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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今夕何夕(补全) ...

  •   阴暗的小屋里,四周都是墙壁,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小的铁门,从外边上了锁,屋里空荡荡的,唯有一只烛台上亮着如豆的光芒。
      木榕盘膝坐在地上,手上脚上都是锁链,他安静地等待着,但连续三天,却一直都没有人进来,甚至屋外一点声响都没有,没有人审问也没有送饭,难不成竟是要饿死他?木榕觉得好笑,费力设计将自己抓来就是为了饿死,也不太可能。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木榕眼神微动,果真钥匙轻轻响动,铁门轻声开了,阿语出现在门口,她一边关了门,之后抱住木榕,泪珠滚落:“阿榕,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木榕抬手给她擦了眼泪,温声安慰:“阿语,别哭,我没事。”
      阿语摸着他手腕锁链,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垂泪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我知道,阿语并不知情,不是有意,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阿语看着他含笑的眼神,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习惯,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情,只要看到这双熟悉而温暖的眼神,她便会立刻安下心来,像是眼前这个并不比她大多少的年轻人会挡去一切风雨,解决一切问题。
      “阿榕,我帮你解开锁链,我们这就走。”
      “阿语”木榕按住她的手,“你从哪里拿到的钥匙?”
      “横塘喝醉了,我偷出来的,我们快走。”
      木榕轻轻摇头,阿语急道:“你不用担心我,爷爷和横塘这几天总是偷偷商议事情,我担心他们会害你,再不走就迟了。”
      木榕依旧摇头,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道:“阿语,你以为孟横塘会那样大意,让你得到钥匙吗?”
      阿语一愣,像是为了证明木榕的话,门再次开了,孟横塘站在门口,轻声道:“阿语,过来。”
      “不”阿语转身挡住木榕,“横塘,你不要伤害阿榕,我求你。”
      孟横塘看向木榕,眼中不知是何情绪,“阿语,我不会伤害他,你过来。”
      阿语摇头,木榕轻轻拍拍她肩膀:“阿语,听话,去他那里。”
      阿语还是摇头,木榕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后手指轻轻触到她脖颈,阿语软倒下去,孟横塘抢先一步抱住她,见她只是被点了穴道昏迷,这才瞪向木榕,木榕微微一笑:“你也不想让她知道我们谈话的内容,不是吗?”
      孟横塘抱着阿语,沉默片刻,道:“我不和你谈什么,是爷爷要和你谈。”
      木榕望向门口,孟崇已经站在那,手捋长须,“横塘,你先带阿语回去。”
      孟横塘低声应了,转头走了,孟崇掩门,之后回身,目光锁在木榕的脸上。
      这张脸颊,有他母亲的清秀,也有他父亲的俊朗,有尚未长大的少年人的清澈、也有超出同龄人的沉稳。
      孟崇轻轻点头:“好,很好。”
      他满眼欣赏和称赞之意,“木公子,这几日委屈你了。”
      这样的客气,木榕淡淡一笑:“孟老爷子热情款待,晚辈受之有愧。”
      “哈哈”孟崇大笑,“好小子,怎样都不肯吃亏。饿不饿?先吃点东西?”
      最后两句却似无比关心,木榕淡淡道:“孟老爷子就要在这里请客吗?”
      孟崇再次大笑:“这里自然不是待客之地,但老夫想先和木公子说几句话,之后嘛,自然好酒好肉款待,还望木公子不要见怪。”
      木榕眼眸晴朗:“说什么?是说孟横塘利用阿语给在下下迷魂药,还是说,这位孟兄原本并不姓孟。”
      他慢慢说来,孟崇难掩惊讶:“你都知道了什么?”
      木榕淡淡道:“寒山派的人提到前任掌门人孟珲,却没有一丝尊敬;孟家坟茔已经杂草丛生无人看管;孟横塘身为寒山派少主,擅长的却不是寒锋刀,而是青钢剑;而您,孟老爷子,作为寒山派掌门,您最珍爱的那柄佩剑上,刻的不是湘妃竹、而是——相思竹。”
      孟崇越听,眼中神采越盛,听到最后他半是惊讶半是叹服。
      “湘妃竹和相思竹只那么一点细微差别,居然都能被你发现,不错,但这又说明了什么?”
      木榕理了理手中锁链,淡淡道:“江湖有两大门派以竹为尊,其一是寒山派,从湘妃竹中化出寒锋刀法,另一,则酷爱相思竹,从中悟出绝世剑术。”
      他清如泉水的双眸看向孟崇,缓缓道:“这个门派,是十几年前的武林盟主——慕容世家!”
      孟崇的眼神不停地变幻,“慕容世家”四个字让他有一瞬间的沉默,之后他沉声道:“说下去。”
      木榕看着他肃然的脸色,轻轻转眸,一抹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剑阁之中,有一柄剑,名曰秋水,它的前任主人,是慕容世家的夫人、惊鸿仙子秋夫人。”
      孟崇的脸色有些微的改变:“继续!”
      “孟横塘贴身有一块玉佩,羊脂白玉、龙纹凤章,凤凰的口中吐着一朵花,这朵花的名字,叫——”
      木榕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出那个名字:“九薇!”
      孟崇静静听着,“然后呢?这又能说明什么?”
      木榕直视着他:“这说明一件事——孟横塘,还有您,孟老爷子,都是,慕容家的人。”
      屋里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慢慢的,孟崇的眼神归于平静,他轻轻捋了捋胡须,轻轻地笑了。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木榕握住手指:“那块玉佩,是谁的?”
      孟崇笑道:“你觉得会是谁的?”
      木榕眼底一片漆黑:“慕容世家以相思竹为尊,只有一人偏爱九薇,那朵九薇精致细腻,不会是随意送人之物。那块玉佩,是谁的?”
      孟崇从他清淡的话语中读到了一股肃杀和冷冽的气息,这一刻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没有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会让孟横塘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是谁的?”孟崇语中带笑,眼中却露出一抹悲伤和凄然,“你想知道?”他点头,“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木榕勾起一丝冷笑:“我为何要跟你去?”
      孟崇一愣,随后大笑:“为何?因为你不得不去!”
      他伸出手,闪电般抓向木榕的手腕,木榕迅速闪身躲过,孟崇一愣之后大笑:“好小子,还敢躲!”他欺身又上,一招“暗香浮动”,正是慕容家家传的掌法,木榕后退一步再次躲过,和他对了一掌。
      孟崇觉得一股大力直扑而来,暗道:好强的内力。
      “你没有中迷药?”
      木榕用冷笑和断裂的锁链给了他回答,他信任阿语,但不代表他信任和阿语接触过的人,区区迷药还药不倒十八楼的九爷。
      孟崇又气又笑,敢情这小子是将计就计,故意引他们上钩呢。
      好小子,孟崇不敢再小觑,再次出掌,两人瞬间拆了数十招,孟崇暗暗心惊,眼前这人还不到二十岁啊,就算是出了娘胎就练武也才有十几年,十几年,他就练出了很多人一辈子也难以达到的高度,天赋、勤奋、良师、机遇,缺一不可。他心里震惊之后,却又有一丝骄傲在内,手下招数更快,木榕身形灵便,闪转轻快,两人看似斗得凶,但细看去,却都没有用处狠辣要命的招数,竟似在切磋技艺,孟崇是因为对有些事情心知肚明,木榕的心里则隐隐有一丝异样的感觉,有几分痛楚的期待。
      两人在小屋里闪转腾挪,身影晃动在一起,孟崇眼见四五十招过后还是抓不住木榕衣袂,心里虽然有些欣慰,但也有惆怅,“唉,真是老了啊。”
      伴随着这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的身形慢了下来,木榕在这叹息中怔了一下,正要停手,孟崇已经要停下的身子忽然蓦地拔起,右手直奔木榕面门,木榕向右闪躲,孟崇迅速收手,这一招“九天望月”竟是虚的,孟崇掩在袖中的左手已经抓住了木榕的右手腕,他年纪虽长,但内力精厚,这一抓宛若铁锁,木榕挣扎不出,索性不再动弹,两泓清澈眼眸看向孟崇。
      孟崇不由赞道:“好小子,好功夫。”
      小小年纪就能和他打到基本平手,这一招若不是自己打了个感情牌,也未必能得手,他哈哈大笑:“走吧。”
      木榕也没再挣扎,跟着他走出小屋,外头落日正美,已经黄昏了,走了不知多久,过了几个弯弯曲曲的密道,又经过两个假山里的暗洞,再走过几处布置精密的阵法,孟崇终于在一座小楼前停了下来。
      小楼看来已有些年头,但青砖白瓦古朴典雅,院中没有草木花束,安静得很,孟崇钳着木榕的手踏上楼梯,推门而入。
      落日余晖照亮屋内摆设,木榕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夺去了灵魂,他呆呆站在那,平静从容的面具倏地裂开,幽黑的眸子映在夕阳下,散发出不可置信的痛楚和不合时宜的欣喜。
      孟崇松开手,他知道,木榕不会离开。
      木榕不会离开,这一刻,他没有想过离开,甚至没有感觉到手腕获得的自由,他睁大眼睛望着屋里的一切——雕着九薇花的床、粉色的帷幔、书桌上相思竹形状的端砚和半旧的闲窗诗集、书架最上层汉白玉的棋盘和晶莹剔透的棋子、正对着门的菱花镜里,映着他苍白的容颜和漆黑的瞳仁。
      木榕怔怔地站着,如孩子般茫然无措。
      他身在何处?现在是何时?他这些年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他的灵魂似乎已经出窍,在清凉的空气里飘荡无依。还是那个曙色熹微的清晨吗,娘亲抱着他走进阁楼,轻声笑语:“九儿,这是娘小时候住的房间,娘嫁给你爹爹前,就是住在这里,九儿喜欢吗?”
      四岁的幼童眨着幽黑的眼睛,小手伸出去摸一摸垂下的流苏,觉得有趣,在母亲怀里探出身去,对面的菱花镜里,便有一大一小两个清晰的身影,幼童好奇地看过去,他明亮的瞳仁中映着母亲温柔的笑靥。
      木榕动弹不了,他的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眼珠一错不错盯着镜子,手指握起来,又伸开,嘴唇蠕动着,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瞳孔收缩,又放大,一直注视着那只小巧的菱花镜,像是要锁住镜中那思念了十几年的身影,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眼里一片波光潋滟,像是一个迷路了好久的孩子,忽然找到了家,却又怕再次流浪;又像是一只被遗弃很久的小兽,回到了温暖的怀抱,但又恐惧会被再次丢弃。
      那种颤抖的兢惧和忧伤、那种强烈的痛苦和思念,让孟崇的心也忍不住颤了几下,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木榕的肩头。
      “九儿”
      熟悉又陌生的呼唤,这声音很轻,但却如一声霹雳,震碎了木榕全部的幻觉。
      波光碎了,明亮的镜中,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其他的身影,他记忆中、梦中,那个温暖的怀抱,那张温柔的笑靥,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那一刻,木榕原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只是一个梦,还是一个梦。
      他垂下眸,长睫遮掩了所有的情绪。
      孟崇心生愧疚和怜爱:“九儿。”他想再次拍拍木榕的肩膀,手伸出去,木榕却已经轻轻避开。
      孟崇没有怪罪,反而仔细端详着木榕,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打量木榕,眉目秀气容颜清俊,如同他的母亲,孟崇心里又是痛苦又是欢喜,他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木榕没有回答,他清秀的眼中,一片寂静。
      孟崇的目光在屋里轻轻扫过,眼里浮现出自责、愧疚、痛苦和怜爱的神情,语调悲凉地道:“因为这是我亲手所建、亲手布置,为我最心爱的女儿——慕容羽吟。”
      木榕站着,一动不动,连呼吸似乎都被夺走,他的耳边只能听到孟崇哽咽的苍老声音:“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木榕凝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像是不肯相信。孟崇仰天大笑:“转眼已要十五年,真是岁月蹉跎物是人非。九儿,你当真不认得外公了吗?”
      木榕不语,他眼中似乎还有怀疑和错愕,孟崇道:“你不认得我,总该认得这个。”他忽然撕开衣襟,古铜色的胸膛上都是刀伤剑伤,有一道格外的明显,从肩头到腰腹,可见当年受伤之时多么惨烈。
      木榕额头微微发痛,眼前依稀是火光漫天血腥满地,他睁着惊恐的眼神站在血泊中,一人举刀砍来,眼看他就要丧身刀下,却有一人扑过来挡住,鲜血喷涌到他脸上,那人却抱住他温声地安慰:“九儿不怕,外公会保护九儿。”
      那声音温柔慈爱,像是娘亲在唤他,熟悉而温暖。
      木榕垂下头。
      “还不信?还是这些年,那两个贼子给你洗了脑,让你连外公都不认?”
      木榕抬起头,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孟崇大声冷笑:“没错,我说的就是沈望江那个衣冠禽兽和卓熙那个卑鄙小人,怎么,你不乐意了?”
      木榕终于开口,声音冷冷淡淡:“收回你的话。”他右手手指微微蜷起,那是要随时出手的表现,孟崇怎会看不到,但他声音更加冰冷:“好,你不认我、你认贼作父都没有关系,你给我仔细看看,仔细看看。”
      他一把扯住木榕的手,木榕踉跄一下,被他强行拉到镜子前,孟崇指着镜中的他,厉声道:“看清楚了,看你这张脸,看你的眼睛,你的眉毛,是不是和你娘亲一模一样,好好看看,看你自己身体里流的到底是谁的血!”
      木榕身子晃了几晃,他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色,茫然的神情,空洞的眼神,哪里有一丝母亲的灵动秀致。
      孟崇手下用劲,厉声喝道:“跪下!”
      木榕垂下眼帘,默默跪下,像是身不由己,又像是出自他本心意愿。
      孟崇在屋里转了一圈,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黝黑的藤杖,他在空中甩了几下,发出令人恐怖的声音,之后他厉声道:“你母亲疼你爱你,为了保护你死于非命,你却从未到她的灵前祭拜一下,见到母亲的生身父亲,却连一声外公都不会称呼。目无尊长,任性妄为,今日我就在你母亲闺房之中,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不孝不义的孽子。”
      藤杖裹挟着风声砸在背上,以木榕现在的身手,他完全躲得开。
      但他没有躲,也没有任何反抗和挣扎,他跪在那,望着菱花镜里自己苍白的容颜,脸上是失魂落魄的凄然。
      这是十五年后,他第一次这样接触慕容家、慕容家的人。
      十五年前,慕容世家惨遭灭门,所有人都成了孤魂野鬼。
      沈家堡那座冰冷的祠堂里,孤独立着母亲的灵位,他却从来没有进去拜祭一次,不管是不敢,还是没有资格,他都对不起母亲。孟崇指责得都对,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孽子。
      背上的痛接连不断地传来,木榕安静地跪着,薄唇轻抿,眼里无波无澜。
      衣衫已经湿透,大滴的汗水落下来,地面很快浸湿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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