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143、第一百四十二章

　　木榕回到沈家堡的时候，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了。
　　金浮图被沈望江十万火急地叫来，把脉过后说了个“一个月后取蛊”，就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了。
　　日子悠闲过了几日，这天夜里，阿语突然回来了。
　　她连夜匆匆回到九薇楼，怀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梅姨从梦中惊醒，匆忙过来接手，婴儿在她怀中渐渐哭声变弱，沉沉睡去。
　　木榕匆匆赶回来，阿语却什么都不肯说，木榕抱着她安慰一番，阿语沉沉睡去了。
　　她不说，木榕也不勉强，只每日过来看看她，再看看婴儿，那婴儿很是可爱，沈潇也过来数次，阿语跟木榕闭口不谈原因，在沈潇的温和询问下，却泪如雨下。
　　“大哥，我受不了。”
　　沈潇替她擦擦泪:“是孟横塘欺负你了？”
　　阿语摇头，良久方道:“横塘对我……还好……对孩子也好，只是，爷爷……定要将孩子带走……”
　　沈潇不明就里:“带走？去哪里？”
　　阿语道:“我也不知道，他只说，这是他家的孩子，是他们的希望，他要亲自抚养教导。”
　　沈潇觉得匪夷所思，“他如何教导？孟横塘呢？他会同意？”
　　“他不同意，但他……他反抗不了爷爷”，阿语泣道，“爷爷定要将孩子带走，还不让我们接触，说会耽影响他的复仇大业。”
　　沈潇一愣，阿语又道:“爷爷的脾气一不二，横塘求他，他不理，横塘要和他吵，他就说，你们如此不懂事，再这般，你这个少主不要做了，我叫九儿回来——”
　　沈潇越听越不对劲，九儿见过孟崇？他们认识？他叫九儿？
　　阿语没发觉他脸色，继续道:“他定要这孩子继承他的大业，我知道横塘其实也想复仇，但是横塘不想让孩子这么小就这样，他们因为孩子的名字也吵的不可开交。”
　　沈潇更觉匪夷所思，“孩子不姓孟吗？这有什么吵的？”
　　阿语道:“横塘想让孩子姓佟，说那是他的真姓，爷爷却定要孩子姓慕容，叫慕容承嗣。”
　　沈潇只觉一声惊雷响起，他呆若木鸡。
　　慕容……佟……九儿……复仇……
　　小寒山……
　　木榕去过小寒山，父亲也曾去过一次。
　　父亲说，他必须去，那是他的一个昔日长辈。
　　他问过木榕阿语会生活的好不好，木榕说，孟崇不会对阿语不好。
　　慕容啊……
　　他是谁？小寒山的掌门人孟崇，他是谁？
　　他心里转了无数个转，表面上还不动声色，安慰阿语，“你就在家里住着，有大哥和父亲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阿语擦干眼泪:“大哥，你不要和阿榕说，我怕他担心，不想让他再参与这些事。”

　　他安慰完阿语，出去找木榕。
　　木榕正和金池钓鱼。

　　“喂喂喂，你干嘛把鱼放了？”
　　金池大呼小叫，表示不满。
　　木榕不急不慢地甩甩鱼钩，“这条太小，炖了不好吃。”
　　金池抗议:“那万一钓不到大的呢，这条不是白扔了？”
　　木榕笑道:“怎么可能，我钓鱼的技术这么好。”
　　“打住打住”，金池举起双手，“这都一下午了，你这技术好的人，就只钓上来这么一条小鱼，你怎么好意思说？”
　　木榕道:“我起码还钓上来一条，你一条都没钓上来过。”
　　金池叫道:“我没说过我技术好啊，是你说你从小钓鱼，技术一流……”
　　木榕赶紧告饶:“好好好我知错，我骗了你，钓鱼技术一流的是我大哥，我其实一次也没钓过。”
　　金池翻个白眼:“我就知道你是骗人的。”
　　他忍不住又好奇:“沈潇还会钓鱼啊？”
　　“是啊”，木榕不咸不淡地道，“沈少主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打猎钓鱼无所不能。”
　　金池忍不住笑出来，“有你这么夸自己兄长的吗？”
　　“我说的是事实。”
　　金池想了想道:“我确实也是这么听说的，沈少主完美无缺，除了有你这么个弟弟。”
　　他最后一句是信口胡说气木榕的，没想到木榕居然点头，“你说得对。”
　　金池眨眨眼，“你说，你是不是吃醋，是不是嫉妒他，是不是觉得不公平？”
　　木榕淡淡道:“他很幸运，但这和我无关。”
　　金池撇嘴:“口是心非，如果是我，肯定心有不平，都是一个娘生的，凭什么他那么幸福，我这么凄凉。”
　　木榕看他一眼:“那你父母把你抛弃，你不平吗？”
　　金池却摇头:“不啊，我有我师父啊，我师父对我那么好，我才不想我那没良心的爹娘呢。”
　　他瞅着木榕脸上的表情，“你不会和我一样吧？也是啊，你师父听说也就你一个徒弟，肯定也对你好的很，没错，沈堡主本来也不想要你，你要不要他也无所谓。”
　　木榕给他一个白眼，“你说的都对。”
　　金池想了想却又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公平，你母亲醒过来，肯定会心疼你。”
　　木榕怔了怔，笑，“不一定会是那样。”
　　金池瞪大眼睛:“你说你母亲对你很好，她知道你受这么多苦，难道不心疼？”
　　木榕笑了笑，轻声道:“其实我觉得，她有时候可能更希望……没有我这个人吧……”
　　金池刚想再问，忽听一人斥道:“胡言，住口。”
　　两人同时回头，见沈潇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正皱眉看着木榕，木榕不知他听去了多少，也蹙眉道:“沈少主居然也会偷听别人谈话。”
　　沈潇脸上一哂，随即道:“你胡说些什么？竟敢这般说母亲！”
　　木榕淡淡道:“我并没有说母亲什么，沈少主莫要误会。”
　　他一口一个“沈少主”，沈潇怒火上来，斥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话，母亲如果听见，会多伤心？”
　　“她听不见”，木榕还是淡淡地道，“就算听见，我说的是事实，她也未必伤心。”
　　“你住口”，沈潇怒道，“母亲待你那般疼爱，你竟这样想他，你！”
　　木榕甩了甩鱼竿，“母亲待你更是如命，你不也曾怀疑她不爱你，和我争抢？”
　　沈潇被他噎了一下，竟无法反驳，金池忙道:“喂喂喂，你们两个怎么吵起来了，令堂醒了见到你们这样——”他突然住口，沈潇却已经听出端倪，“你说什么？我母亲……醒过来？”他大步过来，就要去抓金池的肩膀，“你说，我母亲能醒过来？”
　　金池忙后退一步，“那个，我什么都没说。”
　　沈潇自然不会被他蒙混过去，逼问道:“山鬼先生想到了什么方法，是不是？是不是？”
　　金池暗骂自己多嘴，瞅瞅木榕，却又觉得无法理解，为何他们都要瞒着沈潇，又见木榕事不关己的样子，索性一指他，“你问他！”
　　沈潇一脸惊疑，“你知道？”
　　木榕面无表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潇盯着他的眼睛，“你说谎！”他抓住木榕的手，“九儿，你知道什么？母亲还有醒过来的可能，是不是？你说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木榕冷眼面对他的激动，“我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沈潇恼怒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木榕！你不想母亲醒过来吗？山鬼跟你说过什么？走，我跟你去问他。”
　　木榕甩开他的手，冷冷道:“你想问就自己去，我不想麻烦别人。”
　　沈潇盯着他，“好，那我问你，孟崇是谁？孟横塘又是谁？”
　　木榕眼睛不眨，“你不是都知道吗？”
　　沈潇气结:“你，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我从来不想瞒你”，木榕道，“我只是没必要告诉你。”
　　“包括和母亲相关的事？”
　　“那是你的母亲”，木榕淡漠地道。
　　沈潇震惊地盯着他，“你！”他指着木榕，手指颤抖，“你竟然这样说！你这个，这个不孝子！”
　　他怒火之下，抬起手，“啪”地打在木榕脸上，之后气的转身就走。
　　金池呆了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的天，沈潇居然也会发火。”他同情地看着木榕脸上的指印，“我就说，你们为什么都要瞒着他。”
　　木榕摸了摸脸颊，转过身，道:“钓你的鱼。”

　　金浮图在沈堡主特意给他安排的暖阁里悠哉悠哉地喝着茶，翘着的二郎腿还一抖一抖，全然不理睬沈堡主的焦虑。
　　“我说沈大侠啊，坐下喝杯茶不好吗？你这么转来转去我头晕啊。”
　　沈望江无奈地道:“我没你那么大雅兴，你跟我说，到底有救没有救？”
　　金浮图的兴致已经从茶转移到了桌上新采的那株梅花上，随口道:“你问的是谁？是慕容的还是木榕啊？”
　　沈望江好不容易才绕明白，“木榕？木榕好好的，怎么叫有救没救？”
　　金浮图看他一眼:“老兄，我是用尽平生所学才把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你跟我说他好好的？”
　　沈望江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眼前是木榕到达沈家堡后已然昏迷不醒的模样，幸好金浮图及时赶到，用了几日时间，木榕不仅醒了过来，而且现在还——
　　“他虽然现在活蹦乱跳，但是我跟你说过，金明蛊取蛊过程痛苦难当，而且极有可能宿主跟着金明蛊一起完蛋，所以你问的到底是谁，我还真不清楚。”
　　沈望江沉默半晌，“你会尽力。”
　　金浮图点头:“是，我会尽力，但结果如何，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又欣赏了一会梅花，转头见沈望江欲言又止的神情，摇摇头道:“慕容小姐已经安顿好，再等一个月，就可以取蛊了，这是沈家堡，你自己的地盘，你还担心什么？信不过我？”
　　沈望江摇头:“我自然信得过你，只是心里总是有些担心，不知什么原因。”
　　“那就不要想了”，金浮图道，“还不如想想慕容小姐如果真的醒来，你们今后的生活，如何面对。”
　　沈望江一愣，金浮图踱步到窗前，啧啧称赞，“真是处好居所，这美景丝毫不亚于我的无情谷，想不到沈家堡还有这等好地方。”
　　沈望江刚刚飞走的思绪被他扯回来，随口道:“这明月阁是给卓熙留着的，他以前偶尔到沈家堡，都住在这里。”
　　以卓熙那么挑剔的性子，自然是要一处极好的所以，金浮图又摇头:“他一年能来住一天？奢侈，真奢侈！”
　　沈望江苦笑，随口问:“金池呢？”
　　金浮图道:“说什么梅姨那有好吃的，蹭吃的去了。”
　　梅姨？沈望江心里一动，梅姨……
　　“我遇到了梅姨和他的儿子。”
　　“他比我大两岁。”
　　“阿笑？”
　　“阿笑和清波师兄一起离开的。”
　　“望江，这是我的小儿子。笑儿，去见过沈世伯。”
　　梅姨……阿笑……笑儿……
　　罗凤孤……
　　沈望江抬脚向外走，金浮图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有什么事都先压着，一个月以后再问。”
　　沈望江止住脚步，叹口气:“一个比一个聪明，我这种笨人迟早被你们算计了。”
　　金浮图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谁敢算计沈堡主，那是不要命了。”
　　沈望江心想，敢算计我的人不只是有，还不少，而且还都活得很嘚瑟，比如九薇楼里的木榕，比如雪苑里他那个无法无天的师父。
　　无法无天……沈望江突然想，如果那个人来了，如果那个人知道木榕的身份，如果那个人要带走木榕，卓熙会如何？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真的会捅破天吗？到时候，他又该如何？身为沈家堡堡主的他，该如何处之？
　　沈望江在担忧之余，头大如斗，他以前本能地回避和那个人相关的事情，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而且二十年过去了，那人根本再没露过面，羽吟和木榕对他来说，像是过眼云烟，只是，毕竟血脉相连……沈望江不敢继续想了，忙止住自己的思绪，回头见金浮图哼着小曲，斜眼瞪他，他苦笑一下，知趣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