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144、第一百四十三章

　　沈望江心里有事，闷着头往自己的院子走，走了一会听到有人叫他，“庄主，庄主！”
　　“嗯？哦，路冷啊，你这是从哪儿来？”
　　路冷是沈望江兄长沈一楠的弟子，过来行了礼后道:“我刚从四弟那过来。”沈望江本是心不在焉地随口一问，听他回答奇道:“潇儿找你？”
　　在他印象里，沈潇和路冷他们来往并不多，路冷道:“是，四弟问我今年过节的礼品中有没有好的药材。”路冷是沈一楠得意弟子，专门负责药品这一部分，沈望江猜到沈潇的意图，点头道:“都有些什么？”路冷简单说了几样，又笑道:“有一部分是无忧山庄送来的，听闻罗庄主去年亲自到关外去挖野参了。”
　　沈望江不由笑出来:“这种话你们也信！今年过得可好？”
　　他回到沈家堡后就忙着安排慕容羽吟和木榕，一时还没抽出时间去找兄长和弟弟，便边走边问，路冷道:“和往年并无太大区别，只不过庄主和四弟不在，冷清了些。”沈望江笑道:“我们两个人而已，何况我不在这，你们师兄弟反而不那么拘束，能玩的更开心吧。
　　路冷玩笑道:“我们罢了，还挺想念庄主和四弟的，不过越师弟确实高兴得很。”
　　沈越是沈望江弟弟沈北丘最小的儿子，从小顽劣，最怕沈望江，他不在，沈越自然是最开心的，沈望江笑了笑，忽然想到一事，问道:“你师叔的腿如何了？”
　　路冷叹口气:“还是老样子，动不了，他胸口受伤也严重，最近天气冷，更是难熬，前几天几乎下不来床。”
　　沈望江也露出担忧神色，路冷自语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敢这样欺侮师叔，下手还这么狠毒。”沈望江一愣，心里头转了几个个，忽然一个想法跳出来，把他自己吓了一跳，“路冷，你师叔当真没见到那凶手什么面目？”路冷苦笑道:“我师父也问过几遍，师叔都说没看清，一起去的五叔和越师弟也都说不出来。”沈望江喃喃道:“不应该啊。”
　　路冷也道:“是啊，在沈家堡附近就敢对师叔行凶，这人胆子也太大了些，而且师叔就算武功不敌，也不应该完全没一点线索啊，何况当时五叔也在。”
　　沈家堡五爷沈无忧最擅长辨人识物，沈望江不自觉点头，路冷道:“可他们都说不出来。”沈望江叹道:“他们不是说不出来，是不敢说。”路冷一愣:“不敢说？他们有何不敢？”
　　是啊，在沈家堡地盘上，他们有何不敢？这江湖中任凭谁把沈家堡四爷废了，沈望江不能为他报仇？那个人，到底是谁……沈望江心中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忽然又想到沈潇和金浮图与他说过的，不要凭主观想法和个人偏见就断定一件事，忙又将这个想法打消，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和你师父说，明日有时间我去看他和四弟。”
　　路冷答应着离开，沈望江一路思索着事情回到自己的院子，耿叔正整理他的书房，见他回来问:“庄主用过饭了吗？”
　　沈望江摇头，耿叔道:“我去安排，要把少爷叫来一起吃吗？”
　　“潇儿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耿叔欲言又止，沈望江奇道:“何事直说。”
　　耿叔动动嘴唇，道:“少爷每日都是和小少爷在一起。”
　　沈望江“哦……”了一声，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叫嚷，那声音太熟悉了。
　　“木榕，你还敢跟我动手！”
　　沈望江一愣之后，立刻快步过去，只见前面小花园中，坐在轮椅上的沈北丘正一脸怒色大叫，而木榕站在他面前两步之遥，右手已经指在沈北丘咽喉之处，沈北丘的小仆人吓得发抖，一眼看见沈望江，连声求救。
　　“住手！”沈望江喝道，“木榕，你做什么？”
　　沈北丘斜眼一看，赶紧叫道，“三哥，三哥快救我！这小杂——小子要杀我。”
　　沈望江皱眉，“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沈北丘怪叫，“我在这好好的，没招惹他，这小——子过来就要杀我，三哥，快救命。”
　　沈望江没理他大叫，看向木榕，又重复一遍:“怎么回事？”
　　木榕右手还戳在沈北丘喉间，道:“没什么。”
　　沈望江陡然有股怒火，“没什么？没什么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你叔父！”
　　木榕轻轻蹙眉，“他不是。”
　　沈北丘叫道:“三哥你听，这小子目无尊长，你还不教训他。”
　　沈望江斥道:“你先住口！”沈北丘想反驳，但张张嘴，还是没敢，忍了回去。
　　沈望江又问木榕:“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长辈，我跟你说过，在沈家，不许对长辈不敬，否则——”他停下来，没继续说，木榕却已然听出接下来是什么，上次他对沈北丘动手，沈望江是如何说的？
　　……将你逐出沈家
　　木榕没说话，似乎在思索，之后收回手，沈望江刚要松口气，却见木榕笑了笑，那手指并未完全收回，而是转了个方向，戳在了沈北丘的肩头，沈北丘“啊”地痛叫出声！
　　沈望江瞪大眼睛，喝道:“木榕！”
　　木榕摸摸手指，冷眼看着沈北丘捂着肩膀大叫，冷冷道:“看在沈堡主的面上，饶你这次，再有下次，我定要取你的性命。”
　　之后他转身对沈望江笑笑，道:“抱歉，父亲，您需要再等一个月。”
　　沈望江脸色立刻变了。
　　“你要挟我？”
　　“九儿不敢，请父亲见谅。”
　　沈望江强自压着怒火，指了指地面，“跪下！”
　　木榕静静站了片刻，还是顺从地跪下了。
　　沈望江指着他，从牙缝里吐字:“跪着！反省！”
　　沈北丘大叫:“三哥，你不揍他？”
　　“闭嘴”，沈望江骂道，“滚回去！”
　　“三哥！”
　　“滚回去！”

　　这时天气正热，木榕跪得头晕脑胀，他暗自叹息，这身子是越来越没用了。
　　有脚步声响起，在他身前停住。
　　木榕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笑道:“沈兄来看小弟的笑话？”
　　沈潇沉默不语，木榕叹道:“你如果不是来救我，或者替我求情的，就走吧走吧。”
　　沈潇还是沉默，末了竟真的走了。
　　木榕低着头，眼前竟然是上次来沈家堡时的情形，大雨倾盆的夜晚，沈潇把他强行拉回宁远轩，彼时他和沈潇还很生疏，但是在沈潇的屋中，还是很安心地睡了一觉。
　　木榕抬头看着沈潇离去的背影，笑了笑。

　　宁远轩里，父子相对。
　　沈望江打破沉默，“他还跪着呢？”
　　沈潇点头:“您没说让他起来。”
　　沈望江竟然想笑，“死心眼，不像你娘，更不像卓熙。”
　　真奇怪，像谁呢？
　　“只有你沈堡主最死心眼”，年轻的女孩调侃着。
　　“天下第一死心眼”，风流倜傥的青年加上一句。
　　沈望江突然脊背一凉，有些心虚。
　　他忙掩饰着咳了一声，听沈潇道:“九儿不会无缘无故和四叔作对。”
　　“我知道”，沈望江道，“但他不说。”他轻轻叹气，“但想让他回沈家，就要让他先得到长辈的认可。”
　　沈潇一惊，“爹，您想让九儿回沈家？”
　　沈望江点头，“潇儿不想？”
　　沈潇怎么会不想，他当然想让亲弟弟光明正大回到沈家。
　　只是，“我没想到，爹您会这样想……”
　　沈望江苦笑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反而问他，“你怎么没替他求情？”
　　沈潇也叹口气，“我刚刚打了他一个耳光。”
　　这回轮到沈望江吃惊了，“为什么？”
　　沈潇简短说了下之前的事，沈望江道:“你认为他不想让你娘醒过来？”
　　沈潇苦恼地道:“他亲口这么说的，我一时生气，就打了他。”
　　他忽然发现父亲眼神变了，“爹，怎么了？”
　　沈望江摇头道:“潇儿，有些事情，亲耳听到也未必就是真的。”
　　沈潇没理解父亲的话，道:“我知道，所以有点后悔。”
　　沈望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口气，道:“你们是亲兄弟，爹以前对木榕多有苛刻，你以后……要对他更好一些。”
　　沈潇惊讶不已，他感觉到沈望江对待木榕的态度变了很多，却想不到具体的原因，难道父亲被九儿感动了？相处这么久，觉得他还不错？
　　沈潇想不明白，但父亲这么说，他心中高兴，点头道:“我知道。”想了想又道，“谢谢爹。”
　　他语气真诚无比，沈望江只有苦笑。

　　一月之后，取蛊吉日。
　　沈望江有想抽人的冲动，还吉日！
　　金浮图把沈望江和木榕叫来，突然絮絮叨叨起来，反复说着危险性，“取蛊之前七日，痛不欲生”，“取蛊时可能心脉受损”，“宿主可能筋脉尽断，流血而亡”等等等等。
　　沈望江魂不守舍，心神不宁，听得稀里糊涂，险些关上耳朵，木榕连连点头，末了金浮图问他什么，他只给了两个字，“可以！”
　　金浮图却挺满意，进屋准备去了，沈望江心乱如麻，木榕反而安慰他:“山鬼先生医术精妙，父亲不必担心。”
　　沈望江沉默半晌，问他有什么要求吗？
　　他问得糊涂，木榕听得也糊涂，想了一阵道:“不要告诉大哥。”
　　沈望江点头，“还有吗？”
　　木榕又想了想，“如果九儿……请父亲照顾好我娘。”
　　沈望江沉默了。
　　木榕十分抱歉，“九儿僭越，父亲见谅。”
　　沈望江心中有些苦涩，“你娘醒来，见到你们长大成人，肯定会很高兴，所以，你……”
　　他想说“你要好好的”，但又有些说不出口，最后只拍了拍木榕肩膀，道:“等这件事结束，我还有别的事情和你说。”
　　金浮图从屋里出来，不耐烦道:“哪儿那么多事情，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木榕进来。”
　　沈望江看着木榕随金浮图进屋，清瘦的背影像一柄剑，他心中却是突然一痛，险些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