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32、第三十一章 愁肠几许

　　这雨夹雪下了一夜，早上终于小了一点，木榕和沈潇告辞，离开宁远轩，去往九薇楼。
　　九薇楼在念羽园深处，木榕的母亲生下他后，就带着他一直住在这里。如今，这里是梅姨和阿语的住所。
　　木榕在细雨中抚摸着斑驳的门扉，眉眼里都是如水的温柔，他恋恋不舍地移开手，轻轻叩响门环。
　　过了一会，才响起来熟悉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女子站在门口，“谁啊？”
　　木榕跨进门槛，温温柔柔地笑着唤了一声:“梅姨，是九儿。”
　　“九儿！”梅姨惊喜地叫了一声，一把抱住木榕，眼泪蓦地就落下来，“好孩子，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木榕温柔地拍着梅姨的肩膀，柔声哄道:“您别哭啊。”
　　“好，好，我不哭”梅姨使劲擦干眼泪，拉着木榕的手哽咽道:“梅姨是高兴，九儿好久都没回来了，梅姨高兴。”
　　木榕心内愧疚，脸上却仍带着笑容:“梅姨，阿语呢？”
　　“在屋里呢，走，我们进屋去，你看梅姨真是老了，这外边还下雨呢，快到屋里去。”梅姨说着，牵着木榕的手往屋里走，木榕捕捉到她眼里的担忧之色，问道:“梅姨，怎么了？”
　　梅姨轻轻摇头:“语儿这两天心情不好，总是发呆，我问她什么她夜不说，我看着担心。”
　　木榕微笑安慰:“不用担心，我去看看。”
　　梅姨道:“嗯，你先进去，梅姨去给你做些好吃的。”她说着走向小厨房，木榕走到屋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果真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镜子里的容颜秀丽端庄，但眉宇间都是哀愁。
　　木榕眸中涌起怜惜之色，柔声道:“阿语。”
　　阿语蓦地回头，比起同龄女孩，她的性情异常的淡漠和稳重，平素也是深居寡出少言寡语，但见到木榕后，她平静的脸上也蓦地露出欢喜之色。
　　“阿榕，你回来啦。”
　　木榕走过去抱住她双肩，欣慰地笑道:“阿语又长大了不少。”
　　阿语一笑:“我本来就不小了啊，是你和梅姨总把我当小孩子，”
　　木榕点头笑道:“是，我们阿语长大了，都可以嫁人了。”
　　阿语的脸顿时红了，羞涩地转过头不做声，木榕很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娇羞和柔情，那并不是在作假。
　　他的心沉了一沉，却还是不动声色，他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瞥到桌上没绣完的鸳鸯戏水手帕上，阿语慌忙藏起来，转移话题道:“阿榕，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木榕笑道:“怎么？我这时候不能回来吗？”
　　阿语把桌上东西一股脑收拾起来，道:“离十五还有好一阵呢，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木榕没想到她摸出规律来了，一怔之后笑道:“我现在回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木榕轻声道:“你的婚事。”
　　阿语的脸更红了，她偷偷看着木榕的神色，没有看到喜悦，只有担忧，阿语试探着问:“阿榕，你也要阻拦我吗？”
　　木榕一愣:“谁阻拦过你吗？”
　　“沈潇大哥”阿语低声道，“他来找过我两次。”
　　木榕有些诧异:“他跟你说了什么？”
　　阿语的眼睛有些红，道：“他说，我对横塘不了解，不应该这样贸然嫁给他。”
　　木榕静静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那你觉得自己了解他吗？”
　　阿语立刻道:“我当然了解他。”
　　木榕凝视她片刻，拉着她坐下，道:“阿语，你不想跟我说说吗？”
　　阿语握着木榕的手，和多年前一样，这双稍显秀气纤细的手总能让她安下心来，她整理了一下思路，道:“一个月前，我觉得闷，就出去走走，在路上钱袋被人偷了，又遇到一伙打劫的，我打不过他们，是横塘及时赶到，救了我。”
　　木榕平静地听着:“他知道你是谁吗？”
　　阿语摇头:“他当时并不知道，我跟他说我是一个孤女，他丝毫没有嫌弃我，反而一直保护我，照顾我，他对我非常非常好，阿榕，除了你、梅姨、阿笑，从来没有人对我那样好过，我，我情不自禁就喜欢上了他，有一天，他说，他也喜欢我，很喜欢很喜欢我。”
　　“后来呢？”
　　阿语完全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脸上都是温柔的笑容:“后来，他问我还有没有亲人在，他要和他们提亲，他要娶我。”
　　“然后你告诉了他你的身份？”
　　阿语没听出木榕语气中的异样，点头道:“嗯，我不忍心再骗他，就说我是义父的义女，他非常开心，把我送回来，让我先不要跟别人说，说他要给我一个惊喜。然后，七天之后，他就带人来跟义父求亲了。”
　　木榕问:“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求亲的时候我才知道的，阿榕，我不在乎他是谁，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我都不在意，我只是喜欢他这个人，就算他是个乞丐，我都高兴嫁给他。”
　　木榕沉吟片刻，斟酌着措辞:“阿语，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了解的只是他的一个方面，其实他本人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平淡冷静的语气让阿语从热烈的感情中清醒过来，她看着木榕忧心忡忡的眼神，睁大眼睛:“阿榕，你也不同意我和横塘在一起吗？”
　　她眼中色彩顿时暗了下来，木榕不忍地拍着她的手:“阿语，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但是，孟横塘这个人，我见过，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好，所以……”
　　“所以什么？”阿语猛地抽回手，不敢置信地看着木榕，满目哀伤:“阿榕，连你也不同意吗？我本以为，你会希望我幸福。”
　　“我当然希望你能幸福”木榕柔声道，“所以，我才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
　　“我不要再想”泪水从那双早熟的慧眼中默默流下，阿语转过身，捂住脸无助地抽泣，“你们都说他不是好人，可是在我心里，他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阿语……”
　　“不要说了”阿语猛地转身，手里不知何时拿了把小巧的匕首，她将匕首对准自己的胸口，一脸坚决地道:“阿榕，你再阻止我，我就死在这里。”
　　“阿语！”木榕满眼的震惊。
　　阿语年幼时候家逢变故，还是个小女孩时候，就在木榕和阿笑的保护下生活，阿笑死后，她和梅姨到了沈家，虽然名义上是沈望江的义女，沈望江对她也非常不错，但在她心里，最亲近的人还是木榕和梅姨，这是她唯一的两个亲人。她说出这样的话，自知伤到了木榕，但还是固执地坚持:“阿榕，这辈子除了他，我谁也不嫁，你们都不要再拦着我了。”
　　木榕凝视她认真的眼神，深深地叹了口气，放缓声音:“阿语，你放下匕首，我不拦你就是。”
　　“真的？”阿语不敢相信地看他。
　　木榕轻轻一笑:“我什么骗过你，听话，不要伤了自己，梅姨要进来了，也不要吓到她。”

　　在沈家堡时，木榕大多时候都是在九薇楼住着，陪着梅姨说话摘菜，给阿语讲些江湖趣闻，在梅姨的悉心喂养下，他的伤慢慢好起来，只是越发地畏冷怕寒，恰逢阴雨天，各个关节针刺一样地痛，尤其是手指和膝盖，他费尽心思隐瞒，才没有让梅姨和阿语看出端倪。
　　转眼到了三月十五，沉寂一年的念羽园悄然地有了些喧闹，虽然这喧闹也只是那么几个人，那么一件事，但在木榕心中，这却是他每年雷打不动回到沈家堡的最大理由。
　　三月十五，月圆之夜。
　　多年前的那个月圆夜晚，慕容世家降生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孩，她在十八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代少侠沈望江，二十岁生下他们爱情的结晶沈潇，二十八岁的年纪香消玉殒，徒留一地落花。
　　沈家堡对外已经宣布和早已灭门的慕容世家脱离关系，谁也不知道，每年的这一天，沈望江和儿子沈潇都会在念羽园打开祠堂，祭奠已经离开十五年的妻子和母亲。
　　这个过程秘密而沉重，没有人打扰，只属于父子两个人。
　　月明星稀，沈望江和沈潇在隐蔽小院的祠堂里呆了一夜。
　　小院外的草丛边，木榕抱着膝盖，枯坐了一夜。
　　他没有资格进入到祠堂里边，哪怕在母亲灵前拜祭一下。但他十岁之后，每年都会回到沈家堡，有时候两三次，有时候只一次，便是这一日。
　　每年的这一晚，他都会在祠堂外安静地坐上一夜，静静地思念着母亲，然后在早上沈望江和沈潇出来之前，他就悄悄避开，不被发现。
　　夜深露重，夜风吹动，带来些微的凉意，他坐在冰冷的地上，却像是已经感受不到骨子里的寒冷和疼痛，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祠堂的门口，脸上的表情凄凉如夜色。

　　天亮之后，祠堂的烛火熄灭，沈望江和沈潇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父子两个都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木榕还在门口坐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似是已经魂游天外，等他注意到沈望江和沈潇走过来的时候，再想躲避已然来不及。
　　沈望江看到木榕的一瞬间，眼里的表情顿时凝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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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咩给取的题目，下章继续等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