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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所谓兄弟(补全) ...

  •   屋里的沈潇眼神一冷、双眉一蹙眉,语气蓦地加重,低喝一声:“沈非!”
      木榕脚步一滞,脊背一僵,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分。
      沈潇在他身后,用不容拒绝的语气严词道:“既然是在沈家,你就还要听我的话。进来!”
      木榕僵直地转过身子,无言以对。
      沈潇指着桌上道:“洗把脸,把姜汤喝了,不然寒气入体,会很难受。”
      似乎总是这样,无论在外面,在外人面前,木榕怎么和他装作不认识,甚至能偶尔和他调侃两句,但只要在沈家,那个潇洒从容的木公子或是九爷,就会变得沉默寡言,尽量顺从他们的每一句话。
      沈潇看着木榕默默喝了姜汤,洗了脸,湿漉漉的头发温顺地垂在肩上,苍白的脸上显露出少年人的清澈和纯稚。
      “把衣服也换了。”
      木榕这回却是坚持不肯,沈潇被他的执拗气乐:“怎么,嫌弃我的衣服?”
      “不是”木榕当了真,摇头道:“我……怕弄脏……”
      沈潇盯着他认真的眼神,忽地叹了口气:“你不愿就罢了,坐一会总可以吧。”
      木榕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衣服,犹豫着坐下,沈潇已经到里间继续写字去了。

      天色渐渐黑了,耿叔悄声进来点灯:“少爷,要不要吃点东西?”
      “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
      沈潇放下笔,看了看外间,耿叔会意道:“小少爷睡着了。”
      “嗯?”沈潇有些诧异,走出一看,木榕果真伏在桌上,头埋在双臂间,任还没干透的头发披在潮湿的衣服上。耿叔道:“小少爷好像累了。”沈潇蹙眉道:“那也不能这样睡,叫醒他。”
      耿叔还没走到跟前,木榕已经醒了。他本来就没有睡实,看着沈潇的眼神,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站起身歉意地道:“少爷,抱歉。”
      沈潇没有在意这件事,走过来道:“吃点东西吧。”
      木榕摇摇头,他虽然这几天也没怎么吃东西,但身上难受,并不觉得饿,他只觉得冷,一种浸到骨头缝里的冷,还有困,在十八地狱时,十八爷根本不让他睡,之后他立刻赶往沈家堡,日夜兼程没合过一次眼,又跪了近一天,上下眼皮直打架,几乎想立刻睡着,他强打着精神,一向清亮的眼神迷迷蒙蒙,像是在沉思什么。
      沈潇觉得他反应奇怪,问道:“怎么了?想要什么?”
      木榕在“想要什么”四个字里迷糊了一下,犹豫了好半天,才迟疑着道:“我想睡一会。”
      他实在是太困了,如果不睡一会,他怕自己会倒下去。
      沈潇没想到他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愣了一愣,木榕已经道:“我出去随便找个地方睡一会就好,不会打扰少爷。”
      “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找地方睡?”
      木榕向外看了一眼,果真还是大雨滂沱,沈潇道:“这雨明早都未必能停,今晚就在这睡吧。”
      木榕自然不肯,道:“我去客房。”
      “这里没有客房。”
      木榕又道:“柴房也可以。”他记得沈潇从小嘴刁,院子里总有一个小厨房专门给他做糕点。
      他自觉建议得很好,却见沈潇已经明显脸色不善,斥道:“胡说,柴房也是能住人的?”
      “我没关系”木榕不以为然的道。的确,他连刑房都睡过,柴房算什么?
      但沈潇不知道,也不想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对耿叔吩咐道:“把卧榻收拾出来。”
      在木榕开口之前,他正色沉声道:“我说过,在这里,你还是要听我的话的。”

      沈潇常在书房休息,所以备有卧榻,耿叔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妥当,沈潇道:“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木榕摇头,他丝毫没有胃口,沈潇便指着卧榻道:“那去睡吧。”
      木榕看他收拾着还没写完的佛经,问:“你呢?”
      “我不困,出去坐会,你睡吧。”沈潇随口道。
      木榕看看铺得整齐的卧榻,那样喜爱干净整洁的沈家少主,他用的的东西有几个人敢随便动用的?
      他再次摇头道:“我在地上躺会就好。”
      他说着就在看哪个角落适合靠一靠,沈潇并不知道他四五岁时就已经习惯了破庙里大街上冰冷的地面,只觉得离谱,沉着脸道:“地上也是能睡觉的?躺下,还要我再重复一遍那句话吗?”
      这句话十分奏效,木榕不再给自己乱找地方了,他站在那垂眸不语,沈潇也不说话,只盯着他看,盯得木榕心里莫名有些发毛,沈潇的性子虽是温和淡泊,但沈家少主也是很少有人敢拂逆的,他被这眼神看得不得不坐到卧榻上。
      沈潇这才算满意,取了笔墨出去,让耿叔把烛火熄了,里间便暗了下来。
      木榕迟疑犹豫着,但他实在是太困太累了,他的身子自作主张地躺了下去,几乎是脑袋挨到枕头上的一瞬间,他就睡着了。
      但他睡得并不安稳,寒意像一只只虫子,挤破头似的往骨缝里钻,又冷又痛,他蜷缩成一团,裹紧了被子也无济于事,混乱的梦一个接一个,一会是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母亲抱着他到这里来,他在母亲怀里望去,就是沈潇伏案读书的认真身影;一会是他长大后重回沈家,沈潇挥剑骂他:“滚,别叫我大哥,我没你这个弟弟。”
      或真或假的梦境接踵不断,木榕辗转反侧,汗湿重衣,终于在一个炸雷响起时,猛然惊醒,蓦地坐了起来。
      外间的沈潇正要搁笔暂歇,忽见里边身影晃动,他一愣,之后放下笔走进去,正见木榕拥被而坐,两眼有些茫然地盯着窗外,额间鬓角都是汗水。
      “怎么了?”沈潇走过去,低头询问,木榕兀自发呆,没有回答,沈潇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道:“怎么?堂堂九爷被雷电吓到了不成?”
      木榕这才回过神来,梦境和现实分辨清晰,他轻轻舒了口气,侧过头。
      这是不好意思了?沈潇蓦然觉得有趣,忍着笑问道:“饿不饿?”
      木榕摇头,沈潇看了看他的脸色:“很冷?我让人送个火盆过来。”
      火盆两个字带来了十八地狱里煎熬的记忆,木榕连连摇头,“我没事,不用。”
      沈潇也就没有坚持,道:“那再睡一会吧,天还没亮。”
      木榕看看窗外,果真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外间的灯光影影绰绰,他忽然反应过来,问道:“你一直没睡?”
      “我不困,我经常在夜里抄写佛经,习惯了。”沈潇说着又走了出去。木榕坐了一会,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他在湿冷和锐痛中翻来覆去,却连个噩梦都不肯在光顾,他终于自暴自弃地坐起身,望了一会外间灯光,披衣起身。
      沈潇果真还在抄写佛经,这是他幼时就养成的习惯,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木榕揉揉发涩的双眼,这动作有些孩子气,他声音也有些发哑:“睡不着了。”
      沈潇执笔的手一停,久违的记忆莫名扑面而来。好像还是十几年前的那夜,他也不到十岁,在想念母亲的梦里醒来,夜里一个人悄悄跑到九薇楼,就见年幼的木榕蜷缩成一团坐在床上,看着母亲的菱花镜发呆,漆黑的大眼睛里是盈盈欲滴的泪水,让本想转身就走的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夜半时候,他本以为已经睡熟的木榕翻身起来,揉了揉哭红的眼睛,对他伸出手臂,有些委屈地哽咽叫他:“大哥,九儿睡不着,九儿想娘亲。”
      沈潇呼吸一窒,久久不曾回神。
      “少爷?”木榕见他发呆,不由叫他。
      沈潇不知怎的,心内一堵,道:“不许这样叫我。”
      木榕一愣,从善如流地改口:“沈兄。”
      沈潇无言,道:“既然睡不着,就过来陪我写写字吧。”
      木榕点头,刚要迈步,膝盖又一阵针刺一样的疼,他咬牙忍了片刻,才慢慢踱过去。
      沈潇是世家子弟,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他的字非常的漂亮,木榕自愧不如,由衷地称赞:“好字。”沈潇不由道:“你也要夸我?当年他们都说,你的资质比我强得太多,若是你有时间好好学,比我写的不知要好多少,怎奈你从小就坐不住,别说让你写字了,安静看会书你都不肯的。”
      木榕不知沈潇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在他心里,沈潇应该是厌恶理会关于他的任何事的,而且这些事离他太遥远,他都已经记不清了。
      沈潇轻声一叹:“那时怎样也想不到,你如今能是这样沉稳的性子。”
      木榕有些尴尬地提着笔,笑笑道:“人总是会变的。”
      “是啊”沈潇也道,他看了木榕刚写下的几个字,皱眉道:“怎么写的这样虚浮无力?不要写了,去研墨吧。”
      木榕也不在意他斥责,顺从地放下笔,拿过砚台,便是一怔。这砚台他很熟悉,母亲生前也用这样一方小巧玲珑的砚台,但母亲那方还在九薇楼。
      沈潇看着他愣神,解释道:“这砚台本有两块一模一样的,这是我刚习字是娘亲送我的。”
      木榕便点点头,不再多问,这是母亲和沈潇母子之间的事,他没有资格过问。他慢慢磨着墨,指头也是针刺一样的痛。这时沈潇刚又写了几个字,抬眼看了他一眼,忽道:“你受伤了?”
      他刚刚就看出来木榕的腿脚不利索,没想到他手指竟也一样。
      木榕道:“没有。”沈潇自然不信,又问:“卓世伯又罚你了?”木榕还是摇头道:“我没事。”
      沈潇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笔,轻轻叩打两下,他眸中深沉,似在思考什么,木榕并不打扰,低头望着那砚台看着,忽听沈潇轻声道:“你若在那里过得不好,也可以回来。”
      木榕一怔,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沈潇说的什么意思,他轻轻地笑了,道:“我很好,家师对我也很好,多谢沈兄关心。”
      那样的对待叫做很好吗?沈潇想不明白,最后一句他不知是真心还是客套,他看了看木榕,如果他没记错,眼前这个早熟的少年还不到二十岁,如果娘亲还在,看到他经受的那些,该是很心疼吧。他隐约想起,娘亲揽着他坐在树下,听他叙述这一天习文练武的经过,她看自己的目光温柔而疼爱,但当这目光碰到那个在不远处玩耍的幼儿身上时,便会变得充满怜惜和忧伤。
      沈潇深深呼吸一下,正要再说什么,木榕却已经笑问:“梅姨和阿语都好吗?”
      沈潇看他一眼,也就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点头道:“都好。你一年没来,阿语又长大了不少,也越来越漂亮了。”见木榕眉眼温和,他又道:“我已经听耿叔说了,这次你确实冤枉了父亲,难怪他会生气。”
      “是我的错”木榕低声道,又问:“阿语和孟横塘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沈潇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也知道梅姨和阿语几乎从不离开九薇楼,阿语和我也不怎么多说,我只听说,前一阵她离开沈家堡,在这期间遇到了孟横塘,两人一见钟情,很快私定了终身,孟横塘便来提亲了。”
      木榕沉思,前一阵孟横塘一直和重阳盟众人在徽州,若说阿语能遇到他,也就是这一个月的事情。沈潇了解他心中所想,道:“我也觉得孟横塘此人有些怪异。”他将那日在迷魂塔外孟横塘的话和木榕简述一番,之后道:“我总觉得,他和慕容家有关系。”
      木榕和他想法一样,但却道:“此事我会查。”
      言外之意就是你不要去管,沈潇看看他,忽然问道:“那日在绿柳山庄,是你吗?”
      木榕抬头,疑惑地问:“哪一日?”
      “是你吗?”
      木榕笑道:“沈兄说的什么,在下不太明白。”
      沈潇盯着他,又问:“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木榕笑笑,道:“我也不知道,有人在暗中领我们出去,但我一离开塔,他就不见了。”
      这话和沈延年他们说的一样,沈潇分辨不出其中的真假,忽听木榕问他:“听说,你单枪匹马去救云开和沈延年他们?”
      “你怎么知道?”
      木榕笑笑:“听说的。”
      沈潇蹙眉道:“你想说什么?”
      木榕沉吟片刻:“你和父亲本已不过问江湖之事,又何必如此?”
      沈潇眼神一冷:“无论怎样,我都是沈家人,眼看兄弟朋友落难,却弃之不顾独自逃走,这不是我自幼承训之理,也不是沈家家风。”
      他语气加重,略带斥责,木榕不做声了。
      沈潇凝视着木榕的眼睛,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娘亲还活着,她看到你这样,会不会伤心难过?”
      这话他在雪苑时已经问过一次,木榕还是不以为然地微笑:“应该……不会吧……”
      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沈潇把笔一放,道:“你这条命,是娘亲用自己的命换下的,你却这样糟蹋它!”
      这语气严厉,有斥责也有痛苦,应该也还有懊悔和憎恶吧,木榕轻轻一笑,这笑里却有着痛楚,这是他的痛处,亦是沈潇的痛处,恐怕也是师父和父亲无法释怀的伤痛。但他又能做什么呢,除了这一笑。
      沈潇盯着木榕的笑容,他想,自己终究是不能了解他。他们兄弟的人生轨迹,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十五年前,就更是大相径庭。他无法理解在卓熙手下长大、行事诡异的木榕,就像木榕也无法理解在沈家长大、承训正道的他。
      沈潇想从木榕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里头犹如夜空深邃,什么都分辨不出,他便不再多想,略一沉眸,正声道:“我说过,你想做什么,我不会管你。但你要是敢对沈家不利,我定然不会放过你,你记住了吗?”
      木榕眸中微微带笑,点头道:“沈兄既然说过,在下自然牢记。”
      沈潇又看了他片刻,才移回目光。
      木榕也不再说什么,低头研磨,默不作声,有一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他眼里的情绪。
      他这样模样难得的略显乖巧,沈潇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便转回刚才的话题道:“你要想知道阿语和孟横塘的事,直接去问她就是。我也不看好孟横塘此人,但女孩子的感情不是我们能预料的,阿语如果是真心爱孟横塘,恐怕不好阻拦。”
      他两眼看向窗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惘然地道:“感情的是,谁又能说得清呢?”
      木榕仍在默默研磨,他虽然聪明,但从小身世特殊,对男女之情并不了解,所以他只是垂眸沉思,并没有听出沈潇语气中的惆怅之意。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要见小妹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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