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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一百四十一章 ...

  •   车声粼粼中,木榕醒了,睁眼望去,是沈望江略带焦急的眼神,他怔了怔,“父亲?”
      沈望江松了口气,“终于醒了。”
      木榕想坐起来,但是手脚有些发软,沈望江按了按他,“躺着吧。你昏迷好几天了,身上乏力是正常的。”
      木榕歉意地笑了笑,“我们是去沈家堡吗?”
      沈望江眼神变了变,他突然回想起,在十八地狱时,木榕说的也是“去沈家堡”,而不是“回沈家堡”,沈家堡在他心里并不是家。
      “父亲?”
      沈望江被拉回思绪,心里暗暗摇头,什么时候了,自己还想这些。“嗯,马车慢一些,但最迟后天就能到了。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木榕轻轻摇头,沈望江一愣,在他记忆里木榕从来没有表达出自己“不好”的时候,“怎么?”
      木榕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父亲,请山鬼去沈家堡吧。”沈望江又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木榕苦笑,按了按胸口,“金明蛊……好像要提前了……”
      沈望江呆了呆,木榕道:“父亲放心,几天时间还没有问题,只是要请金先生早点过来处理了。”
      沈望江半晌方道:“你让我带你走,是因为这个?”
      “是。”
      沈望江好一阵没说话,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失落。
      “父亲,沈兄不在?”
      沈望江蹙了蹙眉:“你再这般叫他,他打你,我可不拦着。”
      木榕一怔,沈望江笑了笑,“他和罗凤孤道别呢。”
      木榕道:“多谢父亲搭救罗凤孤。”沈望江听他说得郑重,道:“不用谢我,罗凤孤是罗骅之子,我当然要救他。”
      “他还没回去?”
      “嗯,这几天一直跟我们一起,刚刚说要走,潇儿去送他了。”
      木榕感叹:“沈兄……大哥能有个朋友,真不容易。”
      沈望江也道:“我也没想到。”语气里有些担忧,木榕安慰道:“罗凤孤有分寸,师父也不会迁怒沈……大哥,父亲放心。”
      他说了“师父”二字,犹豫了一下问沈望江:“我师父……”他迟疑了一下苦笑道,“不用问父亲了,他肯定很生气。”
      沈望江点头:“他确实很生气,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他想起卓熙那日的模样,忍俊不禁,“他大吗一通,骂了所有人,除了你娘,骂了个遍,还不解气,又差点把十八地狱拆了,若不是那几个老家伙拦着,十八楼都要毁了。”
      木榕完全能想象出师父怒不可遏的样子,苦笑连连,沈望江又道:“连我也被他好一顿骂,就差没和我打起来了,他说,你把他带走,就别再让我看见,都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木榕问道:“我师父这么说的?”
      沈望江笑道:“一字不差。”
      木榕长舒口气,“师父这么说,说明我还有机会求他原谅。”
      沈望江笑道:“知师莫若徒。”
      木榕脸色舒缓:“那便好。”
      “嗯?你不怪他?”
      木榕摇头:“他是为了我娘。”
      沈望江道:“他对你这么狠,你也不恨他?”
      木榕笑道:“师父对我很好。”
      “真的?”
      木榕点头:“他救了我,收我为徒,为我母亲报仇,我的武功都是他手把手所教,这些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沈望江脸色不太好看,“你还有潇儿和——潇儿是你亲大哥。”
      “沈兄啊……”
      沈望江皱眉:“你没把他当大哥?”
      木榕笑道:“他是我大哥啊,只是,我想让他离那些事情远一点,越远越好。”

      沈潇送完罗凤孤回来,见木榕醒了,又惊又喜,抓着他手问个不停,木榕着实不习惯,撤回手道:“沈……大哥……”沈潇不悦道:“沈大哥是什么意思?比沈兄强点?”木榕有点尴尬,听沈潇道:“用不用我去前边镇上买把戒尺?”木榕闭上眼睛:“我累了,要睡了。”沈潇忍笑,拍拍他:“睡吧。”沈望江不明所以,“戒尺?你买戒尺做什么?”沈潇笑道:“家法。”
      “啊?什么家法?”
      沈潇神秘一笑:“沈家家法。”
      沈望江一头雾水,闭着眼睛的木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一会真的睡着了。
      他就这样睡睡醒醒,饿了的时候沈潇总会及时送上美食,木榕对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从刚开始的不习惯,很快就变成了心安理得,偶尔还评论一番。
      “这个丸子汤不好喝,不鲜,肉选的不好,料也不够足。”
      “这是青州凤爪?青州凤爪何时这么难吃了?青州鸭掌吧?”
      沈潇忍无可忍,“你都懂?你当过厨子啊?”
      木榕毫不惭愧:“吃的多了自然就懂了,还非要自己当厨子吗?”
      “天下这么多名菜,你都吃过不成,就敢说吃的多了?”
      木榕大言不惭地道:“都吃过不敢说,十之八九差不多。”
      沈潇瞠目结舌,沈望江本来笑着听着,此时没好气地道:“跟着那么好吃懒做的师父,十之八九都是说少了。”
      木榕笑道:“难怪师父说父亲是他唯一的知己。”
      沈望江哼道:“当他卓熙的知己那真是天底下第一大苦差事。”
      木榕忽然来了兴致,“父亲,您以前跟着我师父,是不是也尝到了很多美食?”
      沈望江道:“我跟着他?”
      木榕呵呵一笑:“他跟着您,他跟着您。”
      沈望江又哼了一声,“他跟着我……罢了,是我跟着他,除了你那个嘴刁心黑的师父,谁能找得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额,美食。”
      沈潇也听得有趣,“那你们都去过哪里,吃过什么?”
      沈望江道:“去过的地方很多,吃过的美食也不少,天南海北,走了个大遍吧。”
      木榕以前听卓熙说过几次,沈潇却是第一次听说,不禁追问:“真的?爹,给我们讲讲,你和卓伯伯是怎么认识的?”
      沈望江道:“你想听?”他看看木榕,木榕笑道:“我师父也没讲过这个,他只说了和您一起吃喝玩乐的事情。”
      沈望江想了想道:“那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刚刚继承沈家堡,那年有一对黑白双煞(这外号太俗了),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我当时血气方刚,想要除恶扬善,涤荡江湖险恶,孤身一人就去了据说那两人最近出现的杭州。”
      木榕和沈潇二人听得津津有味,沈望江不由笑了笑,继续道:“我到杭州的时候天色晚了,城门已经上锁,我正犹豫怎么办时,就听有人在我身后笑话我说,你不是轻功挺好吗?怎么不飞上去啊?”
      “我回头一看,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正似笑非笑看着我,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轻功好不好?他说,你半个时辰就从云岭到这里,自然是还过得去的。我有些不悦,问他,你为何跟踪我?他说,我跟踪你做什么?我也是从云岭过来,要去杭州。说着他指了指城楼,问我,你进不进去?我说,你要闯进去?他笑话我说,难不成你连这点事都不敢做?我不喜欢他的讥讽,我说,我不是不敢做,是不想做。他笑道,那有什么区别?你不去,我可走了,这杭州城里夜夜笙歌,热闹非凡,你不想看,我可是不能错过。说罢,我就见他纵身一跃,便已经在城楼上了,低头问我,你真不来?我咬牙说,不去。他便笑道,一看你就是没出过家门的毛头小子,那还不赶紧回去,免得你家大人担心。”
      沈望江说到这里,不由笑了:“那就是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师父,他一语就戳到我的心上,我那时刚刚继承家业,正想独自当家做主的时候,最讨厌别人说我胆小、年幼,所以他一激,我就怒了,立刻追了上去。”
      沈潇不禁笑道:“爹,你也有过这样年轻气盛的时候?”沈望江道:“爹也是从年轻过来的,自然也不能免俗。”他喝了口水,继续道:“我追上卓熙,他一见我追过来,就跑得更快,我好胜之心起来,又去撵他,我们两个就在杭州城墙上,呃,跑了半宿。”沈潇和木榕不约而同笑出声,沈望江自己也笑了,“后来我们都累了,找了个地方躺下来,歇了会,他说他叫卓熙,说实话,我从来没听过卓熙这个名字,他的师父当年把他保护得很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我的真名,他却全然没有在意。”
      沈潇笑道:“父亲觉得受冷落了吗?”沈望江笑道:“那却没有。我们歇了一阵,便决定去城里转转。杭州城果真和泸州一点不一样,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街上人来人往,仿佛没有入夜一样。阿熙也是第一次来,却鼻子很尖,领着我四处乱转,天亮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已经撑得走不动了,找了个店进去,一觉睡到下午,这回他说,要带我去个好玩的地方。”
      “我和他虽然相识还不到一日,但是不知为何,竟觉得十分投缘,那是我和罗骅,云守他们相识多年都没有过的,我全不设防,就跟着他去了,谁知道这贼小子,带着我去了,去了——”
      沈潇奇道:“去了哪里?爹,您脸红什么?”沈望江咬牙道:“不提也罢。”他说罢见木榕笑吟吟的,不由一愣,“嗯?你去过?”脸色一沉,木榕呵呵笑道:“去办事,办事而已。”沈潇听着这话耳熟,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爹,你们去了青楼?”
      沈望江硬着头皮,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沈潇想笑又不敢笑,木榕还忙着听下文,“父亲真的进去了?”沈望江咬牙道:“我进去了才知道是什么地方,转身就想走,你那师父拉住我,非要我跟他去见识下,说这里是杭州最大最红的楚馆,不体验一下对不起我来杭州一次,我自然不肯,他便又笑话我,说我没用,一定是家里长辈管得严,这么大了还没来过青楼,我被他一激,又上了当,跟着他进了里边。”
      木榕和沈潇对视一眼,都在心里笑出声,沈望江又咬牙切齿地道:“他进去后就跟那老鸨说,要他们这里的头牌,老鸨说头牌已经被人包走了,我正想趁机说走吧,谁知这家伙从怀里摸出一大把金叶子,直接甩在了桌上。”
      “别说那老鸨眼睛都直了,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阿熙背着手道,我就要你们这里的头牌!那老鸨二话没说,立刻出去了,不一会便带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进来。”
      沈望江的脸悄悄红了,两个小辈都当没瞧见,一个心里道:“我爹也有这么风流的时候。”一个心里想:“难怪师父总说父亲欠他笔账,就是这金叶子的账吧。”
      “老鸨点头哈腰地说这就是他们的头牌,叫什么名字,卓熙围着绕了两圈,还算满意,就让她们一个跳舞一个弹琴,自己坐在旁边悠闲享受,我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跑掉,听两个姑娘说该就寝了,更是吓得跳起来,卓熙抬脚就跟着去,我忙不迭要走,卓熙正要嘲笑我,却听屋外老鸨跟人赔不是,说大爷这两位姑娘已经被人包了,您换一个如何?”
      这往事竟是这般跌宕起伏,木榕和沈潇都睁大了眼睛凝神细听,沈望江笑了笑:“我当时也想,居然还有来抢人的?我问阿熙,比你有钱的人来了?”
      “阿熙早已沉下脸,这时门哐当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那老鸨跟在她身后,脸皱成了菊花,不知道该给谁作揖,阿熙刚要发火,但看到那人时却呆了一呆。”
      “那是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身普普通通的衣服,但是肌肤如雪,眼眸乌黑灵动,像是两汪清水,让人见之忘俗,我和阿熙便都愣在了那。”
      他看着听得入神的木榕和沈潇,笑问:“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木榕摇头,沈潇思索着父亲的好友们,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也摇摇头。
      沈望江眉眼如水,温柔地道:“她就是你们的母亲。”
      木榕和沈潇同时怔住。
      沈望江却沉浸在了美好的往事中,唇边带笑,声音也越发平缓温和。
      “我和阿熙一眼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装,说实话,她装扮成男子确是英气逼人,我和阿熙呆呆地看着她,都忘了她是要来砸场子的。”
      沈潇情不自禁地追问:“之后呢?”
      沈望江笑道:“之后我也忘了是怎么回事,我们就坐在一起喝起了酒,那老鸨自然是不希望起争端的,阿熙又是个挑剔人,杭州出名的好酒好菜都出现在桌上,我们一直喝到第二天天亮,都醉倒了,一直睡到黄昏,醒来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抚掌大笑。”
      沈望江展颜微笑,那笑容是沈潇这些年都从来见过的,记忆里的父亲总是一本正经的当家人模样,他不由也跟着欢喜起来,“那之后,你们就成了朋友?”
      “是啊,不过短短两天,一场酒,三个素不相识的人竟成了莫逆之交,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我们品尝了杭州城里大大小小出名不出名的美酒佳肴,逛遍西湖美景,不觉一个月就过去了,我才想起,我是来找黑白双煞的。”
      “阿熙和羽吟听我说起,便决定陪我一起去,我们在苏州堵住了那两人,将他们抓获送到了少林,交给了世源大师,世源大师十分欣赏阿熙和羽吟,留他们一起弹琴对弈,我的棋艺就是那时才开始学的,也是那时,我们认识了圆惠,阿熙别人都不爱搭理,和圆惠却是不错,羽吟顽皮,喜欢捉弄圆惠,圆惠比我们年长几岁,并不和她计较,处处相让,羽吟也明白,他叫我和阿熙名字,却叫圆惠大哥,在少林又逗留了月余,我们三个告别世源大师,准备去大理看看。”
      沈潇好奇:“为何去那么远?”
      沈望江叹道:“因为阿熙说大理的风花雪月很美,大理的雕梅扣肉很好吃,大理的姑娘……嗯……很漂亮……”
      沈潇也跟着叹道:“卓伯伯真是……我娘呢?”
      沈望江又叹口气:“无论你卓伯伯提出什么建议,你娘都是立刻拍手赞成,在吃喝玩乐这方面,他们两个总是一拍即合。”
      沈潇和木榕感受到沈望江的无奈,想这位正派老成的少侠要跟着精灵古怪的两个朋友去做那些在他看来不务正业的事情,定是万般无奈,但无奈虽无奈,他却还是跟着去了,那两个都是闯祸的主儿,定是少不了沈少堡主时不时善后。
      “他们两个啊,闯完祸拍拍屁股就走人,都要我给他们收拾,事后还跟我说,是要锻炼我,我说不过他们,每次都想一走了之,但最后总是被他们又带上贼船。”
      沈望江眼中带笑,“我们一起去了大理,又从大理往北走,走走玩玩大半年过去了,快过年了,我要回沈家堡,羽吟要回慕容山庄,阿熙也要回他师父那里,我们在秦岭告别,约定年后再一起闯江湖。”
      “就这样,我们每年的四月末五月初,都要在杭州相聚,从杭州开始,到各处去玩,直到三年后,我向羽吟表白了心意。”
      沈望江幽幽叹息:“我一直木讷,从没看出来阿熙也是喜欢羽吟的,不久之后我娶了羽吟,阿熙当夜在沈家堡大醉,被人认出是魔教中人,就此离去,从那以后就很少和我们见面,直到——”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木榕,“直到你出生,你母亲让他做你的师父。”他思索一下,道:“你师父一诺千金,答应了你娘之后,便是真心将你当做徒儿,你幼时他来过几次,你还太小,可能没有印象,他每次来,都要给你带些好吃的。”
      木榕想了想道:“我依稀记得一些,不是特别清楚。”
      “嗯,木榕,你不要怪他,他年轻时脾气暴躁,但是他爱你娘——”他停了停,叹道,“可能还要远胜于我,如果当年你娘选择了他,也许,也许不会……”
      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木榕道:“父亲,我师父去沈家堡,从没被人发现过吗?圆惠大师呢,龙泉寺并不出名,他是世源大师第一爱徒,他选择那里,是因为——”
      沈望江点头:“因为龙泉寺离沈家堡很近。”他又回想着,“我和羽吟成亲后,经常去龙泉寺找圆惠,但我仍是很久之后,才觉察到圆惠的一点小心思。”他叹息道:“只不过他是出家人,比我们要通透得多,你们母亲那些年心中郁结,多亏了那小小的龙泉寺。”
      他抬眼看木榕和沈潇都沉默着,打起精神笑了笑道:“这以后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不必我说了。”他掀开车帘向外看看,“马上就到泸州了。”
      语气里竟有些留恋,他回过头看了看同时望着他的兄弟俩,笑道:“一路都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几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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