骨，卓熙就他这么一个弟子，全部心血恐怕都给了他，他们师徒在一起，你不用担心。”
　　沈潇听着，眼中一片幽暗：“爹，我们是刚刚知道救他的人是卓世伯的。”
　　沈望江道：“嗯？怎么？”
　　沈潇道：“之前，我们连那位木三爷是敌是友都不知晓，那时，您担心过吗？”
　　他也不等沈望江回答，继续道：“泸州是沈家的天下，在泸州找人轻而易举，您都不肯去找一找，确定一下他是否安全吗？”
　　沈望江勉强一笑道：“你不是已经派人去过了吗？”
　　沈潇心里有些酸涩，扭头道：“因为我知道您不会去找他，他四岁那年走失，您不也一样不想找他吗？”
　　他失望之下脱口而出，只见父亲脸色突变，方觉察说错了话。“爹，对不起，孩儿……”
　　沈望江叹道：“你还是在怪爹。”
　　沈潇无言，父子二人之间难得陷入了沉默。
　　沈望江的目光落到院中，那日也是在这里吧，卓熙风尘仆仆赶到，一脸憔悴疲惫，两道目光还是如剑锋一样锐利，得知木榕走失后，跟他大干了一架，之后说道：“你不去找，我去，但我如果找到他，就按照羽吟的愿望，收他为徒，带他离开，此后他什么事情，都和你这个父亲无关。”
　　卓熙说到做到，他找到木榕后，就将他直接带到了杭州，自此木榕就在卓熙膝下长大，他的一切事情，果真都和沈望江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无关了。
　　沈望江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黯淡，眼里一抹悔意转瞬即逝。

　　云来客栈里，气氛却是比沈家堡要和谐得多。
　　卓熙一到，这独门小院就只有他们几人，卓熙只负责喝酒休闲、木三爷只负责陪卓熙喝酒休闲、武伯只负责找来好酒让他们喝酒休闲，木榕则只负责眼巴巴看着两人喝酒休闲。
　　在泸州住了能有半个月，木榕也过了十多天清闲的养伤日子，眼看他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卓熙才听木榕跟他汇报前一阵发生的事情。
　　木榕没有隐瞒，将寒山派和沈家堡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卓熙汇报了——除却那两封信，他没有还给孟崇，私自留了起来，卓熙和沈望江也都没有发现。
　　卓熙听他说完，轻叩茶杯：“孟崇……慕容庭……他居然还活着……”语气有些怅然，不知是喜是悲。
　　“既然如此，寒山派就先不动了，想必慕容庭在那里，早已把该做的做完了。”
　　“是”
　　“那个孟横塘，派人看着一下。
　　“是”
　　“慕容庭打得一手好算盘，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去寒山派。”
　　“是”
　　他每说一句，木榕都是一个“是”字，听话无比，卓熙挑眉看他：“怎么，不同意？想去找你的好外公？哼。”
　　木榕道：“九儿不敢，九儿只听师父的话。”
　　卖乖？卓熙一眼看穿他心思，道：“这次闯了这么大祸，想怎么挨罚啊？”
　　该来的躲不过，木榕老老实实跪下：“九儿知错，任凭师父处罚。”
　　卓熙看他一眼，柔软的发梢，略显单薄的身子，还有些苍白的脸颊，别的不说，只这赤焰掌和蚀骨钉，就够受一阵子的罪了。他敲敲茶杯，道：“罢了。”
　　木榕一怔，罢了？什么意思？他不由自主去看卓熙，卓熙已经对木三爷道：“给慕容庭去封信，告诉他一声九儿还在他意料之外地好好活着，顺便给他送十瓶七日断肠散去，告诉他好好享用，不用客气。”
　　木三爷一笑：“是。”心想：“老爷这护短也太厉害了，那点毒小九自己早就逼出去了。不过，也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卓熙道：“夜火已经给你取回来了。”
　　木榕当日用剑行刺沈望江，夜火被他留在了寒山派，他也不知师父是怎么派人找到的，从木三爷手里接过夜火，就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双手一举。
　　“师父，九儿无能，又犯下大错，九儿知错，请师父重罚。”
　　私自答应加入暗阁、和慕容庭做交易、行刺沈望江、又被人抓住审讯、几乎丢了小命，这一连串的错误，若算在一起，他半条命也不够挨罚的。
　　他感受到师父的目光瞥过来，很快又移走。
　　卓熙没有说话，翻看着密报，木三爷和武伯在旁侍座，也不敢出声打扰。
　　这样跪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卓熙放下密报，道：“起来吧。”
　　他语气闲散，没有忍着怒火的意思。
　　木榕愣了好半天，没敢起身。
　　卓熙双目一凛：“怎么，没听清吗？”
　　木榕慌忙起身，将夜火别在腰间，垂手而立。
　　卓熙道：“这几日还要在泸州，你跟着你三叔，不许再去闯祸，否则，为师再不救你。”
　　木榕道：“是，师父，九儿不敢。”他想想又道：“师父留在泸州还有事情吗？九儿替师父去办。”
　　木三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卓熙被他问得一愣，手里的杯子想扔出去，最后总算是费力忍住了，骂道：“用不到你操心，你不给闯祸，为师就满足了。”
　　木榕被骂得一头雾水，低头不敢多言，卓熙不再理他，和木三爷交谈去了。
　　木榕侧耳听着，师父的声音再没什么异样，谈论的内容也和他没关系，他大为震惊——他压根没想到这次会这样简单过关，师父不仅没打没罚，连骂都没怎么骂，他心里反而惴惴不安，总想着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错没有认的，师父等着数罪并罚呢。
　　他奇怪，武伯也奇怪，出门之后偷偷问木三爷：“三爷，老爷真的放过九爷了？”
　　木三爷笑道：“你怎么和小九一个反应，难道非要老爷打他一顿罚他一次才满意啊？”武伯犹自不信，木三爷见他的反应很有趣，于是极有耐心地给他举例子解释：“见过小孩子闯祸吧，做爹娘的一开始什么反应啊？肯定是说，等这小兔崽子回来，一定扒了他的皮，狠狠教训一顿。对不对？”
　　武伯点头，心道，老爷如果是这个反应，我们就不奇怪了。
　　木三爷又道：“那如果这小孩子还没等回家，在外头就先被别人欺负了，那这爹娘会怎样啊？”
　　武伯茫然看他，木三爷使劲摇头，一副“你笨啊”的表情，道：“当然是要先想着如何教训那欺负人的，给孩子报仇解恨了啊，等这一番折腾之后啊，这以前的气也早就消了，这小孩子犯的错嘛，反而就可罚可不罚，不那么重要了。”
　　武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三爷，您真是厉害。”
　　木三爷哈哈大笑：“我要领小九出去转转，老武，你去不去？”
　　武伯道：“三爷，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我留下来伺候老爷。”
　　木三爷也就不带他了，道：“小九，走，三叔带你找个好地方玩一玩。”
　　木榕好奇道：“什么好地方？”
　　木三爷故作神秘道：“绝对是你想不到的好地方。”
　　卓熙笑骂：“敢带坏我徒弟，让你一年吃不到肉。”
　　木三爷哈哈一笑：“属下不敢，不敢，一年不吃肉可是要了命了。”
　　他带着木榕，两人去逛街了，他们走后一会，武伯见卓熙只在屋里看书，建议道：“老爷，总在屋里多无聊啊，要不我们也出去逛逛？”
　　卓熙头也不抬道：“你觉得无聊，就找离泽和九儿他们去。”
　　“属下不无聊，属下是怕老爷无聊。”
　　卓熙想一想，放下书卷道：“也好，听说泸州的玉带潇湘很出名，我们去尝尝。”
　　玉带潇湘是泸州出名的美酒，要想喝到正宗的玉带潇湘，需要到泸州最出名的酒楼——玉楼春。
　　卓熙和武伯坐在一个雅间里，正要喝酒时，忽听隔壁传来一阵嘈杂，是几个人在谈论什么事情，声音越来越大，有恃无恐一般，卓熙本来没当回事，但越听，他的眼神越冷，听到最后，眼中已经都是冻结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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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题目是阿清取的，不是我这么高贵典雅的小女子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