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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惜花之人 ...

  •   第二日,卓熙一行返程回杭州。他本人、木三爷、木榕、阿无和柳崖都是高手,所以也只带了十个黑衣护卫,这日午间到了一处城外,在树荫下休息。卓熙虽是江湖浪子,但自幼养尊处优,过惯了风流潇洒的生活,该有的享受一样都不少,所以武伯将能准备的都准备了,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木三爷照顾伺候好老爷,木三爷起先觉得啰嗦:“老武,你真是废话太多,难道除了你别人都照顾不好老爷了?”武伯不理会他的不屑,反而忧心忡忡地自语:“除了我,也只有九爷能伺候好老爷了。”
      木三爷气得不轻,硬是要证明他能伺候好卓熙,他本以为从杭州而来的这一路已经尽职尽责竭尽全力了,但最后却十分受挫,因为卓熙虽然没直接道明他伺候不周,但一些举动分明已经表达出了此意,比如,他陪卓熙下棋,一向痴迷棋艺的卓熙只下了一盘便罢手了;他给卓熙守夜,卓熙第二天跟他说:“昨晚你脚步声太重,吵到我了”;他给卓熙沏茶,卓熙只淡淡瞥了一眼,就放下了,一口没喝。
      木三爷想起了武伯的话,于是抽空观察,最后只能在心里哀叹——老武头这家伙虽然别的本事没有,但说到了解老爷,还得是他。你看,这一样的茶具一样的茶叶一样的水,怎么小九一沏,老爷就一杯接一杯喝得跟上瘾似的呢?柳崖也在暗中观察木榕,心想,虽然老爷对九爷管教严恪,但是还是顾及他的面子,不会让他在下属面前难堪——昨天卓熙已经吩咐,让他以后归入九门,隶属九爷手下。对于能脱离木三爷的啰嗦,柳崖还是极为开心的。他观察木榕一举一动,想听木三爷的话好好学习一番,见卓熙虽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苛责与他,但他还是恭顺孝敬,此时正单膝跪地,双手奉茶。
      这时,木三爷忽然双眉一竖,其他护卫也都是手握兵刃,齐齐看向前方,柳崖也腾地起身,侧耳细听,马蹄声由远及近,不急不缓,像是走得十分平稳,但速度却奇快,等他听清时候,也就在百步开外了。
      柳崖脸色一变,以他们这些人的身手,居然现在才听到声音,可见这伙人来路非凡,且十有八九是敌非友。他正寻思时,忽见一道寒光从眼前掠过,吓了他一跳,紧接着便听有人惊呼一声,十个骑马的白袍人已经出现在数十步之外,柳崖定睛看去,只见其中一人发丝飞扬,原本应该是发簪的地方,此时赫然插着一根光滑的枯树枝。这人本是衣冠整洁发髻整齐,此时他一手探上头顶,面上的表情既惊且惧。
      柳崖也惊讶地瞪大眼睛,只见木榕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在卓熙身侧站定,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他起身、扔枯枝、站好几乎是在瞬间同时进行一气呵成,直到此时,那杯茶还稳稳地在他手心,一杯茶水都没有滴露出来。
      柳崖张大嘴巴,不由自主露出了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表情,他现在才真正明白为何三叔他们都对这位九爷赞赏有加,在这样短暂的一瞬里,在旁人都还在判断对方到底是敌是友的时候,他已经迅速做出反应,并提前给出了警告和回击。
      一阵轻柔的风声若有若无地围绕着他们而动,风里有温柔甜美的花香味道,在十个白袍男子之后,另有十个白衣女子飘然而至。
      黑衣护卫们严阵以待,柳崖满眼好奇,木三爷蹙眉沉思,卓熙则端坐如常,闲闲地继续翻看一卷棋谱,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一样,他身侧站着的木榕亦面色沉静,神态一派从容。

      白衣人这边等待片刻,也不见对方有人先开口询问,见他们各个神态平常,终于先忍不住了,一个白袍男子拱手道:“请问阁下可是杭州雪苑的卓先生?”
      卓熙自然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看向他一眼,木三爷上前一步,道:“请问阁下何人?”白袍人神态桀骜地道:“我要找卓先生说话,你是何人,且退下。”
      木三爷一声冷笑道:“凭你们还不配和我家老爷说话。”随着他开口,他的右手猛然伸出,一股大力直奔那白袍人而去,白袍人也不惊慌,迅速后退,闪过这一下,却也觉得胸膛中一阵烦闷,他一惊心道:原来宫主的话是真的,这些人果真不容小觑。
      他想着开始斟酌词汇,另一个白袍人道:“卓先生放心,我们并非要对先生无礼,只是宫主有令,想请先生到敝处小叙。”
      木三爷刚刚出招也有惊讶,这白袍人看似年轻,却能在他手下并无损伤,不由也正色问道:“你家宫主是何人?”白袍人道:“是惜花宫宫主。”
      木三爷想,何时江湖中又出了这样一个门派?白袍人看出他心思,道:“我家宫主素来低调,不图虚名,是以少有人知,这位兄台不知也不奇怪。”
      此时卓熙试图、木三爷和柳崖都各带人皮面具,木三爷这副是他身为十八楼三爷时所用,他见对方并未认出自己这副容貌,便知其只是知道卓熙是雪苑主人,却并不知十八楼之事,也不认识身在十八楼的他们,他心中有数,便道:“我家主人不喜过问江湖之事,贵宫主怕是找错了人。”
      白袍人听着他绵里藏针的话,正沉思回话,他身后一个女子忽然娇斥一声:“何必和他们废话,宫主有令,绑了他们回去就是。”白袍人道:“不要乱说。”
      卓熙手指轻轻一动,白袍人以为他要出招,忙握紧兵刃,却见他只是轻轻翻过一页书卷,之后又懒散闲适地看了起来。
      柳崖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想笑,硬憋了回去,但他的表情已经惹怒了刚才那个少女,那少女轻斥一声:“姐妹们,给我上。”
      其余九个女子惟她之命是从,听她一声令下,便都出手如电,恍然间十道白影倏然而来,寒气凛冽,但仔细看去,竟是十道柔软的白绫。这白绫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缠向众人。
      卓熙眉目不抬,只轻轻唤了一声:“九儿!”
      随着他话音落地,木榕的身影已经翩然而起,他动作优雅流畅,速度却迅捷无比,木三爷对柳崖轻喝一声:“去保护老爷。”便也欺身而上,柳崖立刻回身在卓熙身侧站定,其余几个黑衣护卫迅速分开,列成了一个圆圈。
      木榕没有亲自出手,他只是站在圈外,凝神侧目,时而薄唇轻动,黑衣侍卫们的身影便随着他轻声而出的命令迅捷而动,将白绫阻挡在外。
      木榕已经看出,这一伙白衣人来历不善,身怀绝技,且配合十分默契,己方几人虽是武功卓绝,但若是破不了对方的白绫之阵,一时也难以取胜,所以他虽是不惧,却并未轻敌,这十个护卫也都是十八楼的高手,在他的指挥下从容不迫,步步紧逼,白衣少女们这白绫阵已练多年,从未遇到过对手,她们的宫主也早已说过,此阵一出,许多江湖豪杰都难以抵挡,是以也未想到对方竟如此之强,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卓熙这时终于抬起了头,他清癯冷冽的面容一现,为首的那个少女便立刻轻喝一声:“撤下!”
      只见白绫轻舞,黑白双方迅速分开,但仍是各自严阵以待,不敢掉以轻心。
      只有那白衣少女抿着嘴唇轻轻一笑:“让卓先生见怪了,真是不好意思。”
      卓熙淡淡看她一眼,并未开口,少女却更加礼貌地万福下去,语气十分谦卑。
      木三爷却哂笑道:“你们已然输了,还不退下。”
      白衣少女一愣,忽听头上还顶着树枝那个白袍男子惊呼一声,她忙去看周围姐妹,却见每人都是花容失色,原来她们每人的左耳耳环都已不知去向。
      白衣少女登时玉面惨白:“这,这……”
      柳崖不由看向一脸平静的木榕,心道,我们这九爷有时候还真是够顽皮的,这种招数也难为他能想得出来。
      白女少女按着胸口,娇喘片刻,忽然笑道:“让卓先生见笑了。其实婢子们来之前,宫主就已经说过,我们这白绫阵虽是能困住很多高手,却是定然困不住卓先生和他的高徒的。”
      木三爷冷道:“那还不快滚。”
      面对如此不知怜香惜玉的胖大叔,白衣少女只能对卓熙又道:“但是我家宫主也说了,说我们此行虽然请不动卓先生,但起码要让卓先生知道我们惜花宫的含义。”
      木三爷正要呵斥他们离开,忽听卓熙道:“愿闻其详。”木三爷一愣,以他看来,他们的老爷是无论如何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他不由好奇地看去,却见卓熙的目光一直落在这个白衣少女的头上,他这才看到,这少女头上有一支精致小巧的发簪,发簪顶端刻着一朵小小的花瓣,这花瓣雕刻得娇艳欲滴,看着像是梅花,却又不是梅花,木三爷看着眼熟,仔细回想一番,不由大惊失色。
      果真,那少女轻轻一笑,道:“我家宫主说,惜花惜花,必然要珍惜这世上最美的一种花,卓先生,您可知道,这世上最美的花是什么花吗?”
      卓熙脸色渐渐沉下来,并不言语,那少女感受到他表情的变化,也有些惧怕,但宫主的吩咐又不能不完成,于是轻启朱唇,缓缓吟道:“雪山之巅,冰川之外,九薇九薇,谁解其味。”
      此四句一出,不仅卓熙眼中寒光一闪,连木榕的神色也为之一动。
      白衣少女却已经完成了使命,她微微一礼,之后笑道:“卓先生不会为难几个传话的下人吧?”
      卓熙盯着她头上,缓缓道:“自然不会。”少女正要舒口气,忽听卓熙又道:“但你头上这朵九薇,权且留下作为赔罪吧。”
      少女一愣,忽觉一阵冷风拂面,她也没有见卓熙有何举动,却见他已经站了起来,右手轻轻发簪,眼中不知什么情绪闪过,之后手指一动,发簪其余部分便已化成粉末,唯有那朵小小的九薇花躺在他的手心。

      是夜,十八楼锦州分舵,无人成眠。
      十八楼的主人彻夜抚琴。
      他提前让木三爷吩咐众人,都将自己听觉屏住,以免受到危害。但这如裂帛一般响了一夜的琴声还是会有丝丝袅袅传入耳中,让人辗转难眠,只觉心中有无限痛苦,却又无法发泄,全部堵在胸口,烦闷难当。
      卓熙的手指没有停下过,他的心绪这一夜也没有安宁过。
      若是有当年故人在此,定会大惊失色地道:“为何又要弹这伤人伤己的无魂曲?”
      无魂曲,不知何人所传,不仅听者轻则伤及肺腑,重则命丧当场,弹者也会被琴音反噬,伤及几身。
      据说当年慕容世家灭门后的第三天,有人在其已化成灰烬的废墟上弹了一夜的无魂曲,第二天一早他摔琴离去时,面色惨白,血顺着唇角和指尖低落,宛若九薇盛开。
      木榕跪在屋中,双手托举着一把古琴,卓熙弹了一夜,他这样跪了一夜。琴声从他的头顶发出,从耳朵传入,在心口处凝结不去。
      他是唯一一个不能用内力抵抗的人,滴滴鲜血从唇边滑落,一滴一滴,不见尽头,心脉似是断了一般,痛不欲生,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唇边的鲜血越来越多,双手也渐渐颤抖起来,抖得越来越不像样子,终于,在天亮时分,随着一根琴弦铮地断落,他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古琴重重落地,木榕倒在一旁,心脉抽搐不止,他死命咬着嘴唇,那痛却一阵高过一阵,一夜间他努力隐忍赶走的那些画面趁虚而入,让他已不知是身体的痛还是心里的痛,只觉得哪里都难受,他松开嘴唇,一口咬住了胳膊,铁锈味入口,却仿佛好受了一些。
      卓熙在他跟前停下脚步,他低头凝望那在痛苦中挣扎隐忍的身影,脸上的悲痛眼中的萧瑟都不加掩饰地展露出来,那些多年前或欢乐或痛苦的往事,如今一拥而入到心头,却都化成了刻骨的仇恨和悲痛。
      九薇,九薇……他想,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自己又有多久没有想过那张让他刻骨铭心的面容了。眼前的少年苍白的脸俊秀无双,眉眼间都是他熟悉的影子,他爱着,恨着,怜着,怨着。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为什么一夜之间,他就只能面对一个噬心裂骨的结局了呢?这些痛苦,是谁造成的?卓熙望着那张布满汗水的脸颊,眼中的是纠缠不去的爱恨交织,他拾起地上古琴,这一刻拼命地想发泄。
      他的手还没落下去,一声低弱的呼唤从没有血色的唇角轻轻溢出,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思念和委屈。
      “娘……”
      卓熙的手蓦地停在半空,他在这声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听到过的呼唤中,哑然失神。
      “阿薇……”他想,阿薇,你知道吗,很早之前,我曾经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动过杀心,你若知道,是不是会怪我恨我?
      那一年,刚刚得知到那件事的他几夜策马无眠奔到九薇楼,他知道他的好友心慈手软,他想替他、也替自己,除去一个不该来到这世上的存在,阿薇见到他日久归来,眼中虽有忧郁难掩,但一如以往欢喜,他正要开口,她却忽然低头,对着摇篮中的婴孩温柔地说道:“九儿,这是你的卓伯伯,他武功特别好,等你长大了就拜他为师跟他学武。阿熙,你说好不好?”彼时满院的九薇花香,那清秀漂亮的婴孩就在这花香中醒来,一双黑亮剔透的眸子不知怎的就好奇地望向他来,天真无邪如一汪湖水。他就在那花香和目光中屏住了呼吸。
      阿薇,阿薇……
      卓熙颓然地松开手,古琴坠地摔裂。
      木榕在满地汗水之中挣扎片刻,之后撑着起身,跪在卓熙面前。
      卓熙看着他漆黑的发顶,语调怅然:“这样无用,这血海深仇如何能报?”
      木榕忍痛叩下头去,颤声道:“九儿知错,九儿无用,让师父失望了。”
      卓熙望向窗外晨曦舒云,神色悲喜莫名,之后低头看一眼木榕,声音有些发冷:
      “回去之后,去找十八爷,让他重新教一教你十八楼的规矩。”
      “是”木榕满脸汗水,再次叩下头去,他眼中无悲无喜,一片幽暗。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狮虎好不容易因为一斤桂花糕而树立起的光辉形象貌似又要倒塌了。。。
    下一章,虐一下,之后养父大人正式出场,九儿和老沈之间的情节马上就要开始了,有期待老沈的,敬请等待吧。
    PS:快来夸我勤劳,三,二,一,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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